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露浓

6、Guardian Angel

　　这是纱织过得最伤心疑惑的一个圣诞节。

　　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和叔叔吵架，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的目光冷得让人发抖，但她隐约能感觉到这一切都和她的父亲有关。这些年来提到她的父亲，家人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她说，爸爸已经不在了，但没关系，她还有很多很多爱着她的家人。确实没有关系，因为她从来没有过父亲，所以也不觉得自己少了什么；现在她更不觉得自己少了什么——爸爸不正住在院子里那颗橄榄树后的世界里么？

　　纱织不能理解为什么她怎么解释妈妈都听不明白，说着说着反倒哭了起来。爸爸一直都在呀！是不是因为爸爸明明还在，却从没来看过妈妈，所以她这么伤心？不过虽然想不明白，纱织也不愿意看到妈妈哭，便什么也不说了，只让妈妈给自己读睡前故事。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装熟睡，等妈妈合拢了书本，离开卧室，这便又睁开了眼睛。

　　一定要弄清楚这都是怎么回事。

　　她耐心地又等了很久，等到妈妈应该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跳下床来，一路跑出了家门。科尼格家的白色小屋前有一棵十余米高的巨型橄榄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树干上还插一截金色的剑柄。纱织来到橄榄树前，将小手放在树干上。她的身周金光像水波一样荡开，然后小女孩便消失了。橄榄树后的世界似乎仍然是家门前的庭院，仍然是一模一样的巨树，立在茵茵绿草之间，周围花木整洁，就连庭院后的白色小屋也是一模一样的，窗户里透出暖暖的黄色灯光。这里是她心中的镜子里的世界，天空永远晴朗，鲜花永远盛开。只是今天不知为什么，这个奇境里竟难得是个阴天，即便是深夜也能看出空中乌云密布，一点星光也看不见。

　　纱织突然就觉得害怕，可这儿明明是她的世界，又有什么好怕的？她在橄榄树下呆站了许久，这才慢吞吞地走近树后的白色小屋。这个世界的白色小屋和自己的家一模一样，连屋子里的玩具和绘本还有冰箱里的蛋糕水果都找不出什么不同，唯独屋子里住的人不一样：这里没有妈妈，没有偶尔来探望的姨妈和外婆，只有一个天使。屋内传来悠扬的笛声，是她的天使站在窗边，正吹着长笛。

　　看见她走进屋里，天使放下手中的笛子。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来？我也是会睡觉的。今天可是圣诞夜，你难道不想明天一早就起来拆礼物？”

　　“艾俄洛斯，”七岁的纱织艰难地说道，“今天艾奥里亚叔叔给了我一张爸爸的照片。”

　　“哦？”艾俄洛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神色一如既往，平静温和，看不出一丁点的波动。

　　“其实不用照片我也看出来了。艾奥里亚叔叔现在很高了，就快要和你一样高，他和你长得像极了！你是，你是……”

　　艾俄洛斯微微一笑，“里亚也长大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纱织本来想爸爸还在是一件好事，可这会儿泪水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只觉得满心的困惑与不甘，“你明明是我的爸爸，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骗我说你是保护我的天使？你说过做人要诚实，不能骗人，那你为什么骗我？”

　　艾俄洛斯不笑了，肃然说道，“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我是守护你的战士，亦是你最忠诚的追随者。”

　　“骗人，骗人！”纱织的声音突然就变大了，“你明明是我爸爸却从来不说，这不就是骗我？我听不明白你说的那些都是什么。你就是在骗人！你为什么只呆在这里，却从来不去看妈妈还有爷爷奶奶？你知道艾奥里亚叔叔多想你吗？”

　　“既然你今天问了，我自然会认真答复你：不错，我是你的生身父亲。但我之前不说是因为这并不重要。或者说，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件事。无论是不是你的父亲，我都必须先是你的守护者和追随者。哪怕我还好端端地活着，或许也只能这样，更何况我是一个困于你创造的结界里的半死之身。”

　　纱织瞪圆了泪水迷茫的眼睛，满心恐惧，“我，我不明白……”

　　艾俄洛斯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餐桌上，直视自己的眼睛。“纱织，”艾俄洛斯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我的女儿，但你不只是我的女儿。你是守卫人类大地的神灵降世，而我在多年前宣誓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你的忠诚将领。”

　　纱织静了片刻，愣愣地说道，“你以前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

　　“但是你没有听懂，因为你还小。你理所当然地把我说的一切都和你听过的故事结合在一起，于是你以为这里是爱丽丝的兔子洞，而我是你的守护天使。当然你想得也没有错：这里确实是只属于你的世界，而我会竭尽我所能守护你。但是这个地方不是一个童话世界，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幻想。纱织，你一天一天地长大，总得慢慢理解一切真实。”

　　“所以，”纱织用小手抹了抹眼泪，“所以你以后不给我读故事书了么？不教我做作业了？”

　　“这怎么可能？”艾俄洛斯柔声应道，“我当然会陪你读书做作业。”

　　“你还会教我魔法么？”

　　“当然；这本来也是你需要学的。”

　　“还会抱着我放风筝吗？”

　　“你放心，就算你长成大姑娘了我也抱得动你。纱织，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纱织抽了抽鼻子，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可是你就是不想当我的爸爸。”

　　良久静默之后，只听艾俄洛斯说，“我是你的父亲，这件事怎么都不会改变的。”他再一次伸手将小女孩抱了起来，说，“我们去外面看星星好不好？数一会儿星星，你就睡着了，等到再醒来可就到了拆圣诞礼物的时候。”

　　他们来到门外的时候，天空中的乌云刚刚散去，抬头便可望见满目璀璨的星光。艾俄洛斯抱着纱织坐在橄榄树下，陪着小女孩一起数着天上的星星，偶尔指给她看夜空中的传说。纱织激动了一整天，没几分钟就睡熟了，像一只小猫一样蜷在他的怀里。艾俄洛斯靠在橄榄树上，稳稳地抱着女儿，却仍然在回想方才的一番对话。

　　他不想当父亲么？难道他现在做的这一切还不够像一个父亲么？其实这已经是死亡带来的奢侈。如果他们现在身处于圣域之中，难道还有余裕让纱织把神迹想象成爱丽丝的兔子洞？有朝一日雅典娜女神将会觉醒，神力恢复，从橄榄树中取出权杖，并且会给与他新生。到那个时候，当他再次披挂射手座的黄金圣衣，她是否还会再像今天这样，蜷在他怀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