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与星光》Luminary

46、第四十六章 春日早逝

　　时安路过校区里的金拱门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透过玻璃窗，看见学校里一树一树的玉兰开得正好，才恍然原来春天已经来了这么久了。

　　然而南城的春日太短，就如同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当你意识到“原来春天已经来了”的一瞬间，春日就已经开始消逝了。

　　他隔着还残留着消毒水痕迹的玻璃看花，看见一只白色的蝴蝶停留在玉兰花上久久未动，他仔细观察半晌，才看出那是女孩头上毛茸茸的发饰。

　　戴发饰的女孩转过头，隔着玻璃挥手微笑。

　　我请你吃早餐啊。

　　女孩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对他做口型。

　　颜雪看着时安从大门口进来，绕到自己对面，微笑着坐下来。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的一侧有个不明显的酒窝，看起来有种不太清晰的稚气。

　　“一个人在这里吗？你早上想吃什么啊，我请你吧。”时安问道。

　　颜雪摇了摇头，脑袋上的蝴蝶结发饰也跟着她的动作左右摆动：“我吃过啦。你今天不上德语课吗？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来蹭课呢。”

　　时安很无奈地笑笑：“一般不会在公开场合上课的，上次是意外。”许是怕尴尬，又补了一句：“如果你和……你男朋友也想来上课的话，”他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还是没想起男生的名字，“我可以帮你们问问老师。”

　　颜雪扯了扯嘴角，低着头轻声说：“不用啦，我们已经分手了。”

　　时安没听清：“什么？”

　　颜雪摇了摇头不答话了，脸颊边的刘海儿一晃一晃的：“越越呢？他最近还好吗？”

　　时安犹豫了一下，照实回答：“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颜雪点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说：“没关系的。”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时安想起自己还未解决的早餐。他向颜雪示意自己离开一下，颜雪点头，目光追随着他排在点餐的队伍末尾，今天天气不错，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白色衬衣的衣角，照亮一点不太自然的褶皱。

　　时安的早餐照例很简单，他点餐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坐在窗边的的颜雪，女孩穿一件及小腿的背带裙，光线渲染得她皮肤好似透明，正低头看一本大部头的英文书。

　　他想了想又多点了一杯牛奶，取完餐转身的时候刚好撞见一群赶着上早自习的大一生。等他一手豆浆一手牛奶，嘴上叼着自己的早餐，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却发现颜雪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他把手里的牛奶豆浆放下，四处看了看，发现颜雪给他留了张纸条，字迹很漂亮，写在撕开一半的作业纸上。

　　上面写着：“再见。”

　　经过和向医生的协商，上课的时间定在了一个时安没课的工作日的晚上，只是晚上上课时安不太方便回学校，再加上小别墅的路实在不好找，附近甚至没有离得近的公交站牌，向医生便主动提出接送时安来回。时安起初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实在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刚从让人头昏脑涨的乐理课上出来，时安还没来得及把书放回寝室，就听见停在宿舍楼下的一辆小轿车在按喇叭，他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见向医生正坐在车里看他。

　　“不好意思，”他跑到车窗前，比划了个上楼的手势：“我先回去放一下书。”

　　一凑近车身，就能闻到一股奇怪的甜味，有点像烧焦的薄荷糖。他向车内探头，这才发现向医生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夹着半支烟，细细长长的女士烟身，淡绿色的烟嘴，在车里挥散出一阵阵淡而薄的烟雾。

　　“不着急的许老师。”向医生冲他笑笑：“本来就是我来早了，我第一次来你们学校，想早点来找找路，就提前了半小时出门。”

　　她注意到时安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烟，比了个抱歉的手势，熟练的把香烟按灭在中控台上的一次性咖啡杯里。

　　她说：“抱歉，熏到你了是吗？”

　　时安摇摇头：“只是有点意外，我以为医生都是不抽烟的。”

　　她也没再解释什么：“快去放书吧，我在楼下等你。”

　　等时安放完书拿上教材再坐进副驾驶的时候，车内香烟的气味已经淡到几乎察觉不出了。从校区到小别墅的路很长，时安试图和向医生聊聊杨清源平时在家练琴的情况缓解尴尬的气氛，只是向医生好像没有他预料的那般感兴趣，只是简单的附和了几句，又无不遗憾地说：“源源好像真的不喜欢钢琴，不像我小时候，做梦都想学。”

　　她语气轻而倦：“她一直就不像我。”

　　时安不知该说什么，家长们好像总是这样，对自己的孩子有着发源于自身，又超脱于实际的幻想，只能干巴巴地安抚了一句：“大概是每个人的兴趣爱好都不一样吧。”

　　向医生叹了口气，就又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路况上。

　　时安也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一颗颗树木，早上遇见颜雪时，她的那双眼睛现在还在他心里，乌黑的一双眼珠，被清晨的阳光照亮也融不进一丝棕褐。亚洲人的瞳色大多徘徊在浅棕与深棕之间，这样黑的颜色其实不常见，见过便让人很难忘记。

　　或许是总想着颜雪的原因，路边每一个瘦削高挑的少年，他都觉得有几分像许越，他没见过颜雪那个同样也叫许越的弟弟，想来除了名字外，应该也和许越有几分相似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也生的一双和姐姐一样温柔而疯狂的眼睛。

　　思绪杂乱无章，如同跳动的乐符在杨清源、许越、颜雪之间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强音。时安头疼的很，干脆闭上眼睛开始回想刚上的乐理课。

　　车行至目的地。小别墅的后院自带有车库，时安和向医生从车库直接进客厅，还没来得及见到杨清源，就听见大门口的玄关处传来一阵门铃声。

　　向医生示意他稍等，时安乖巧地点点头。他坐在连接车库的后门，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机，依稀能听见大门口传来的谈话声。

　　说话的似乎是个中年男声。

　　“……实在是麻烦您……”

　　“杨总……不到场……年假……这边工作……”

　　这人似乎语带恳求，不过语调太低，时安只能模糊听见些断续的词汇。

　　他听见向医生回答，她似乎不是很高兴，音调提的略高：“工作的事情他从不带到家里来，这些事我们不是很清楚。”

　　来拜访的那个人连声道歉，紧接着关门的声音响起，来人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大概只过了半分钟，向医生拿着一双一次性拖鞋走到时安面前，她面色不算很好，但依然笑着示意时安换鞋，说自己先去厨房准备些水果。

　　这别墅时安来过几次，已经不需要别人引路。他穿过客厅前往书房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半掩着的大理石台上的神像，称呼晦涩的神祗这回用红色的绒布盖得严严实实，莲座前供着一支快要燃成灰烬的香烛。

　　琴房里杨清源没在练琴，只是坐在琴凳上，盯着键盘发呆。时安走近她，按下离她最近的中音do。

　　“！……老师。”她被琴声吓了一跳。

　　时安笑道：“发什么呆呢？上周布置的练习曲练好了吗？”

　　杨清源撇撇嘴：“还行吧。”

　　时安道：“‘还行’，那就是不太好了，你弹一遍给我听听。”

　　杨清源依言在琴键上划拉过一遍，态度倒是较以往好了很多，练习效果倒是一如既往的不怎么样。

　　时安看看谱，又看看她，看看她，再看看谱。

　　杨清源恼羞成怒道：“别看了，我知道不怎么样。”

　　时安叹气：“你怎么还理直气壮呢。”

　　杨清源抿着嘴不说话了。

　　时安示意她：“你看我，注意看我的手指。”

　　他将小节内最难的一处颤音又演示了一遍，示意杨清源在不同的音区跟着他模仿。

　　杨清源这双漂亮的手一搁在琴键上就像是沾上了“鸡爪粉”，比两千年前的出土文物还要僵硬。时安调整了一下她的手部姿势，轻声说：“放松”，接着又演示了一遍。

　　杨清源试着改了改，效果还是不好，她加快了速度，也不过是僵硬的快和僵硬的慢之间的区别。

　　时安问道：“很多小朋友在练琴时对钢琴失去兴趣或者产生厌恶感，都是因为初期练习指法的练习曲太枯燥了，甚至因为偏重于技巧的练习而忽略了乐曲的美感，听起来甚至不能成曲。所以我给你挑拣了一些好听好练的部分练习。”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随便敲击几个音，都能听出流水般清透流畅的美感。

　　“这些都是我在成曲里截取的段落或者小节，你……还是不喜欢吗？”

　　他这样问是因为自从接手了杨清源，她就总是令他匪夷所思。时安做钢琴教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在幼年求学的时期班上，也总是有些单纯因为家长想让孩子将来多一门特长而送来学琴的小孩，这些小同学和他比起来也谈不上什么天赋乐感，但经过经年累月的练习，完成基础的指法和曲目都是没有问题的。他从未遇见过像杨清源这样，连最最基础的部分都完成的分外艰难的琴童。

　　他甚至有时候会有些挫败的想，是否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太好脾气，对她总是不够严厉才会如此。

---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了 有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