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年少时》rainkc

1、第 1 章

　　（一）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将歇未歇。

　　周晚依透过窗外看了眼外面，天空中依旧有细碎的雪花缓缓飘落，她下了车，撑开伞，在这个哈口气都能结成冰的早晨，来赴一场久别重逢的约会。

　　周晚依站在店门口，心跳久违地跳得欢快起来，她轻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又睁开，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饭点的大门。

　　不同于外面的冰天雪地，店里热风开得十足，暖意融融。

　　橘黄色的灯光下，男子身着深灰色的西装，左侧手腕上佩戴者一块黑色腕表，碎发遮住额头。

　　他变了，周晚依想，早已不再是当时青涩的学生模样。

　　可又好像没变，灯下公子如画，一如旧时风致。

　　“好久不见。”他的口气就像见到一位普通的好友。

　　“好久不见。”周晚依淡淡一笑，用同样的语气回他。

　　二人桌前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这些年彼此身上发生的事情，不冷淡，但也并不热络。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对方轻点头。

　　“师兄。”“我把资料发你邮箱里了。”“嗯好，谢谢师兄。”“忘不了，师兄你放心，开学我就请你吃饭，饭馆随你挑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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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垂眸，眼神里有着一闪而过的黯色，就像水中被激起的涟漪，转瞬消失无踪。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静静地，听着对面女孩子浅笑又不失俏皮的话语。

　　不禁有些恍然，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二）

　　周晚依第一次注意到陆然，是在高三年级的元旦晚会上。

　　陆然身穿一件及膝的墨蓝色风衣，将本就高挺的身形衬得愈发修长，他站在舞台的中央，嗓音低沉，口中唱着一首悠缓的乡间民谣。

　　台下女生疯狂尖叫，在歌曲即将结束的时候，全场不知道谁带的头，纷纷开始呐喊。

　　“陆然！”

　　“陆然！”

　　“陆然！”

　　陆然，这个名字就这样强势地被送进了周晚依的耳朵，她刚刚转来这个学校，对这位久负盛名的校草还全然未知。

　　“陆然啊！”一旁的女生激动地说道，“他可是我男神！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我跟你讲，长得特别！特别！特别帅！”

　　周晚依了然，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地里继续插上耳机，对周围的吵闹置若罔闻。

　　她从未想过会和他有交集，却在晚会结束的第二天就和这位传说中的校草坐了同桌。

　　高三的学生被当成了做题机器，每天都淹没在题海中，日子重复又无趣。

　　又是一个周一的早晨，几分钟后就是例行的升旗仪式。

　　周晚依在书包里翻来翻去，还是没有找见校服，她颓然地坐在板凳上，一拍脑门。

　　校服挂在阳台上忘记收了啊……

　　一中对校服管理查得很严，想到这个，周晚依就苦着一张脸。

　　这要让老班撞见，办公室批评教育是少不了的。

　　轻叹一声，周晚依调整心态，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挨骂吧。

　　她收好书包，还没有起身，一件校服就从脑袋顶上罩了下来，鼻息间瞬间涌满了洗衣液的清香。

　　扯下校服，睁开眼，陆然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上身只剩一件灰色的线衣了，看见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笑道：“赶紧的，发什么愣。”

　　那一天，陆然被凡事都要上纲上线的老班罚站了整整一个中午。

　　“啊欠！”

　　周晚依愧疚不安，给他泡了杯感冒冲剂。

　　陆然一口气喝光，评价道：“恩，我们晚依手可真巧，泡的药都是甜的。”

　　周晚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接受他的花言巧语，“闭嘴。”

　　（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班上开始盛传：陆然在追周晚依。

　　对此，当事人之一周晚依想也没想就给否定了，怎么可能。

　　周晚依坦荡地干干脆脆，不见半点暧昧。

　　目光又移到了另一位当事人的身上。

　　呵~

　　陆然扫了一圈周围吃瓜群众，淡淡道：“该干啥干啥去，闲得慌。”

　　两人三言两语就让这句十拿九稳的流言变得半真半假，直到有一天，这件事情终于有了定论。

　　那是一个早春时节，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再平常不过的午后。

　　周晚依呆在教室里刷着高考题，同班同学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门口，喊她：“晚依，陆然因为你和别人打起来了！”

　　周晚依先是愣了愣，然后飞速冲出教室。

　　沉寂了几秒，其他人也终于反应过来，紧接着整个教室的人都冲了出去。

　　青春期的孩子像是个炮仗，一点就着。临近高考的时间，这一段炮仗噼里啪啦放了整一个下午。

　　陆然好哥们不少，纷纷为了他是抛头颅，洒热血。

　　那一天的这场群架，即使在一中之后的十几年里，依旧是声名贯耳，余威久久不散。

　　晚间，微风轻柔，空气里都是清新的草木气息，天台上的石砖被一整天的太阳晒得热烘烘。

　　陆然仰着头，乖巧得让周晚依给他上药。

　　额角不知被谁的拳头砸得乌青，泛出了血丝，他“嘶”得一声叫了出来。

　　周晚依看着他一脸苦相，没有放轻动作，反而略微加了些力气。

　　“疼~”，陆然小声抗议。

　　周晚依冷着一张脸，“你还知道疼啊。”

　　陆然看出她生气了，小声辩解，“谁让他们说你不好。”

　　周晚依：“说一下能怎样，我又不在乎这个。”

　　“可我在乎。”

　　周晚依上药的动作一顿，对上陆然的目光。

　　“我很在乎。”陆然又重复了一遍，态度更加郑重，更加笃定。

　　傍晚晚霞红似火，西方的落日还在地平线之上挣扎着露出一角，鸟儿归巢，在不远的林间啼叫。

　　气氛静谧又安然。

　　陆然依旧注视着她，以往口中总是嘻嘻哈哈地叫她“周美女”“我们晚依”的人，此刻第一次，认认真真，一字一字斟酌着说道：“周晚依，做我女朋友吧。”

　　（三）

　　高三一班最近人人都悟出一个真理：若有事相求于陆然，找周晚依就可以。

　　平时拽得二五八万一个人，虽然成绩拔尖，但实在是不好管教，早让各科老师头疼不已。

　　现在呢？只要周晚依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我们的陆校草绝对会乖乖服从。

　　从外人看来，恋爱中的周晚依旧是淡雅温和，举止有度，做事不紧不慢。

　　可陆然就完全是大变样了，别人面前自负张扬的性格，转到自己女朋友面前，说话轻声细语，眼神中满是温柔，着实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下午的球场上，陆然和自己的好哥们儿打球打得热火朝天，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周围加油呐喊的小学妹乌泱泱涌上来给他递水。

　　陆然统统拒绝，自己和哥们一起去了操场周围的便利店买了几瓶冰饮，好哥们打趣道：“可以啊，这么自觉。”

　　陆然淡淡扫他一眼，两三口喝完了一瓶矿泉水，扬手，空荡的水瓶就准确无误地进了垃圾桶。

　　“女朋友人呢？怎么不来看你打球。”

　　陆然脑中涌现的，是周晚依中午时平静的口吻，她说自己还有作业要做，她说自己对篮球不感兴趣，她说一会答应了别人要讲题。

　　心中泛起一阵烦躁和郁闷。

　　“她临时有事，来不了了。”陆然草草解释道。

　　（四）

　　图书馆里。

　　周晚依低头看着书，陆然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百无聊赖地，陆然伸手按住她散在桌案上的发丝，缠在自己食指上卷起来，松手，发丝就一圈一圈散开。

　　这是他最近刚刚来的小癖好，很是自得其乐。

　　“所以你记住了没有啊？”陆然小声说。

　　周晚依视线不离书本，点了点头。

　　“记住什么？”陆然还有些不放心，问道。

　　“下个星期天，你的生日。”周晚依回他，小声抱怨，“你都说了几十遍了，我又不是傻子。”

　　陆然满意地揉揉她的头，“好啦，最后一次，我保证。”

　　郊区的别墅里，音响里重金属音乐震耳欲聋，一场盛大的party正举办得如火如荼，放眼望去，像是群魔乱舞。

　　陆然关上门，来到书房，再一次拨出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再打。

　　再打。

　　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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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然都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次这样的动作，他揉了揉自己额头，心情从一开始的烦躁，到现在，如同死水一般平静。

　　静默几秒，他来到窗前，拿着手机的手伸出窗外，放开，手机于下一刻落地，四分五裂。

　　随之响起的，还有猛烈的关门声，像是主人的一场宣泄。

　　路灯昏黄，街边的草丛里有不知名的小虫聚成一团横冲直撞地飞舞着。

　　陆然坐在这处住宅的台阶前已经两个小时了，他一动不动，固执着从头到尾保持着同一个动作。

　　“今天真是多谢你。”一个陌生的男生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清晰。

　　“没关系，举手之劳。”这道声线他再熟悉不过了。

　　陆然坐在暗处，静静地盯着自己的女朋友和对方握手，然后道别。

　　“陆然！”周晚依发现了他，惊呼出声。

　　陆然站起来，他的脸上并看不出来半分恼怒。

　　周晚依想起了什么，急忙解释道：“今天——”

　　“今天我等了你好久，也打了好多电话给你。”

　　周晚依万分抱歉，“我把手机落在家里了，然后刚刚——”

　　“你不用再说了。”陆然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

　　周晚依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里面血丝密布。

　　她心有所感，现在，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周晚依。”陆然开口，他仿佛也不认得这个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过了好久好久，这道声音才继续下去，一笔一划都透着巨大的苦涩，还有藏于其下的无限悲伤。

　　“我们分手吧。”

　　周晚依定在了原地，半晌，轻声说，“是因为今天的事吗？”

　　陆然缓慢地摇了摇头，他声音暗哑，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终究是我太勉强。”

　　（五）

　　时光在缓缓流淌，慢慢地，人声鼎沸的店铺渐渐变得悠闲下来。

　　雪又变大了，雪花纷纷扬扬从灰色的天空的洒落，轻柔地落在乌黑的发间，化于无形。

　　除却那份冰凉的触感，就像从未存在过。

　　“什么时候走？”周晚依微笑着问。

　　“后天。”

　　“这么早？”

　　“年前的项目还没有完。”

　　周晚依点点头，伸出手掌，送上自己最真诚的祝福，“一路顺风。”

　　掌心相接，那一抹燥热的触感像是来自时光深处的强有力的大手，撕扯着，叫嚣着，霸道地让曾经封存的记忆滚滚而来。

　　“你也是。”他说。

　　周晚依目送着他走远，心下惊觉，这竟然是第一次她好好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以前，两人告别，总是陆然在磨磨蹭蹭不肯离开。

　　旧时光里，他守着自己，就像守着世间珍宝。

　　视线里，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消失在拐角深处。

　　周晚依仰头，入目的，是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

　　最近的天气怎么这么差。

　　（六）

　　高铁站里，温柔清晰的女声响彻整个候车大厅。

　　周晚依知道，这是今天她听到的第三十九个车次。

　　第三十九次，她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

　　静静地站在陆然面前，她却一言不发。

　　陆然也不走，一直等着她。

　　广播在催促着检票，留给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两人一同守着这一份固执。

　　“好好照顾自己。”陆然出声，嘱咐她。

　　擦肩而过的瞬间，周晚依拽住他的胳膊，放弃了犹豫。

　　“我就是想跟你说，那天那个师兄，只是一个普通的合作伙伴。”

　　周晚依咬咬唇，顾左右而言它。

　　“我本来不打算接那个电话的。”

　　“因为，那一次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时刻。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

　　“可我很担心，一担心就会手忙脚乱。”

　　一别数年，她终于主动地迈出了自己的一步。

　　拽着衣袖的手指微微抖动，却还是倔强的抓着不肯放。

　　“恩，我知道了。”陆然语气平平。

　　他依旧选择越过她，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衣袖从指间滑下，就像周晚依于顷刻间悉数散尽的勇气。

　　世界在这刻按下暂停键，陷入一片黑暗。

　　身后，男子含笑开口，一如当年温和。

　　“周小姐，时间所剩不多，要麻烦你和我一起赶这趟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