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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捉) ...

  •   虽不解双杏的焦急,安兰还是握了握她的手,答:“这又有什么难的?你要换就换吧。”

      又笑道:“那你回来时,可要跟我讲讲方才殿中......”

      双杏觑她一眼,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她是这么固执。她慢吞吞回道:“除了这个,旁的什么都行......要是你非这么讲,我就不和你换了。我要找别人去。”

      安兰看她脸上的羞恼之意,停了笑,她明白她一心向着娘娘,断然不会透露殿中之事了。她也不愿意再让她直面自己不可言说的心思。

      但她其实还真的有问题想问双杏。

      想问她这一月为什么总是匆匆忙忙、早出晚归,又为什么黯然神伤。但想来她也是不会答的。

      安兰闭上嘴,就看着双杏匆匆忙忙得,连小宫女刚给她们提来的晚膳都不吃一口,就急着要走。

      中宫刚刚才松懈下来。娘娘一心系在爱子身上,却也要考虑自己本就孱弱的身体,双杏便自作主张为娘娘叫了晚膳。

      看着主子用膳,下人们也终于歇了一口气,纷纷提了晚膳来用。

      她们这些大宫女比底层宫人还惨些,底层宫人还能寻着空档拿点心垫垫肚子,她们就在皇后太子近前服侍,从早上到现在都抽不出空来。

      安兰往双杏怀里塞了一包顶饱少油的点心,双杏感激地向她一笑。

      ......

      通往废宫的小道上,一盏宫灯明明灭灭。

      双杏已经轻车熟路,她手里拎着一个包袱,那包袱里装着一坛烈酒。这轻车熟路,指的不仅是对通往废宫的羊肠小道,还是对于段公公的照料。

      许是因为昨夜有大雪,今日的天气还算晴朗,晚上时分也月明星稀。

      就是这路实在是难走了些。

      通往废宫的路,本就没人管。自然路况也随天变化,下雪时,就积满了雪,出了太阳,雪化了,就又泥泞不堪。一层冰堆着一层冰。昨夜大雪漫天,使得这路况更严峻了些。

      一时不慎,双杏踩空了一丛雪堆,整个人向前跌去。

      呼......还好包袱没有落地。

      双杏咬着嘴唇从地上爬起,捡起跌在一旁的宫灯,灯殷上雪,比方才更暗了两分。

      衣裙上的雪扑一扑就好了,严重的是她的膝盖。
      受伤总是凭借着一股巧劲,虽然裙子没跌坏,她却能感觉到膝盖一定已经被磕坏了。

      那股刺痛,被风一吹,又成了麻木的感觉。

      ......

      段荣春觉得口干舌燥。

      他缓慢地睁眼,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在哪里。但实际上他也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究竟在何处。

      昨晚......或许是昨晚吗,他最后的记忆是那一弯月芽儿,它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假意温柔着,在他心里填上了一个缺。
      那是他从来没感受过的感觉,他从没遇见过这种无缘无故的善良和付出,于他而言,所见之处更多的是冷眼、嘲弄、落井下石。

      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天真无邪,未曾怜惜的愚蠢善良,却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拉住他、守护他。

      但那又怎么样,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认命了。无论那个小宫女怎么向他倾注心血,他也灰心丧气。
      那扇门,曾经向他敞开,又轻易地将他扫落。

      热。榻下好像有一团火,正在将他灼烧。他想不起那个小宫女了,思绪却飘起来,被带回很多年前。

      入宫前,他也是个顶普通的平常人。生在六月夏日的炎热时节,循规蹈矩地过活。父母也是庸常之人,家中有些余财,供着他读书,盼望着他未来可以高中,光耀门楣。
      很简单的生活,也会很简单地破碎掉。

      在父哀母亡、家财散尽的时候,在他连活都活不下去的时候,他满不在意般地进了宫。排队的男孩中,有人哀哀哭泣,有人懵懵懂懂,只有他支棱着头,垂着眼,是平静的。

      多年前他父母所期望的得见天颜,他的确也做到了。不仅如此,他还能置喙皇上,能暗中左右皇上的意思。

      可在他站在宫门前,已经要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他也设想过会有人拦下他,告诉他日子哪有那么轻易就结束。可是没有。
      一个人的坠落,无论是哪个方面,肉|体还是精神,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来说,都和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一滴水一样平静而自然。

      进宫后,他做了几年最底层的洒扫小太监,起初还会郁郁于自己的残缺,即使他在人眼中是“自甘堕落”,成了一个不完整的男人。
      但繁重的活计让他连自哀自伤都做不到。

      他切得晚,十四岁的少年已发育了,难度就比小孩子更高些,一个不慎,就难免伤到他。那两年,每逢阴雨天他的骨头都会剧烈地疼。没资格寻太医,他都是靠紧咬牙关撑过来的。

      进宫后的第四年,他投奔王显麾下。王公公喜爱好颜色的太监,徒子徒孙间的腌臜事不知凡几。段荣春处在风暴的中心,试着保全自己,向着权势进发。

      他只又用了五年,就扳倒了王显。那人没想到自己竟被个还没得手的玩意儿压垮,死前怔怔看他,目眦欲裂。

      而他呢,是冷冷一笑,令小太监为干爹献上鸩酒一杯。满怀诚意,送君归西。

      再登一步,与黄琅争锋......

      一切不过十余年,是如梦又似幻的十余年,只是微微撼动,一切皆又化作泡影。
      面朝天,背离地,脚踩云间,却訇然坍塌,如坠深渊。

      他应该怎么样,他应该......

      那天在慎刑司,听着板子挥在肉上的噗嗤声,他也是这么回想的,他怕的是失势失宠吗,不,不是。

      原来他怕的是......无人陪伴。

      影影绰绰,他又感到一双手轻柔抚上他的额头。
      它关上了他心中哀恸的阀门。

      段荣春额头滚烫,心也滚烫。

      ......

      双杏到了小院,发现屋内已经被小德子收拾过了。

      段公公好好地躺在床上,不过原本被掖好的被角松散开了,想来是小德子碰散的。

      窗户被闫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双杏狐疑地端详那枚窗闫,本不该脱落的,又怎么会......

      可追究这种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榻上还残留着堆雪,雪化了一大半,濡湿了床榻,在烛光中亮晶晶地闪烁。那便是是段公公发热的罪魁祸首。

      虽然小德子话中并无埋怨,但双杏还是心里涩涩地,既是为段公公的病情担忧,又是为自己的粗心而愧疚。

      她伸手抚上段公公的额头。床榻上的人烫的像火炉,面带红晕,低低呻|吟。

      凑近听那呻|吟,其中混着断断续续的短句,像是被梦魇住了。

      乍然下,双杏竟有些惊喜。既然会梦语,那便是恢复了意识,离他醒来应该也已经不远了。

      毛巾一条条地换,段公公身上忽而摸起来烫手,忽而又冰冷得吓人。但唯一不变的是热汗冷汗淋漓,一刻不停。

      出了这么多汗,人几乎都要脱水了。双杏又煮了一壶开水,吹温,用汤匙喂给段公公。

      今日太子生病,娘娘定是没心情寻她,既是如此,只要明早早些回去,她在这里守一晚也无妨。

      怀揣着这个心思熬到深夜,为节省蜡烛熄了烛火,双杏止不住地开始打瞌睡。

      小小的身子坐在床前的矮凳子上,随着呼吸一阵阵的往前点头。

      起初还能控制下,在发现要睡着时掐一下自己。但过不了几次,连下手掐都没力气了。她的手原本很白嫩,但现在既是洗衣受冻,又是悲惨挨掐,几处红紫,可怜得很。

      双杏晕晕乎乎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发觉自己竟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她梦见梦里的段公公也生病了,但他还是受人尊敬的时候。一众小宫女小太监挤上挤下,拼着命要抢过来一个在他眼前服侍露脸的机会。

      双杏醒来时,想起自己被挤到一旁,连段公公的衣角都触不到,竟是有些委屈。但委屈也褪去时,她就有点为公公抱不平。

      同样是生病,今日太子高热,整个中宫都人心惶惶,上下奔波,试药、换太医,每个细节都要仔细雕琢。哪里像段公公,难过了这么久,除了小德子也没人来关心。

      她撅着嘴,竟然不知道到底怎么才是好的了。

      眼前段公公已经停止梦语,脸上红晕也褪去了。

      她又喂给他半杯水,看水他小口小口消失在他缺了血色的唇,视线却逐渐被他身下的床榻吸引。

      看起来那么舒服......她就蹭个边......

      她越靠越近,最后整个身子都倚靠到榻沿上了。

      第二天早上,双杏骇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这废宫待了一晚,还染指了段公公的床榻。

      双杏紧张地撑起身子,想蹑手蹑脚地逃下这张床。

      不经意回头一看。段公公还好好躺在床上。

      但倏忽眼前一花,目光所致,是他失水的唇,和漆黑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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