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歌行》衣青箬

31、031 夜凉耽月色

　　因临近中秋，府里便开始忙碌起来。不过因着赵德昌这个主子是要进宫赴宴的，因此倒也没什么需要格外准备的。而这些事，对二娘的影响，更是微乎其微。

　　她自回到明德院，便是在自己的屋里养病，因此竟是没见过其他人。这日一早起身，推门而出，便见众人略带些诧异的看着自己。二娘便十分尴尬起来，好似自己出现的十分不合时宜。

　　“二娘子。”一阵静默之后，总算有人讪讪的开口招呼。毕竟赵德昌对二娘的看重，众人也是看在眼里的。虽然难免酸酸的，但总算也不敢当面说什么，还要小心奉承，免得得罪了人。

　　二娘微微一笑，冲那开口之人点头，“诸位早。你们这是在忙什么？”

　　“这是园子里采来的桂花，春江姐姐说是自己制桂花糕来拜月，二娘子可要一块儿？”那人道。

　　二娘想了想，大约是赵德昌自己要入宫，中秋团圆佳节，也不愿拘着府里的下人，便让众人自乐。

　　中秋拜月，祈祷团圆的风俗，古来有之。二娘不由被勾起辛酸事，神色黯然。

　　那出言邀请她的丫鬟瑟缩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变了脸色，却也识趣的没有追问。

　　二娘想了想，如今身在东京城，并无家人亲友，唯一算得上亲近的，便是龚家大哥，也当做些东西分与他吃才是。何况他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过节，男人家又不会操办这些。

　　这么想着，便点了点头，含笑道，“也好，那我就沾了你们的光了。”话虽如此，却自去去了细细的竹丝编成的小框，欲要去园子里采摘些桂花回来。总不能占了别人的便宜不是。

　　那丫鬟见此，连忙拦住，“咱们采了一上午，多了许多呢！二娘子别嫌弃才好。”

　　二娘略一犹豫，便笑着走过去，和她们坐在一处，小心的挑拣着桂花，“那我就不客气了。”

　　几人说说笑笑，没一会儿，众人便发觉二娘性子和传言中并不相同。其中一个便大着胆子道，“说来二娘子你来了这几个月，与咱们都不相熟，难怪外头都传你眼高于顶。如今看来，满不是这么回事儿嘛！”

　　二娘唇边的笑意一凝，垂下眼睫，故作惊讶，“你是说有人说我……我怎的竟不知？”

　　那几个丫鬟各自对视了一眼，大约也觉得这等事并不好瞎传的，况且都是捕风捉影之事，要找出来到底是谁在传，也是不可能的，因此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娘忙劝道，“你们别往心里去。从前是我不懂事，只想着埋头将事情做了就是了，谁知竟会……”

　　这些人之中，虽有嫉妒她得赵德昌青眼的。但说到底，她们不论是品貌姿色比起大丫鬟都要逊色一筹，本就没什么期待，因此倒是也能平心静气的和二娘说话。

　　此刻听她这么说，想到从前竟是误会了她，不由有些羞惭，“外头都是混话，你听那些做什么？”

　　二娘松了一口气，朝她一笑，才又低下头去做活儿。虽然还没想清楚，但既然回来，打定主意日后要在这府里呆着，自然就不能如从前一般，随意得罪这些人了。

　　几人说说笑笑，不一时春江从门外走来，见二娘坐在人堆里，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二娘可大好了？”

　　二娘抬头，见她面上笑意盈盈，想是不打算与自己撕破脸了，便敷衍道，“已好了，我这一病，倒是多有劳烦春江姐姐的。回头我买些果子与姐姐赔罪，姐姐别嫌弃才好。”

　　春江一挑眉，故作大方，“这有什么？你既是咱们院子里的人，何苦这般见外？你才来府中多久，月钱也不多，不必破费。咱们做下人的，没什么倚仗，还是多攒些身家防身才是。”

　　这话乍一听好似为对方着想，但实实是打心底里瞧不上二娘。在座的都是人精，怎会听不出？不由尴尬起来。倒是二娘自己，笑着开了口，“春江姐姐说的是，怪道都说春江姐姐身家最厚呢！”

　　这话绵里藏针，周围的人听了，均是要笑不笑。春江不由恼怒，刘二娘这是在嘲讽她攥着银子不放么？！

　　偏这个话题是她自己发起来的，这话也是她自己先说的，刘二娘不在意，这般反将一军，她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咬牙思量了半晌，终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说这个做什么，都做事罢！”

　　二娘低下头，不着痕迹的勾唇，她虽然不愿得罪人，却也不是好欺负的性子。

　　既然日后要留在明德院，就不能让这些人压住了自己。早些说开了才好呢！再者春江对自己也未必有多少善意，未免对方觉得自己可欺，也要先显出些手段来才成。

　　接下来的几日，府里众人都在忙着准备中秋所用的东西，而二娘则在筹谋要去看望龚美。

　　可惜了如今在这府里，想要出去，是不能了。也不知街面上又是何种热闹。

　　她还记得，初到汴梁时，恰好赶上了端阳节。虽然那时节他二人人生地不熟，又囊中羞涩，但龚美找了小客栈住下之后，便领着她出门上街去逛了一回。

　　大街上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沿街都是叫卖的小贩，他们才上了街，便遇着了一队游百病的队伍，便跟在了后面，几乎逛遍了大半个汴梁城，一路上龚美甚至将仅剩的几个铜子，与她去关扑。

　　也是那一夜，她最直观的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繁华热闹，也爱上了这个地方。

　　说来，那一段日子，虽然并不富裕，但过得极为松快，即便是累着，心中也是踏实的。

　　对龚美，二娘心头是说不出的感激，这中秋节不能和家人团圆，两人在一处过也是一样的。

　　不过内院的丫鬟无事是不能随意出二门的，二娘思量半晌，最终还是去找了张旻帮忙。她记得张旻自个儿是能够随意进出二门的，甚至可以差遣别人。再者龚美也和他住在一处。

　　张旻听了她的请求，只是用一种十分奇特的目光瞧了她许久，然后随意的点头，“那晚我大约是要陪着三郎进宫的，这府里的下人，多半也会松懈许多。你到时多与她们一把铜子，就成了。”

　　二娘有些惊讶，但想着这府里的确是如此，赵德昌这个主子并不大管这些，秦国夫人再怎么严苛，到底不是主子，也就少了那份底气，又是节庆，下头的人懒怠些，也是寻常。

　　这晚赵德昌换了大礼服，带着张旻入宫，府中的下人便都松散开来。也有人邀二娘一同拜月，她都拒了。

　　将自己准备的瓜果糕饼装进精致的篮子里，二娘换了一身崭新的秋装，这才提着篮子往二门去。

　　二门上看守的是两个婆子，这时候正好在喝酒赌钱，二娘敲了门，好半晌才有人来应，且脸上红扑扑的，一看就是喝多了。她连忙赔笑抓了一把铜子递过去，“这位妈妈，行个方便。”

　　这些看门的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却往往消息通达，最会做人。她自是识得二娘是明德院的人，又接了铜子，面上便一扫郁色，笑着掏出钥匙开了门，“姐儿早去早回，亥时便下钥了。”

　　出了二门，往右一拐，走到底便是张旻和龚美的住处了。许是因着张旻总算是个管事，自个儿住了一个三间的小院，龚美同他住在此处，算是极为宽敞了。

　　龚美早听张旻说过，二娘要过来，因此早早便准备了饭菜等着了。

　　二娘进了屋，见桌上摆着的菜色极为丰盛，不由惊讶道，“龚大哥怎的买了这许多，怕是吃不了。”

　　“不妨，今日过节，这是张大郎荐与我的一家食店里买来的，味道极好，你尝尝。”龚美笑道。

　　二娘笑着应了，一面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摆在一旁，一面却仍道，“虽然如此，也不该太破费。”

　　虽然那日春江说的话并不好听，却着实是实情。他们这般身份，除了多攒些银钱，也不知能做什么了。

　　龚美倒并不很在意，“二姐你不必担忧，我如今跟着张大，挣得比从前多了，不然也不敢如此。”

　　“说来……我还不知龚大哥如今都在做些什么呢！”二娘有些惭愧。她上回见龚美，还是自己被秦国夫人打了二十板子时的事儿了，也没想起问问龚美的差事，是以竟什么都不知道。

　　龚美神色一黯，继而振奋道，“你的差事是伺候元帅，只要明白这个就是了。我如今跟着张大郎，便是处理一些府里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能结识不少人，也算一桩好处。”

　　二娘一顿。她早知龚美是个有大志向的，然他这等出身，从前不过学了银匠这门手艺，想要做出点儿事，自然是不成的。若说读书，那更是笑话，如今另辟蹊径，也未必不好。

　　因此她也只能笑着道，“是么，那就恭喜龚大哥了。”心中却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

　　好似她与龚美之间的关系，一瞬间被拉远了。在自己迷茫着些许不值一提的小事时，龚大哥却早想好了将来要走什么样的路。二娘明知这于对方是好事，却仍不免伤怀。

　　当初跟着龚美进京的时候，只是一种很模糊的认知，一定要过不同的日子。可到底怎么个不同法，她却从未想过。而如今的生活，是否又是她所想的那种不同？

　　是龚美对她说，“总有一日，要让这些人见了咱们，后悔今日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