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四六章 ...

  •   “跳下来!胆小鬼快跳!”

      在河水中大声笑喝着的是我血缘和法律上的哥哥,即便我出生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也一直对他命令式的语气没有好感。
      没人知道我到底会不会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会死。
      我自出生起就有模糊记忆,我记得我曾是个死婴。
      我站上栏杆,不动声色地吸气蓄气,在他又一轮教唆和怂恿下,假装冲动的一跃而下。
      失重的半秒后是铺天盖地的清凉液体,盛夏天中十分宜人,我平衡身体,象征性的在他眼前挣扎几下,随即屏息,沉入深水水底。
      今天无论如何,我唆使强迫四岁弟弟跳河的哥哥都惨了。
      如果爸爸回来他会惨上加惨,真当我信了他谁都没爸的鬼话?
      不过他说吃枝头的初雪会得到神灵祝福应该是真的,虽然我从没那么干过,因为蔑视神灵。
      没亲眼见过活在天上的人物,我只信圣诞老人。
      氧气慢慢耗尽,我于水中睁眼,隔水望日,光线变得如此幽幻莫测,我看到他向我游来,划着淡蓝的清影,鼓着脸,满目焦急。
      水流急,我又有意滑向深水区,不知他抱着怎样多余的担忧,在抓住我,揽过我的腰后,立刻边向上游,边将他的唇贴着我的,把口中含着的空气渡给我。
      水很清凉,他的唇是热的。
      我闭着眼装晕,于是此刻他成了我独一无二的感官。
      把事情闹大,让他遭殃,我需要一直装晕。
      无论他不正确的心肺复苏险些压断我的肋骨,还是他将我倒挂在他背上,颠得我五脏六腑搅成一团,我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他火急火燎地把我送往医院,妈妈赶来,给了他值得我被这一通折腾的一顿毒打。

      被诊断无能力,我无甚实感。
      不说话显得失落,只是觉得现在的每个举动都会比以往十倍百倍的牵动妈妈的情绪。
      哥哥的反应出乎我意料,进家门时我还等着他说几句风凉话,我哭一哭,进而让妈妈再收拾他一顿。
      但他表现的好像我不是无能力,而是断了双腿双手成了残废。
      后来我才在学校意识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无能力就会被当成残废。
      他们欺负我,哥为我出头了。虽然我不需要。他们吃了我无数暗亏还未伤我毫厘,根本不是对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他说是出于义气,所谓正义感。
      我质疑这个回答。
      我在商业街金店对面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我盯着他们踩点。
      身后有人拍拍我的头,我看到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气质和我平时见到的人很不一样。
      “小朋友几岁啦?”
      他用大人跟小孩说话时特有的怪声怪调问。
      “你们明天还来这吗?”我问。
      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我转身走开。

      第二天我找准时机,把哥领到金店对面,告诉他我的推测,撒了个巧妙的谎让他别声张,然后等着看他偃息旗鼓;
      年少时的一次退缩,将意味着热血和梦想的长久冷却。
      人类泛称为命运的东西,大概是不可能让任何一个人如愿的。
      等待治疗的整个下午,我临时接受了哥的信仰,接受了神灵,我期盼有英雄来开路救他,我祷告。

      英雄没来。
      没有神迹。
      没有英雄。

      午夜梦回我常看到那条拥堵非常又没有尽头的路,还有黑木死时看向街对面的我的眼神,仿佛看由一条毒蛇化成的儿童,饮至亲之血的恶魔。

      妈妈是个敏锐超群的女人。
      无论出于什么心理,我在成长过程中开始抗拒她,她开始反击我的抗拒,于是我离家越来越久,越来越远。
      在那之前,我考上了阮高。
      我思考了一番,决定弄清整件事的起始:哥的信念根源和我质疑他信念的根源。于是做“英雄”势在必行。
      入学前一天我失眠,次日开学,我在瞌睡中第一次听到了项泽的声音。

      在阮高和英雄工会的几年是我最迷茫的时期。
      柳寻一的死亡是我一手造成的,五年十年过去了,我仍在接受着这个事实。
      每天走过英雄工会大厅,我脚边的影子会变成他的形状。
      这不是我想做的。
      那么我想做什么?
      我在寻找的东西呢?
      我为什么踩着别人的影子?
      对了。因为哥。我想知道他向往的英雄和正义是什么。
      我找到答案了吗?
      是的,但我不大愿意承认。
      哥其实跟所有的孩子一样,认为救人就是英雄,英雄就是正义——他是个蠢货;没什么思想不可深究的蠢货。
      那我还在这做什么?
      他生时我把他耍的团团转,报应不爽,他死后把我的人生弄得一团糟。
      我渐渐发现我不大通人情世故,人们的想法距离我如此远,世界挤压着我偏离的灵魂。
      我患了病。
      我开心不起来了,情绪不受控,时而亢奋,时而抑郁,我的灵魂偏离了躯壳。
      当我笑的时候,那种割裂感愈发清晰,我一面自然的笑着,一面觉得这没什么好笑的,然后为这短暂的快乐瞬间而沮丧。
      我的短暂快乐是为长久悲哀存在的。好像我的神经中除了疯狂就只剩悲痛,而血液里流淌着的尽是残忍;
      只要有人靠近,我就会情不自禁将他踩进比我所处还深的泥潭,只有对方的惨状才会让我快乐。
      其实弄糟我人生的是我。
      我不通世故,不是操纵人心的天才,但我是个毁灭人心的天才。
      我直觉地知道怎么将人拖入精神的渊薮,这近乎无意识的本能,对象则是我身边的所有人,当然,包括离我最近的我自己。
      我自我厌恶,不全因为我的残忍,更大一部分是因为我的良知。
      不死的我迷上了死亡。
      而幽灵安静地蹲伏在房间阴影中的一角。
      从离会到成为警察,在以死亡为旗,夺回对自我控制的拉锯战中,我渐渐醒悟过来,谎言稀释之后还是谎言,饰以何物都会散发虚伪的恶臭。
      英雄如此,工会如此,我也如此。
      我要对自己诚实。
      我曾为自己在这世界的存在感到无限恐慌。
      世界和宇宙庞大的令人不安,我为何能这样存在?生活的普遍规律如何成形?社会运行能否保证绝对正确无误?
      众人让我行的路我不赞同,我最先做的是质疑自己,试着改变自己,自欺欺人。
      项泽在酒吧说的话肯定了那些我早就知道的东西。
      我逐渐坚信,柳寻一在我的命运中是一种指示和感召,却不是我的缰绳。
      能判定我对错的只有我,能折磨我的也只有我。
      我接受自己的一切,尤其唾弃英雄、反叛当世的信念。
      无数次我在傍晚的战场上瞭望天际,周身是如崩裂伤口般的残破街道,那深处猩红的光,是好似日落的燃烧的火'药。烟雾流转,我笃定神明已死。
      回到连岛头几个月我筹备计划,也戒了烟。
      与项泽的重逢是我预备的必然。
      无能力的秘密暴露,交易条件我同意,我和他住在一起,戴上他的戒指。
      需要我来补全他,是他从始至终的错觉,我可怜他不愿意明白这点,我感谢他无限度的包容,我喜欢他同人群格格不入的疏离,我爱听他温暖脖子里血脉流动的声音……他好像有点像谁,但管它呢,我要这个人,利用他,可能还会毁掉他,尽管非我本意。
      目标已然定下,我对活着本身的意义追求有着坚定认识,尽管这追求途中满是血与火,未曾可见意义拥有的曙光,但唯有无所不用其极的去追求,我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
      我不是不会累,某天目标达成,放下一切,尤其我那毁灭性的天才,投身不变的生活会当如何?
      也许可以试试。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