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球求学的日子》湖砚

9、我要回教室了

　　这天晚上，维斯肯特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晚饭的碳水化合物摄入过量了，和植物纤维动物脂肪一起在他的消化腔内囤积滞塞，七个小时过去，依然没有被完全分解。更让他懊恼的是，这个星球的动物骨骼含钙，含大量的钙——也就是说，他一时嘴馋嚼下的那堆排骨，正在和他的消化液发生反应，让他一刻不停地打了七个小时的嗝。

　　并且他每一次张嘴，都会从嘴里飘出一串泡泡，飘飘荡荡地飞上天花板。

　　明天还是别和老太太吃饭了，维斯肯特摸着肚子想，这时候要是有人进来，大概会把自己当成一只螃蟹——不，一台不插电的泡泡机。

　　然后他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一个拳头大的泡泡从嘴里飞出，晃晃悠悠地撞上头顶挂着灯管，“啪嚓”，破了。

　　有一些凉丝丝的沫点落在脸上，这让维斯肯特想起白天见到的那滩蓝莹莹的水渍。

　　他想，也许那位当事人也和自己一样，也是个水土不服的倒霉蛋，准备不足的旅行者。

　　也许对方是在学校遭遇了意料外的事，想拼命掩盖自己的某些特征，所以选择了拐角、厕所这些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并不是有意为之，却反而闹出大事，弄得人心惶惶。

　　……既然是在男厕，那应该是个男生吧，维斯肯特想。

　　既然大家都是外球人，也许有着同样的立场——也许自己可以试着把他找出来，和他交流一下潜伏心得。

　　他就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吐着泡泡，终于在闹钟响起的三小时前睡着了。

　　星星等你：出事了，朋友们

　　星星等你：我正式怀疑我们学校有报复社会的危险分子，请叫我名侦探星星

　　鼠辈胆敢伤我：？？？

　　练习生：你这么早就到学校了？

　　星星等你：我家近，走路五分钟[鄙视]

　　十米阳光：到底什么事，那个泼硫酸的又行动了？

　　星星等你：是的

　　星星等你：刚才学校车棚整个塌了，“哗——嘭！”

　　星星等你：[发送图片]

　　星星等你：支撑的钢材从中间断了，里面那几辆车的天窗，挡风玻璃都给砸坏了

　　星星等你：还好只有四五辆车

　　星星等你：可恨里面没老徐的

　　练习生：……

　　十米阳光：车棚怎么会塌？不可能也是用硫酸吧？

　　星星等你；不知道，但我觉得犯人应该和前几次的是同一个人

　　鼠辈胆敢伤我：为什么？你看到他了？

　　星星等你：名侦探的直觉[酷]

　　鼠辈胆敢伤我：……

　　星星等你：反正现在警察已经过来了，停车场也围起来了，你们来的时候注意别往那走，路封了，走不通

　　星星等你：以上是前方记者发来的报道

　　——维斯肯特皱着眉头放下手机，嘴唇一抿，忍住了一个隔夜的泡泡。

　　他正在步行前往学校的途中，如果一路通畅，将在8分31秒后到达学校，时间十分宽裕。

　　但现在他开始着急。

　　刘星浩发来的照片上，学校停车场的顶棚整个塌落下来，挡雨板碎成一块一块；断裂的钢柱砸破车窗，划花车盖，还有一辆车的挡风玻璃被砸得粉粉碎，小腿粗的钢柱笔直地捅进驾驶室，几乎把座椅戳穿。

　　照片上看不到钢柱的断面，但这显然不像是自然老化造成的意外，也不像是被硫酸腐蚀的结果。

　　顾怿：什么时候的事？

　　星星等你：就刚刚啊

　　顾怿：刚刚是什么时候

　　星星等你：我刚到教室，书包还没放下，就听见“哗——嘭！”

　　星星等你：差不多10分钟前吧

　　维斯肯特收起手机，拉紧书包，脑中飞快地计算了自己全速奔跑至学校需要的时间——大约2分钟内。

　　不行，太慢了！

　　维斯肯特直接转身折进一条小巷，飞快地左右一看——没有人。

　　旁边就是一扇落满灰尘的窗户——棒极了！

　　于是维斯肯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手指大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些水银似的液体——导师的馈赠之一，“即刻启程的思念”。

　　维斯肯特拧开瓶盖，使劲晃了几下瓶子，把里面的液体倒在手上，抹开；他的右掌顿时一片银光闪闪。然后他跳上窗台，把那只发光的右手贴在玻璃上，轻轻一推——窗户开了。

　　“即刻启程的思念”，或者叫它“便携式空间突破剂（开封后请在十秒内用完）”；作用是联结同一世界线上的任意两个地点。

　　维斯肯特一矮身一猫腰，从窗口钻了进去。

　　——“我有问题，”六皇子举起了被他吮得湿漉漉的鱿鱼脚，“一个传送门能解决的事，为什么搞得这么复杂？”

　　“我的导师是个浪漫主义学者，他说科研发明也要有仪式感，”维斯肯特说，“另外，传送门属于管制用品，不能说开就开。”

　　“你们这是在钻法律的空子，”二皇子说，“你的导师是谁？学院知道这事吗？”

　　天选之子挠了挠脸，没有回答。

　　现在想想，这行为确实不太正当，但当时他并没想那么多。钻进那扇窗的时候，维斯肯特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尽快赶到现场。

　　事情是十分钟前发生的，那个人也许还在附近——要及早把他找出来。

　　如果他真的是来自异世界的访客，如果这些糟糕的事故都是他试图隐藏自己，却失败了的结果……那么，也许他需要别人的帮助。

　　也许他的情况不太稳定，随时都有可能产生更大的应激。

　　——必须快点找到他。

　　维斯肯特一步穿过那扇小窗，视野暗下又亮起。下一秒，他发现自己身在学校操场的看台背面，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

　　左手边是教学楼，右手边是停车场；半径五十米内没看到第二个人。

　　维斯肯特立刻跳过看台朝停车场跑去。他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围在那里，还有警察正在调查问话。昨天看见的那个老师也在——他认出那人圆胖的背影了。

　　那那个犯人呢？犯人会在哪里？

　　维斯肯特一边跑一边朝人群张望。他不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眼下唯一的线索仅仅是对方的性别，“可能”是男性；除此之外，年龄，长相，体型，身份一概不知——这样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他应该怎么去找？

　　突然有人出声叫住了他。

　　“又是你，”熟悉的女声，“你来做什么？”

　　维斯肯特立刻刹住脚步，转头，看到一双上挑的吊梢眼。

　　对视一秒后，他侧过脸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也许是出于求生本能的下意识的举动。

　　“又来调查？”那女生继续说道，她披了件校服外套，斜斜地靠着路灯柱子，看上去是此刻操场上最悠闲的人。

　　“你的消息有点慢，”她说，“这会儿车棚里都是警察，早就不准进去了。”

　　……还是晚了一点，维斯肯特皱了眉头。要是自己能早点看手机就好了——

　　他突然听懂了女生话里的意思。

　　“难道你在警察之前，就进去看过了？”维斯肯特转过头看她。

　　女生耸了耸肩，似乎是默认。

　　“里面是什么情况？”维斯肯特说，“顶棚是怎么塌的？是折断的还是……别的方式？你看到有什么奇怪的人吗？”

　　那女生看了他一眼。

　　“你是来现场找人的？想找到那个犯事的？”她说，“那你可真是太蠢了。”

　　……什么意思？

　　这一刻，自尊心压倒求生欲，维斯肯特皱着眉头回望过去。

　　“如果是你，刚闯了这么个大祸，你还会留在现场，看警察叔叔破案？”女生说，“事后留在现场混入人群，观察周围动静的只有一种情况——一个自视甚高的罪犯，和一次成功的，有预谋的犯罪。”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和她的眼神一样尖利，又坚硬；维斯肯特被说服了。

　　也对，如果这是应激反应的结果，那对方应该十分惊慌，不可能继续留在停车场——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于是维斯肯特又望一眼人群，然后转向那个女生：“你说得对，我想得太简单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他失败了，应该马上会有下一次，”那女生压低声音，似乎在自言自语，“得找到他。”

　　维斯肯特愣了：“你是说这是故意的？你怎么发现的？”

　　那女生又看他一眼，直白地拒绝：“我不想告诉你。”

　　维斯肯特还要继续追问，预备铃响了。那女生也不多话，直接转身朝教学楼走去。

　　“你是怎么发现的，”维斯肯特追上去问道，“你看到那个人的脸了吗？”

　　“你别跟过来，”那女生说，“我要回教室了。”

　　“我没跟，”维斯肯特说，“我也要回教室，我只是顺路的时候顺便问你。”

　　那女生脚步一顿，瞪他一眼，继续朝前走去。

　　然后走进教学楼大厅，上楼梯，拐弯，上楼梯，拐弯，上楼梯——

　　“你昨天说的话也很奇怪，”维斯肯特说，“什么……外星人之类的……为什么要提这个？难道你发现那个人是外星人？”

　　“你别跟过来，”那女生皱起眉头提高音量，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真要回教室了！”

　　“我也要回教室，”维斯肯特也重复道，“我只是顺路的时候顺便问你。”

　　那女生又瞪他一眼，一步跨了两阶楼梯，“腾腾腾”冲上楼去。

　　维斯肯特也跟着一步跨两阶，一边冲一边继续他的提问。那女生一言不发，也不再瞪他，但显然有些烦躁起来。她跨过最后一级台阶，大步流星地走到一间教室门前，站住，转身。

　　“我要进教室了，”她说，“你滚回自己班去。”

　　维斯肯特抬头看了看门上的“高二（5）班”。

　　“这就是我自己班。”他说。

　　女生脸上终于出现了除“皱眉”和“冷笑”之外的第三种表情——一边犹豫地皱眉，一边讥讽地冷笑。

　　“我虽然经常翘课，但自己班上的人，我还是能认出几个的，”她说，“你这就没意思了。”

　　“我前天才来的，我叫……顾怿。”顾怿说。

　　那女生愣了一下，这呆滞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的瞬间实在难能可贵。

　　女生还没开口，身后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你可算来上课了，温铭，”班主任说，“给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