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与星光》Luminary

28、第二十八章 源源

　　人的一生，乍一听几十年几十年的好似很长，实际上缓缓说来，也不过就是一两个小时的光景。总结起来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衰老就穷图匕见，死亡已然逼近眼前。

　　那天杨征国将一本红皮烫金都相册从头讲到尾，许茹晴已经睡着了。她自从身在病中，就难得睡几个安安稳稳的好觉，总是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梦魇惊醒，饭也吃不下去，人越发的瘦。

　　时安看她睡的香甜不忍心打扰，干脆就把调音器留在病房，和杨征国说下次再来拜访时再找机会给钢琴调音。

　　杨征国忙不迭的答应了，一路把时安送到医院大门。他如今有了工作，整日的要呆在工厂，巴不得有人能帮他多照看许茹晴。时安人善良礼貌，杨征国又存着点想收他当徒弟的心思，自然乐意的不行。

　　开了学时安的大一生活正式进入了下半学期，等到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时安的维也纳交流学习也将正式开始。他之前参加校内比赛拿到交流的机会原本是为了顾行舟，可是阴差阳错顾行舟却先行回了国。如今维也纳之旅是势在必行，时安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居然生出点怅然若失来。

　　新的学期学校为了培养交流学习的学生，到了国外能够能好的适应当地的学习和生活，学校分管留学和交流的国际部针对这部分学生专门开设了一些培训课程。主要是针对当地的一些跨文化差异和语言的学习。

　　对时安来说，跨文化的差距倒是还好，奥地利虽然不是移民国家，但作为世界音乐之都，整个国家的风格都浪漫开放，虽然官方语言是德语，却不像德国那样规整严谨。
　　难的是语言关，奥地利的官方语言是德语，虽然他们交流学习的课程都用英文授课，但学校了解到有些著名的教授仍然习惯使用德语授课，日常生活中当地居民也更加倾向于使用德语，仍然为他们开设了为期半个学期的德语突击班。

　　艺术生高考时对英语的要求原本就没有文化生那么高，时安的英语就只是个半吊子，还在为将来大二考四级发愁，德语更是一窍不通。语言突击班开课的第一天，时安就被德语念起来神似吐痰的德语发音和天女散花似的神仙语法弄得头昏脑涨，乱七八糟，就连琴房都比往日去的少。

　　周末的时候他好不容易从乱七八糟的生活日程中挤出一点时间，带了本乐谱和德语书去医院看望许茹晴。

　　他去的时候刚好赶上早上查房，还在门口就察觉到今天病房里似乎格外热闹。

　　许茹晴坐在床头，床位围了一圈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杨征国一早就去上工了此时不在病房，但破天荒的，顾行舟和闻泽居然都在。

　　顾行舟一看到他就笑了，招招手把时安喊道自己身侧。

　　“顾先生怎么这么早到这儿来呀？公司不忙吗？”站在一圈医生中间，时安没由来的有些紧张，小声的问顾行舟。

　　“给你介绍下向教授，”顾行舟抬手向时安示意人群中一个梳着利落马尾的中年女性：“国内阿尔茨海默领域的专家，之前一直在B市的三甲医院担任脑神经科的主任医师，有自己的科研团队。”

　　西切尔先生在一旁尽职尽责的向时安小声解释：“先生重金将向医生从B市挖了过来，现在向医生的主要方向已经转向科研，许太太是她手上唯一一个病人。”

　　这位向医生的性格似乎并不怎么好相处，听到顾行舟对自己的介绍，她只从手上的病例册里稍稍抬起头来，对时安笑笑就算是打过了招呼，又转头去观察半躺在病床上的许茹晴。

　　“还记得昨天晚上吃了什么吗？”向医生一边观察着许茹晴的瞳孔一边问道。

　　“……吃的，吃的红烧肉。”许茹晴表情认真的回答。

　　向医生皱眉，在一旁等候已久的小护士立刻上前，递上许茹晴这几天的日常监护记录表。

　　“昨天晚上医院安排的菜单是青椒肉丝，白菜粉丝汤和蒜蓉虾，菜单上并没有红烧肉。”小护士在一旁轻声解说。

　　“家属呢？家属在吗？”向医生在病房里四处张望：“昨天除了医院的菜，家属是不是还从家里给病人带了吃的？”

　　许茹晴家里人少，杨征国一早上就去车间上工了，杨辉夫妻自己有工作耽误不得，把许茹晴托付给医院后就买了赶早的车票回去了。现下想在病房里虽然人多，想给许茹晴找个沾亲带故的家属却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时安迟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给杨爷爷打个电话问问吧。”

　　他刚准备给杨征国打电话，顾行舟请来照顾许茹晴的护工大姐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知道我知道！”护工大姐刚去病房外上了个厕所，一回来就看见房间里站满了人。她把沾了水的手在衣摆上擦擦，连忙赶着回答：“都是医院安排什么吃什么的，我们可不敢乱吃！”

　　向医生点点头，在手上的查房记录上添了几笔，又仔细的嘱咐一旁的小护士添减今天的药量。

　　“娇娇啊，”许茹晴坐在病床上，眼巴巴的望着顾行舟，向他伸出手。
　　顾行舟从善如流，向前两步握住她衰老枯黄的手。

　　“刚子也来奶奶这儿。”许茹晴又像时安伸出手，把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膝上。

　　她语重心长的拍拍他们的手：“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顾行舟:……

　　时安：……

　　许茹晴引着顾行舟去摸她耳垂上的一对金耳环：“等你们结婚了，奶奶就把耳环给你当嫁妆。咱们这种家传的比外面卖的好些哩！”

　　“噗。”站在一旁的闻泽没忍住，发出嘲笑的声音。

　　一直站在一旁仔细观察许茹晴的向医生转过头，严厉的瞪了他一眼。
　　闻泽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低着头忍着笑走出病房。

　　“哎呀！”护工大姐把许茹晴的手抽出来塞进被子里：“你孙女还是个学生哩！怎么能结婚呢？起码要等大学毕业的啦！”

　　“哦哦！”许茹晴乖巧的点头，不住的念叨：“毕业就结婚了，毕业就结婚了。”

　　向医生冲顾行舟和时安点点头，示意他们到外面详谈。

　　他们刚到走廊上就遇见了调整好情绪正准备进来的闻泽，他脸还有点红，看样子是憋的不轻。

　　“闻先生。”向医生严肃的告诫他：“我无意冒犯你，但是阿尔茨海默病人虽然记忆力退化，但是大脑许多功能都能正常运转。你们说的话她都能听懂，请在病人面前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咳。”闻泽有点尴尬的点头：“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向医生转头面向顾行舟和时安：“今天是我接手病人的第一天，查看了所有的检查报告，有观察了一下病人，情况比我们预料中要好很多。”

　　顾行舟点点头，示意身边的西切尔先生将谈话记录下来，等杨征国工作结束后再仔细告知他。

　　“晚期的阿尔茨海默病人应该会忘记所有的事情，但这位病人显然还保有部分记忆，也还保有部分的自主行动能力和逻辑思维。而且据我的观察，病人的反应能力比刚收入院时的记录要好，这证明NMDA的用药对这位病人的病情效果不错。我建议可以继续当前的药物治疗。”
　　向医生翻看着手上的病例尽量通俗的解释。

　　顾行舟：“也就是说目前的治疗是有效的。”

　　向医生点点头：“对，但收治的时候了解到这位病人的病情比通常情况发展要快，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顾行舟笑着向向医生伸出手：“非常感谢您愿意放弃三甲医院的工作，到这儿来照顾我们的病人。”

　　向医生也笑笑握住顾行舟的手：“不用谢，我也有自己的原因。”

　　她转向顾行舟旁边站着的时安，看到时安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乐谱，眼睛突然亮了。

　　“您是学钢琴的？”她微笑着问道。

　　“啊？”时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是，我在C音学钢琴。”

　　“那太好了！正好我……”

　　“啊！”

　　她话还没说完，远处路过的小护士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怎么站在那里！危险！快下来！”

　　时安转头向后面看去，一个和向医生扎着同款马尾的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爬到医院走廊的玻璃护栏上，她双脚踩着走廊的边沿，正摇摇晃晃的坐着。

　　许茹晴的病房在医院的七楼，走廊呈怀绕式，中间是镂空的天井。早春的风大，吹得小女孩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掉下去。

　　向医生突然变了脸色，手上抱着的病历资料哗啦啦掉了一地。她冲上前大喊：“源源！你怎么坐在那儿，快下来！！”

　　坐在护栏上的小女孩听到她的声音才转过头来，露出尖尖的一张小脸。时安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女孩应该是向医生的女儿，她们都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只是女孩的眼睛下面却挂着一双颜色极深的黑眼圈。

　　她望着自己的母亲，漂亮的眼睛好像一面漆黑的潭水，平淡而死寂，没有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