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入我怀》重皿

1、第一章

　　乾隆十三年，富察皇后仙逝，帝王哀悼，朝廷众臣请奏选立新后，帝以服丧期未过驳回，朝中气氛冷凝。

　　云霞掩日，今日总算不那么燥热。小太监低头扫着落叶，身旁还有两个躲在一块嚼舌根的小宫女：

　　“听说了吗？令妃在宫中大肆铺张，只这月就花费了八千两银子，好生挨了陛下的一顿骂。”

　　那细眉薄唇的小宫女讶然的看向她，询问：“真的吗？”

　　她点点头，眼珠子在周围滴溜溜的转，才小小声后道：“听说被禁足宫中，说是无令不可出。”

　　受了不少令妃磋磨的宫人自然感叹这是件大好事，若是皇上从此便厌弃令妃，那才真是上天有眼，大大的好事！

　　两人边说边笑，又道不过几天便快要选秀，到时那些鲜嫩的花朵还愁入不了陛下的眼睛，新面孔总是鲜嫩打眼。

　　不单单只那些秀女，不少宫人都翘首盼望着哪天走了狗屎运，能够幸得垂怜，日日做着麻雀飞上枝头的美梦。

　　日光渐移，小宫女亲亲密密说了一会儿便散了。

　　簪花给小姐打着扇，又抬脚觑了眼那两个还未走远的小宫女。

　　亭台位置建的巧妙，正正处于对面死角，倒是平白听去了不少辛秘。

　　哪位又得了天子恩宠，哪位又被砭进冷宫，那位一连几月未曾侍寝……她只当笑话听，也觉得甚是有趣。

　　簪花看着她不争不妒的模样，就是恨铁不成钢：“小姐，您可不能这样丧失斗志，在宫中若是没有恩宠，那可就是随便一人都能把您踩在脚下。”

　　她微微停顿，又道：“您生的这样好，只要稍微争争，做个一宫主位岂不是信手拈来。”

　　孟三七浅浅一笑，温声道：“这里便是旧人哭新人笑的地方，哪里又能有长久的恩宠呢，天子不会允许，臣子更不会容许有谁独宠后宫，我想的简单，也求得不多，只盼着得个子嗣，公主也好，阿哥也好，这样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已然足够。”

　　簪花看着孟三七那张迤逦的动人面貌，只觉得自家小姐真真是温吞至极的性子，如此，在这如狼似虎的宫中可怎么存活。这样的颜色，合该是嚣张肆意的宠妃才配，只怪孟家老爷，只教小姐三从四德，贤良温淑，却没告诉她这世间郎君并不如其意中所想，象牙塔把她保护的太好，也囚禁的太好。

　　孟三七待底下人一直是极好，孟家又家规极严，奴才从不曾给她灌输过任何阴暗想法。

　　虽说如今到了宫中，也只不过是感叹这里要比孟府大很多，

　　她道：“簪花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个秋千？”
　　簪花眺望一下，点点头，问：小姐要去看看嘛？
　　孟三七柔柔问她：“簪花说呢，可以吗？”
　　她无奈道：小姐又寻我开心，哪次不是允不允也要顽去？无非而后就是撒娇要捏腿锤肩，再要求吃盏寒凉的冰碗。
　　姑娘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得逞的亮光，竟自奔向秋千荡。
　　三七今日穿了身软烟罗绣仙鹤的缎面银丝裙，脚踩芙蓉色湘绣串珠软底鞋，跑起来轻轻松松丝毫不会累赘。更不似凡尘人物，脚下踩着云朵，而不是冷硬的地面。
　　簪花在后面跟着她，生怕这娇娇贵贵的女儿家磕着碰着。
　　待到看清秋千时，三七微微一顿，无他，秋千是有的，身旁却站了位丰神俊朗的男子。
　　她一愣神，思略多些，这人是谁呢？必不是阿哥，就算最年长的阿哥也没有他大罢，瞧起来不过而立之年，能在宫内出入的外男，不若是哪位来请太后安的王爷？
　　对面男子嘴角含笑，气定神闲的站立不动，看她时由最初的惊艳转为审视，孟三七福身行礼：“妾不懂事，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莫要怪罪，妾这便走。”
　　她刚一转身，就对上了男子玩味的笑容，只听那人道：“姑娘如花年纪，怎自称为“妾”？”
　　三七答：“妾本是此届秀女，因并无位分，又不消自己是否落选，是而称之为“妾”。”
　　弘历点点头，看她未曾点妆画眉，又见其眼眸清明，无一少女娇羞模样，如此，是以并非心有不轨出现在他面前，倒是他，唐突这位“佳人”顽乐。
　　此女面相娇媚，不，倒也比之娇媚还要再高些，怎装扮如此素朴，不说金银簪子插一支，就是这满头，也不过一羊脂色的茉莉小簪挽住头发。
　　乾隆帝很好奇，非常好奇，不过此女将他错认成王爷，再问下去，更显孟浪，他气定神闲，也不搭理孟三七，悠悠然错过身走向养心殿。
　　三七舒了口气，迟迟而来的簪花喘着粗气，声音嘶哑：“怎的，怎的小姐，你就不会疲殆吗？”
　　孟三七未曾回话，只远远望着那人身影慢慢走远，直至彻底放松下来。，不知道为何，这位王爷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她道，我们回去吧。
　　簪花疑惑，刚才小姐还着急去玩乐，怎么现在又要回去？她问道：“小姐不玩儿了吗？”
　　三七点头。

　　“我们回储秀宫去吧，误了时辰便也不好。”

　　秀女入宫前三天，都是要经过各位教习姑姑验身的，时辰规定的倒也不算很早，三七这才得空带着簪花出来玩乐一会儿。

　　这验身第一步，便是臂上的守宫砂，嬷嬷一人一人验过去，有砂者留，无砂者按罪当严惩不怠。

　　便是这第一一步，历年来几乎未曾出过差错。

　　这第二步，需选秀女子各处一静室内，由嬷嬷挨个验身，身有伤疤者，体毛众多者，皆不予通过。

　　皇上的女人，不光是要脸蛋好，一肤一貌，也是要择选最好的姑娘。

　　三七到时，各位教习姑姑都还未曾来全，这第三步，便是由姑姑传授礼仪，什么位分该行蹲礼，什么位分该行平礼，嫔位以下皆自称嫔妾，妃位之上皆称臣妾，选秀当日如何走入大殿，如何走出大殿，留牌子或是撂牌子，都还需恪守宫礼，不得打闹哭嚷，不得以下犯上……，

　　待众位教习姑姑走后，已然过了午时，不少秀女哀叹规距之多，三七也觉腿脚甚酸，她由着簪花将自己搀扶到房间里去。

　　此时还是二人合宿，秀女两两一分，三七到时典簿家的嫡女已然坐于塌上由身旁丫鬟提她揉腿捏肩，科科林小佳氏相貌秀丽，却因着其姨母为宫中嘉妃而大肆铺排，不单单只说身上穿戴华贵非常，遇着哪位比她身份低的秀女更是横眉竖眼，目中无人，三七不与她争，只坐自己的塌上小歇片刻，教习姑姑来时便将所有人选秀当天所着旗装备好，富察皇后一生节俭淑良，每日不戴金饰，只佩绒花，齐宫上下也不允哪位女子太过铺排，便是连送来的旗装也偏素色多些，科科林小佳氏眼神轻瞥身旁侍女，身侧人其立刻会意。

　　侍女走到三七身侧，见她容貌极为上乘却身份地位，不由轻慢道：“我家小姐想与您换下旗装，这旗装裁剪大些，我家小姐穿不惯。”

　　簪花反怼：我家小姐身量更要纤瘦些，怎么，你家小姐穿不得，我家小姐就穿得？
　　簪花还要与其争辩，却被三七制止，她道：“姐姐喜欢，尽管拿去，我穿倒也紧一些，想必姐姐穿着该是合身的。”
　　那侍女给了簪花一个轻蔑的眼神，拿起那套芙蓉色滚边旗装便往回去，眼里明晃晃几个大字就差没写出来：“算你识相”。

　　不知是要说这七品典簿身份“尊贵”，还是狗随主子，都是一样的货色。

　　其实身量并无何概念，旗装皆统一定制，尺寸也都相差无几，倒是这位科科林小佳氏，可能更喜欢颜色鲜艳的衣裳罢了。

　　她抚摸着身边被交换的黛青色旗装，颜色虽素些，可总比万双眼睛盯着自己强。

　　科科林小佳氏见孟三七不哭不闹，显然是个没主见的，若是入宫，也要找机会刮花她的脸，若是入不了，那她就得庆幸逃过一切。

　　如此草包，怎配那张千娇百媚的面庞，若是自己，那必定是要寻了机会让皇上爱上自己，惯宠后宫独一人才是。

　　思及此处，不免有些气愤，手中锦帕已然被捏皱，科科林小佳氏吩咐道：“我想吃刚出锅的桂花饼。”

　　“小姐，午时三刻已过，现下御厨房哪里还有秀女们的膳食，等以后，奴婢再找给你好吗？”

　　只听一声闷吭，科科林小佳氏一脚踩在侍女小腿骨上。

　　咒恨骂道：“还不快去，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本小姐饿了，现在就要吃。”

　　那侍女落荒而逃，顾不得受伤的小腿骨，一溜烟跑去御膳房了。

　　三七同簪花切实观赏了一场闹剧，看着刚才盛气凌人的侍女如此惧怕自己主子，当真是好玩儿极了。

　　顺贞门大殿内，皇太后与皇帝都已入座，因暂无中宫主位，选秀事宜皆由娴皇贵妃代为掌管，左右两侧皆是嫔位及上的宫妃，娴皇贵妃笑意盈盈，面上一派欢欣雀跃。
　　她先是让身旁宫女给皇太后和皇帝奉茶，又是给各宫主位妃子看茶，行云流水丝毫不显局促，就连皇太后都微微点头，甚是满意。
　　娴皇贵妃对底下人吩咐道：开始吧。
　　便有嬷嬷带着各位秀女上场由皇太后和皇帝查看。
　　秀女们莲步轻移，一排五人，款款而来，嗓音洪亮的太监开始各报情讯：
　　左都御史阿尔沁斯科特之女宜嘉氏，满军旗镶白旗
　　兵部侍郎周辅臣之女周芩月，汉军旗镶黄旗。
　　尚书典簿科科林齐尔绛之女小佳氏，满军旗正黄旗
　　文渊阁大学士江卓之女江淑英，汉军旗镶蓝旗
　　大理寺少卿纪玄礼之女纪婉秋，汉军旗镶红旗
　　待其念完，秀女们微微福身，行蹲礼，后而起身，马蹄底鞋走起路来摇曳生风，衬得这帮十几岁的秀女们平白多了几分柔和风情。
　　皇帝面前是一溜儿的牌子，他看着这些小姑娘们，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人略显失望，面上却微微笑，留了俩牌子。
　　太监高生道：尚书典簿科科林齐尔绛之女小佳氏，留。
　　兵部侍郎周辅臣之女周芩月，留。
　　被点到的二人行礼谢恩，小佳氏眼底是藏不住的欢欣雀跃，更带了些说不清的势在必得。
　　秀女如流水般上来又下去，一点儿都没乱了规距，娴皇贵妃脸上一直挂着笑，好似那正在挑选美人的并非是她的郎君，遇到一两个长相周正的，还要多夸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