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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回 春梦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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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后,兀苍峰果然来了,我与他还是约见于山顶泉边。他带了颗硕大夜明珠给我,说是上古鲛人所产,若我夜晚读书可以不用点灯了,推辞不过只得收了,他区区一个洞主,出手倒是大方,我私下里倒也问过丹生听过云量山福宽洞没有,丹生仔细寻思一番还是摇摇头,若连丹生都不知道,这山上我也无须再问了。
兀苍峰站在我身旁道:“长生仙人有什么疑问敬请随意问,兀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点点头问道:“兀夫人身体大好了?”
“多谢仙人挂念,夫人已无大碍,如今在家将养。”
“嗯。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号。”
“两个月前西王母宴上曾见过仙人一面。”
西王母宴席他居然也去了,我却不知道,当日神仙太多如今除了几个名头响的,我基本上都没印象了。我又问道:“你究竟是何出身,若是神仙怎会在仙界从未有闻。”
他嗤笑一声道:“我哪里是什么神仙,不过是个被他们贬下天庭的不人不妖的怪物罢了。”
“那你如何会赴西王母宴?”
“实不相瞒,我乃乐神伶伦幼子,曾拜在金刚力士门下,后又……这些前尘往事我也不与你叙了,只说宴席当日父亲要奏《咸池》一曲,可竟将一枚黄钟失手打破,你可知那天庭便是当着玉帝之面打个喷嚏也要被责罚的,父亲犯了这等大错,岂能不怕。幸而我当初下界时父亲曾送了一套黄钟于我,父亲一时无法便着我于他送上天去。当时我隐身进宫,曾在宫门口听到有上仙叫仙人名号,是此认得仙人。”他顿顿又道:“此事还请千万仙人保密,若让天庭得知我这等叛逆曾偷回天宫,父亲恐怕要被重罚。”
我忙道:“你且放心。”一时又好奇心起问道:“你如何会被贬下天庭的?”问毕看他神色,只怕这问题勾起伤心往事。
他倒是面色不改,轻声回道:“只因我爱上了云量山的狐妖紫姑,神妖之恋如何能容于世,他们要我二人分开,将我神力尽去摔下凡间,又将紫姑千年修为尽数毁去,恨不得把我们挫骨扬灰才好,也是我二人命不该绝,多亏遇到一位世外高仙替我们收了魂魄再造。我虽不能与当初一样,到底还存了几成修为,可紫姑就只得肉体凡胎了,如今她只修炼了二百多年,不然一根小小的九星草也不至于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平静,想来经过这么些年早就看淡了,我却立时敬佩起他,说道:“你虽失缺了仙身,可却不知比多少神仙过的快活了。”
他点头道:“如今不人不妖,可我夫妻恩爱,却比什么都强。”
他这话大得我心,竟有几分羡慕他,想想又道:“救你们的那位高仙竟然有这样的气魄?我真是敬佩得很,敢问高仙名号如何?”
他踌躇片刻道:“菩提祖师。”
我在脑中搜索一番道:“长生资历浅薄,这位高仙名号竟是从未所闻。”
他道:“长生仙人没听过,也大有可源。菩提祖师原居海外,速来隐居深山,不露头脚。他虽法力无边,却是无人知晓。”
我听了十分神往,便道:“希望日后能有机会得观尊荣。”
本是随口一句倾慕之言,兀苍峰却十分直白的否定道:“万事机缘注定,菩提祖师与天庭众仙从不来往,若是仙人如此身份,只怕是无此机会了。”
我尴尬一笑,转言又问道:“敢问你与我师尊又是如何相识的?”
他道:“麻姑上仙曾在父亲那里习过音律,我与她也算有过同门之谊。”
只是同门之谊那么简单,我心底嘀咕一会儿问道:“听你夫人那日所言,像是对我师尊十分抵触,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过节?”
“过节到谈不上,只是当时紫姑先我被罚,我曾因此求过麻姑上仙替我说情,麻姑上仙一贯不问俗事,因此拒绝了。后来这事不知怎么被紫姑得知,便心存芥蒂。”
我听了道:“想来当时天庭不为你们说情的何止师尊?为何兀夫人独独针对我师尊?”
兀苍峰一时尴尬,想想又道:“女子心眼小,紫姑尤其,特别是她当时受苦甚重,心思特别敏感,常常一点小事也要吃味儿,后来她不知为何认定麻姑上仙曾和我有过男女私情,所以当日才对她不伸援手。”
他看我一眼,又道:“长生仙人年级还小,这其中微妙大约不好理解。不过我与麻姑上仙之间却无半点男女瓜葛,我与上仙虽不算深交,但乐隐其心,从她习乐之间,我自懂得她并非寡情之人,当初不肯说情,大约也是习惯与天庭之事敬而远之。”
我点点头道:“师尊绝非无情之人,更何况你们当时的情形,你想以天庭一贯态度,别说求情之人引火上身,这情说出去只怕是火上浇油才是。”
兀苍峰听了这话倒顿了一下,点头说道:“此话有理,长生仙人年级不大,看事却有主见。”
我道:“你可以这般与你夫人解释,也算替她了结一桩心事。”
兀苍峰笑道:“这却不必了,我专门去解释,效果只怕会相反。”见我面带不解又道:“仙人日后大了就懂了,女子的心思常常与我们是反着的。”
我道:“我的确不懂,我还指望你夫人不再怨我师尊,日后你夫妻也可与我丹霞上走动走动,说实话,我对你很是佩服,也望能与你交个朋友,时常来往。”
兀苍峰道:“多谢仙人青眼,只是这走动却不必了,我夫妻已是与天庭势不两立,因此麻姑上仙这样的身份,我们也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这次若不是事出无法,我也万万不会来此求救的。所以在此恳请仙人,还是不要将我夫妻二人之事告知麻姑上仙,以免出现麻烦,毕竟如今我们选的道儿,在仙界眼中已是悖逆之路了。”
他此话十分在理,我只顾多结交个朋友,却没有想到这会给他带来多大麻烦,若是让天庭知道他们夫妻还活得逍遥自在,某些无聊神仙还不知道又要如何欺负他们,想到此我回道:“是长生欠考虑了,只因我十分敬慕兀洞主为人,总想能做个长久朋友。”
兀苍峰道:“本以为将我夫妻这样身份说了,只怕仙人避之不及,长生仙人竟如此抬爱,兀某实在感激不尽,只是仙妖不同道,不敢与仙人为友,然而仙人日后若是有需要,兀某任凭差遣。”
想来他受尽折磨,如今对仙界心存警惕也是对的,便道:“既然如此长生也不敢勉强。”
他听了我这话面上倒有些挂不住,因而说道:“我那云量山虽微,但也有一二处值得看,若是仙人日后有空能去做客,不但能让我夫妻二人聊表心意,更是云量山的荣幸。”
这就是客套话了,想我一个小小仙童,得这样的机会还不知要过多久。我口上称谢,心中却琢磨着有些话该不该问个外人。兀苍峰倒是善于察言观色,见我半晌无话,主动问道:“仙人可是有难言之事?”
我心丝立时烦乱起来,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缄默,因笑道:“无甚大事。”
兀苍峰道:“我是个万事只求畅快的怪物,前面与仙人一问一答,绝无隐瞒。此时也斗胆问仙人一个问题。”
我道:“洞主请问。”
他道:“敢问一句仙人日后可想成佛成神?”
我万想不到他有此问,听得一愣,不假思索道:“从未有此弘志。”这确是实话,我自创生以来,唯独只想守着她,从未作过他想。
他听了微微一笑,说道:“我自小也见惯了神仙百态,如今天庭里神仙也多,说句良莠不齐也是便宜他们了,长生仙人即无此念。我也就坦言了:仙人心中所想,我大约明白几成,只是其间难度巨大。”
我吃了一惊,强自镇静道:“你明白什么?”我心内心丝乃麻姑亲手用赤冰金线编就,除了麻姑谁能看懂。
兀苍峰道:“当初菩提祖师曾赠我四句真言,我苦修二百年多年,也不过参透其中两句,不过这两句却能让我看透常人心思。当然长生仙人并非常人,我只能看破其中一二成,但就这一二成,却让兀某看得惊心,我本不欲直说,只是长生仙人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岂能见你心中如此纠结,若是不慎生出心魔,那可就悔之晚矣。”
我被他一番话说得心神不宁,脸上烧一样的红,不由徒劳用手挡在胸口道,好半天才道:“兀洞主还是请回吧,长生出来以久,此时该去练功了。”原来我竟是如此的胆怯,我怕被人看到那卑微的爱,是的,她和我,云泥之别。
兀苍峰见我如此道:“是我莽撞了,仙人既然有事那兀某就先告辞了,兀某斗胆留下素笺一张,若是日后仙人想要到云量山找我,可将此笺叠成仙鹤模样,它自会载着仙人过去。”他见我不语,叹息一声对我拜了拜,驾云而去。
好半天,我才转过身来,瞥了一眼旁边石桌上的素笺,径直离去。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将素笺收到怀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