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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崽崽呀崽崽长大辽 ...

  •   其实,当年捡连照,并不是出于叶琼欢的本意。

      那时她才刚刚闯祸,叛出师门。遇到连照那天,她刚从别人口中得知了师父的死讯。

      她一整天都神思恍惚,想去找胥九安求证,却不敢。

      因为,据说师父就是因她而死。

      叶琼欢孤儿出身,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就是师父。她没有勇气打听任何细节,回过神来时,已经独自游荡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在一个破败的废弃村落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小连照。

      要说那个村落破败到什么地步,门闩窗梢的木头都朽了,每幢茅屋都蒙着七零八落的蛛网与厚厚尘埃。恰好是隆冬,积雪已经将房屋压塌了大半,白雪下尽是断壁残垣。

      界碑之上,依稀可以辨认出“连家村”三字。

      天色已晚,叶琼欢决定就歇在这里了。她用剑柄支开一间废屋的窗户,里面陈设大致完好,就是太脏了。

      灰厚得叫人无法落脚。她又戳开几扇窗户,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间屋子里,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游丝似的活气。她往榻上望去,那里蜷缩着一具纤长的人形。

      是和她一样,来歇脚的活人?

      叶琼欢轻轻一跃,穿窗进屋。可刚往里走了两步,她就反应过来了:是尸骨。

      那具人形的衣物已经腐朽,在断裂处露出白骨。可活气又是从哪里来的?

      等她再走近几步,就都明白了。那是一具妇人骸骨,身量纤细高挑,可惜已经面目难辨。不可思议的是,床榻内侧,还蜷缩着一个大约三岁的幼童。

      幼童又瘦又小,收拢着四肢,眷恋无比般紧贴着身侧的白骨。正当叶琼欢怀疑这也是一具尸体时,那双迷蒙的黑色大眼睛猛然睁开,深渊般黑得不掺一丝杂质。

      叶琼欢当机立断,一把抓住了惊慌失措、企图逃跑的幼童的手腕。孩子在她手里小奶猫似的微弱地挣扎。明明那么小,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却连哭都不会。

      也许是想到师父愿意看到她做好事,也许是觉得他像当年的自己,叶琼欢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救下了。她取“连家村”的“连”字,又自己添上一个“照”,替不会说话的孩子拟了名字。

      其实这也是为了救她自己。接下来大约有两年的时间,有小连照作伴,她很少想起师父的死。

      直到十年前她被囚禁。

      这十年间,叶琼欢是真的忘记了他的存在。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当年那个小猫崽子似的又瘦又弱,连话都不会说的小连照,是真长大了。

      并且,还长得格外茁壮喜人?

      名叫红蓼的小丫头没说错,连照是通医理,没几下就把叶琼欢后心的剑伤处理好了。

      仔细一看,手法还是她惯用的。当年小连照看在眼里,竟然就学会了?

      叶琼欢暗自琢磨着这十年的事,红蓼却在一旁一惊一乍:“伤这么重,怎么回事?”

      叶琼欢:“就是,遇到一个穿红的……”

      红蓼忿忿:“又是叶琼欢那个女邪徒,师妹和她无冤无仇,下手怎么这样狠毒?”

      女邪徒本人噤若寒蝉,却忍不住“咝”地吃痛。

      是连照忽然把包扎的手放得重了些。不知为什么,红蓼忽然收声,连同双肩都抖了抖,整个人缩低两寸。

      痛的是叶琼欢,她怕什么?

      叶琼欢一头雾水,连照已经将伤口包扎好了,找出两枚丹药递给她。

      叶琼欢发现,连照好像是真没认出她。

      不过也正常,当年连照还是个小哑巴兼小傻子,十岁了看起来都只有五六岁大。

      谁能想到他长大后会这样挺拔如松?叶琼欢品味不低,如果在别处偶然撞见这么个不相干的青年,她一定会欣赏地评价一个字,“俏”。

      这证明她当年眼光也还是不错。

      连照和红蓼没把叶琼欢带回宗门,就近找了个值宿弟子的小屋将她安顿下来。

      隔壁飘来米汤的香味,红蓼掖一掖她的被角,说:“我熬了粥,一会儿你随便喝点。看你年纪比我小,以后我就叫你琼花师妹?”

      叶琼欢至少比红蓼大十岁。

      她筑基筑得早,外貌就这样停驻在了十六岁的发育关键时期。哪怕十七岁也好呢,十八岁也好呢?

      没胸没屁股,圆嘟嘟的婴儿肥脸蛋,连下巴都没有。

      叶琼欢懊恼。红蓼临出门取粥之前,却停下步来,看着她若有所思:“我敢保证,琼花师妹一定是这一届十七山最出挑的美人胚子。”

      叶琼欢立时承认,她开始喜欢这个红蓼小姑娘了。

      红蓼离开后,屋中只剩下叶琼欢和连照两个人。对连照她心里有鬼,低下头咕嘟咕嘟灌茶。

      一杯茶喝完,刚把茶杯放下,一道琥珀色的茶水细线落下。

      连照垂着眼睛,替她往杯中加水。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他睫毛这么长?

      叶琼欢一边心猿意马,一边考虑着该如何脱身的问题。三天后,魏子岚就会来找她。

      连照和红蓼不认识她,不代表不会有别的弟子认出她。该怎么熬过这三天?

      已经入夜,窗外一片寂静,连虫鸣声都没有。

      罗浮山太危险,叶琼欢想逃。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药膏凉丝丝的,伤口的疼痛缓和了许多。她进一步尝试站起,是有点痛,但并非难以忍受。

      叶琼欢盘算着,以自己这身体状况,从连照身边逃脱的难度不大。

      她一心想挣扎着站起,身旁却突然响起不轻不重的一句:“不要命了?”

      连照正定定看着她。叶琼欢疼得满眼泪花,被他这一下吓得晃了晃,还好连照及时出手将她扶住。

      叶琼欢心想,她只有今夜这一个机会了。

      她一把就抓住了连照扶她的手。

      “连师兄,我想出去散散步。”

      不看都知道,连照此时看她的目光一定像是在看傻子。

      哪有人会这么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地,急切想要在深夜散步?

      叶琼欢不敢抬头,努力思考着下一句说辞。被她抓住的连照顿了顿,却只是说:“松手。”

      叶琼欢愣住。抬头,连照轻轻皱着眉头,看着她说:“我说,松手。”

      语气还算耐心?叶琼欢松开手,连照起身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前,翻出一个缎面包袱,里面抖开是一条正红色斗篷。叶琼欢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又走近自己,手臂绕过她的耳后,将斗篷一拉。

      叶琼欢就被裹住了。

      斗篷上镶了一圈毛茸茸的裘皮,穿上就将叶琼欢的脸遮住了一半。她心惊胆战地闻闻,只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连照:“穿这个出去。”

      如愿以偿的叶琼欢心想,连照真是挺好说话的,毕竟他小时候就怎么揉都不炸毛。

      罗浮山的夜晚很清凉,混合着苔藓与青草的潮湿气味。叶琼欢觉得冷,忍不住往身边人身上靠了靠。

      小连照现在个子真高啊。

      她想起当年,自己还曾担心连照长不高了,特地仔细对比计算过。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连照以后最多长到四尺六。为此她有段时间看见小连照就难受。

      现在想想,她瞎操那心做什么?

      叶琼欢胡思乱想,同时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前面有棵大树,不知是不是柏树,树后就是密林。

      如果能借这棵树遮挡一下,争取一些时间,也许可以不与连照起正面冲突就无声无息逃掉。

      值得一试。

      在心中默默作了决定,叶琼欢为分散连照的注意力,和他聊起这条斗篷来。

      叶琼欢自己还在七曲山时,也曾和师哥胥九安打到过一只狐狸,用来做了斗篷。

      可那裘皮上总有去不掉的骚臭味,熏多少香都盖不住,把叶琼欢气得够呛。

      从那以后她就没穿过斗篷了。

      她笑眯眯地,句尾语调拐着弯:“连师兄这条怎么反倒是香的?”

      连照听她讲完,才低低说了一句:“我这条不是狐皮镶的。”

      叶琼欢纳了闷。是她叶琼欢没见识了,连方裘皮都认不出来?

      距离大树只有五步了。

      四步,三步,两步。

      叶琼欢尽职尽责分散着连照的注意力,又提起话题:“连师兄,怎么一路上都没看见人?”

      “都离开罗浮山了。”

      ——咔嚓。

      是叶琼欢踩碎了一片落叶。

      “离开罗浮山?”她眨眨眼睛,“都去哪儿了?”

      连照转头与她对视,答道:“历练大会开始,现在只有罗浮山的几位长辈留守在宗门。”

      叶琼欢杏眼里光彩粼粼的,不知究竟是在想什么。连照迈出一步,她却停在了原地。

      她身旁是一棵大柏树,有两人环抱那么粗。连照从小就很喜欢这棵树。

      只要闪身到树后,很容易就能隐没在黑暗里了吧?

      女子单薄的身影一晃,只在连照眼底留下一小片红,就消失在树旁。连照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但只有短短一瞬。叶琼欢的嗓音响起:“啊,还活着。”

      连照睁开眼,红色的斗篷已经重新出现在视野中。叶琼欢埋着头,正在关注手里捧着的小东西。

      连照微微恍惚,看清她手里捧着的,居然是只湿漉漉的小斑鸠。

      它身上金黄的绒毛都被打湿了,看起来稀稀拉拉的,正在扑腾秃秃的翅膀。

      叶琼欢看着掌心的幼崽,心想,好丑啊。

      在七曲山时,她就常常捡到坠巢的小鸟,每次带回宗门,师父都很高兴。

      师父确实是个好人,她这样做就能讨他开心。

      叶琼欢用衣袖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将幼鸟濡湿的绒毛擦干。

      她不准备跑了。罗浮山都没人了,她还跑什么跑,往枪口上撞吗?

      还是混过三天了事吧。头顶不高的树杈上零落搭着几根木棍草茎,应该就是斑鸠简陋的巢了。叶琼欢犯了难,放在平时,上个树轻轻松松。

      可现在,要上去还不得疼死。她斟酌了半天,鼓起勇气决定尝试慢慢爬。谁知一只脚刚登上树干,她就被拉住了。

      她转头一看,连照正以非常复杂的神情看着她。

      叶琼欢反应过来,老脸一红:怎么,上树不体面了?能体面谁还不想体面啊?

      但下一刻,掌心一凉,是连照抓走了她掌心中的小斑鸠。连照带着小斑鸠一个纵身,就攀到了鸟巢边。

      斑鸠幼崽被安然无恙送回了家。叶琼欢松一口气,也不用跑了,她发自内心感到如释重负。

      不过,罗浮山的夜是真冷,叶琼欢后悔自己出来了。她紧了紧斗篷,打出个喷嚏。

      震得伤口好痛。

      “连师兄,我们回去吧。”

      她现在只想快回去找个被窝躺下。红蓼的锅里还熬着热腾腾的白粥吧?她轻快走出两步,回头才发现连照没动。

      她流露出探询的神色。连照这才微微触动,问她:“你急着要出来,就为了这个?”

      因为下雨,所以担心会有离巢的动物幼崽淋湿受冻?

      真有这样的人吗?叶琼欢不确定,但反正不是她。

      “不是。”

      “嗯?”

      她语气依旧轻快,灿烂一笑:“是为了散步。”

      连照漆黑的眸子似乎松动了一下。如果叶琼欢对自己稍微上心一点,她就会知道,她笑起来相当可爱。

      回程路上,虽然连照依旧不怎么说话,但气氛比去时好多了,毕竟叶琼欢心情好。

      转眼已经回到小屋前。红蓼远远迎上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叶琼欢赶在她前面开口,解释说:“是我求连师兄带我散散步。”

      “散步?”红蓼像是吃了一惊,“你是还想参加历练大会?”

      参加历练大会做什么,叶琼欢嫌命长吗?

      她刚想摇头,红蓼就急急抓住了她的手:“你别去。那个女邪徒不是跑了吗,今年历练大会临时改成了搜寻她和雪声山庄的少庄主,太危险了。”

      叶琼欢闻言愣了愣。改成什么?

      “你吃点东西,明天一早我们就送你回罗浮山宗门,”红蓼继续道,“你受伤了,不能跟着我们冒险。”

      等等,要是被送回罗浮山宗门就完了!

      电光火石之间,叶琼欢作了决定。

      “红蓼师姐,连师兄,求你们带我一起。那女邪徒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一定要报仇才甘心。”

      惊讶于叶琼欢身形娇小,却说出这样的狠话来,红蓼怔了怔。

      “我要是就这样被送回去,掌门也不会放过我,”叶琼欢垂下眼睛,换上可怜巴巴的模样,“我就无家可归了。”

      “七曲山的胥九安掌门?”

      虽然不知道红蓼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但叶琼欢还是点头:“是我师父。”

      连照终于点头的那一刻,叶琼欢如释重负。一定是她做多了善事,好人有好报。

      历练大会危险?

      历练大会简直是世上最安全的活动。自己抓自己,能不安全?

      只要熬过这三天,等到魏子岚来接她就好了。叶琼欢心情极好,跟着红蓼去厨房喝粥。红蓼一边搅着锅底,一边小声对她说:“你别担心。”

      本以为红蓼是让她别担心历练大会的事,或是七曲山的事。但红蓼想了想,又补充:“连师兄脾气差了点,人是不错的。”

      叶琼欢喝粥的呼噜呼噜声顿住。

      脾气差了点?

      就她刚刚才感叹过从小就好说话的连照?

  • 作者有话要说:  叶琼欢:呜呜呜我崽长大了还有小迷妹了好开心。
    红蓼:不敢迷不敢迷。迷了要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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