《明月入我怀》重皿

3、第三章

　　孟三七握住她的手，眼中似是溢满了一汪泉水，清澈见底又干净澄澈，她将簪花拉到殿前，那儿废草丛生，因此掩埋了一大片的空地，三七弗开那些草，指着那些花儿。

　　不待三七解释，簪花便惊喜道：“太阳花？”

　　三七点点头。
　　幼时的三七身体不好，几次一脚踏入鬼门关，孟令贤什么珍奇药物也试过，便都是没有多大作用，正逢一位道士云游经过此地，只听他道：此女命中尊贵非常，乃天生风命，这四合院子压不住她。

　　孟令贤当即求教，“可有解法。”

　　那道士便言：凤凰非梧桐不栖，与其将其一昧拘在这四面狭隘的地方，堵不如疏，还不如，放归回天地自然。

　　孟令贤考虑再三，死马当活马医，终是同意了。

　　没成想，孟三七到了这江南的庄子上，病一下子好了起来，就连打娘胎里带来的体虚之症，也在慢慢儿好转。

　　正因如此，才结识了当时还是山村土娃的簪花，簪花原本不叫簪花，她爹一脉单传，而她娘又总生不出个儿子来，她在家中拍行第三，因此叫做招弟，上面两个姐姐分别叫盼弟，留弟，尽管这样，簪花她娘最后也没能够生出个儿子来便撒手人寰，留下他们三个孩子，两个姐姐均已嫁人，只她自己，不过九龄小儿，她爹新娶的娘子待她不好，每日里不是毒打就是干活，便是这样，逃跑的簪花阴差阳错的遇见了庄子里千娇万宠的孟小姐。

　　二人感情极好，不似主仆，倒像是姐妹，在江南平日里没事儿簪花就要带着孟三七去看那漫山遍野的太阳花，到了京城，便再也见不到那样成片成片喜人的太阳花了，这也是他们之间，最最宝贵的回忆。

　　此刻再次看到这花，心中不免千转百回，三七道：“我没甚大出息，最大的愿望便是在这儿能有间自己的院子，不必每日里要去宫中主位那儿请安，侍弄侍弄花草，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养个小娃娃，和簪花永远在一起，直到天长地久也不要分开。”

　　孟三七：“这儿虽然破旧偏僻了点儿，但也免得这里的一双双眼睛都紧盯着我们看，平平淡淡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你说，该有多好。”

　　一汪池水融了冰，自次，再无冷硬，春暖花开，雪水消融。

　　簪花红着眼眶，唤她：“三七，我甚欢喜。”
　　她极守规矩，在庄子上三七从不要求她将自己视为主子，也不教簪花喊她小姐，奈何簪花一直将她当做救命恩人，从未行过疥越之事，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直唤三七的名字。

　　三七无奈的笑笑，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多大人还哭甚。”

　　三七埋头，不教簪花看到她眼底泪意，只郑重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犹记当年，浑身肮脏恶臭的簪花拦了轿辇里的孟三七。

　　她伸出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样子很可怜，“小姐行行好，给我些吃的吧，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吃饭了。”

　　孟三七当即停下轿辇，柔声问道：“怎就你自己一个小娃娃，你家父母呢，你又是何处来的？姓甚名谁？”

　　此时日头正旺，似乎是要将人身上的肮脏污浊都暴露在白日之下，她看了看三七，忽的揉揉袖口，尽力让自己看上去能够干净些。

　　她怯生生回答，“爹娘死的早，我自己一个人从河北到江南，名字早已经不记得了。”

　　至今簪花还记得小姐笑着回她的样子：既你已无爹娘，正好我缺个玩伴，那便遂我回府吧。

　　她像是思略了好一会儿，又道：“欲访招提倦不禁，空怀落落海潮音。
　　如今不作维摩病，犹记年时赋玉簪。

　　便唤你簪花，可好？”

　　当时的小姐也是这样揽着她，丝毫没有嫌弃自己的脏乱，将自己带回府中与小姐一般待遇，同桌而食，同塌而眠，当真是最幸福快乐的日子。

　　秀女封位有了自己的宫室之后，照例都是要去一宫主位那儿请安，因着逐月宫偏僻破落，只有他们自己一位小主，便也不用再去请安问候，倒也落得清心。

　　承乾宫
　　却道科科林小佳氏这厢满脸堆笑，完全不似之前在秀女偏殿那般倨傲冷漠，她手中抚弄着一只木盒，只单单上面雕刻着的花样便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料想其中之物必然不凡。

　　科科林小佳氏打开木盒，里面儿赫然是一支栖梧凤，样式精美绝伦，羊脂玉质地触手温和细腻，当真是绝世独品。

　　她双手奉上，交由娴皇贵妃，语气不无骄傲道：“家父寻此钗数年，耗费无尽人力物力，好在终于有了下落，嫔妾一眼见它便觉得娘娘戴上当是绝代风华。”

　　话落，她看着娴皇贵妃静静抚弄此钗，却未发一言，便又道：“娘娘可知此钗来历？”

　　“你倒是说说？”娴皇贵妃轻轻瞥了她一眼，终于正视起来。

　　科科林小佳氏道：“此钗名唤落梧，乃是前唐长孙皇后此生最爱之钗，临死也并不舍将其带入坟墓永不见于人世，阿玛废了好大功夫才在一商人藏阁中找出它来。”科科林小佳氏话锋一转，道：
　　太宗一生挚爱长孙皇后，竟为其束发画眉，此钗，乃太宗亲手制物，送予长孙皇后的定情信物，落梧，不单单只是深情的象征，更是，皇后才能有的尊荣规格。

　　这话，一下子将娴皇贵妃捧上了高位，谁不想被夫君深爱一辈子，谁又不想，能与帝王同站一位，天子的妻，母仪天下。

　　娴皇贵妃嘴角有了淡淡笑意，她声音慵懒：“佳贵人有心了，既如此，那本宫便收下。”

　　话落，她又吩咐自己身旁宫女：“红玉，将那支对墨血玉镯子拿出来，本宫瞧着佳贵人腕子这样纤细白净，那血玉，当真是相称。”

　　科科林小佳氏当真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立马躬身行礼：“谢娘娘恩赏，如若有需要嫔妾的地方，嫔妾定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她婉转露出难为神色：“只不过……”
　　娴皇贵妃：“只不过什么？”

　　科科林小佳氏握紧双拳，眼含愤恨道：“今日陛下旨意下过之后，那孟氏女因着皇上为她赐了封号，更是嚣张跋扈，竟，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嫔妾。”

　　科科林小佳氏：她还说，她还说……
　　娴皇贵妃问：“说什么？”

　　她吞吞吐吐，状若为难道：“她还说，嫔妾不敬着她便是蔑视皇权，藐视皇上。”

　　科科林小佳氏身旁宫女添油加醋道：“不仅如此，还将贵人推倒在地。”

　　她叱责：“问柳，不要将这等子糟心事说给皇贵妃娘娘听，我们刚刚入宫，又无甚宠爱，怎么能比被皇上赐号的琼常在。”

　　娴皇贵妃本就膈应皇上为那孟氏女赐号的事，如今又听闻科科林小佳氏一说，更是觉得她是个嚣张跋扈，毫不安分的主。

　　她道：“你怎惧她？虽说还未曾见过众妃，但你却也是皇上亲封的贵人，终究是比她高一位分，怎能如此被她欺压？”

　　又道：“她是汉家女，应是比满洲女子更懂理法，况且，其父为文渊阁大学士，两袖清风，自立傲骨，又怎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家来。”

　　“谁说不是呢，”科科林小佳氏委屈道：“欺负了我不说什么，可嫔妾是娘娘宫里的人，这不就是明摆着打娘娘的脸嘛。”

　　娴皇贵妃放下钗子，冷笑：“是该好好教教她这宫里的规矩了。”本以为将她排质在一处偏僻的院落，便能使得皇上忘了自己还有个琼常在，哪里又想得到，这位，可当真是野心勃勃的很呢。

　　科科林小佳氏在一旁迎合：“娘娘说的极是，这宫里数您身份最高，又最得皇上尊爱，哪里又是能让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汉家女盖了风头。”

　　三日后便是秀女一众请安见好，只有得了这中宫之主的赏，见了这后宫里面儿的姐姐妹妹，娘娘嫔妃，那才真正算是被封了位分，得以称为小主，刻绿头牌侍寝。往常便是在皇后的长春宫，因着今年富察氏仙逝，便改在了承乾宫。
　　娴皇贵妃此时确如科科林小佳氏所说，如若不出意料，以她的位分和身家，的确当得这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

　　现如今后宫零零落落各路小主娘娘，也有了几十人，能够坐在这承乾宫两方的也不过仅仅几人，上方娴皇贵妃由着身旁宫女侍候着捏肩捶背，时不时还要轻抿一口那白玉杯中的西湖龙井，下方各路嫔妃小主们无一言语，俱是等着娴皇贵妃发话才是，当真端的是一派中宫仪驾。

　　半晌，她放下茶盏，双眼微微一扫，问：“今儿个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不见令妃？”

　　只听下头人咯咯一笑，回道：“娘娘莫不是忘了，如今令妃因着触怒龙颜，惹得陛下不快，正是被禁足呢。”她声音清脆，银铃似的撒下一片片足迹，更是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娴皇贵妃虚虚扶了扶头上步摇，柔柔一笑，

　　“齐嫔，莫如此说，陛下以仁德治天下，身为天子的女人，本该温柔贤良，仁慈淑德，多多为陛下分忧才是。只叹这令妃包衣出身，不懂规矩，自入宫以来，更是嚣张跋扈，不将宫规放在眼里，那便是不将皇太后和皇上放在眼里，铺张浪费，不过月余竟花费银两如此之多，此番，陛下也定是让她静思己过。”

　　下方小主皆微微福身，齐道：“娘娘贤良淑德，嫔妾们必自此为戒，绝不让陛下神伤，让娘娘牵挂。”

　　娴皇贵妃笑的温柔高洁，每当这时，她便总也觉得，自己更是要比那富察氏还要适合做这皇后，母仪天下，威望四方。

　　“罢，打了帘子，众位都见见这些新入宫的妹妹们吧。”娴皇贵妃话落，便有宫人默不作声掀开帘子，叫先前在这儿跪了多半个时辰的秀女们起身请安。

　　如此，也算是立威，这第一次，便给这些秀女们树立下了规距，在这后宫之中，谁最不能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