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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暗夜盲弹 ...

  •   在蔡添的尽力帮助下,楚宁顺利得到了秦派门人的引荐,选入斗艺大会。寒寒则是每日郁闷着那桩不知何时蹦出来的因缘,转眼到了斗艺之日。

      今年的斗艺会特意选在了蔡河水榭,岸边一溜阁楼包厢,尽数挂满了五彩纱灯,斑斓的光晕辉映在盈盈水面之上,凭窗倚栏,甚是风雅,因此声名更胜往年,引得京内的官员富商们早早便预定了包房。

      这回蔡叔也带了一双儿女来见识,姐姐叫蔡小铃,弟弟叫蔡小鼓,虽然都只十二三岁年纪,但行事说话却像大人一般,极有眼力劲儿,正好和寒寒作伴。寒寒和这姐弟二人也颇对脾气。

      蔡家姐弟从小就跟着蔡添在戏台上下讨生活,最会挑选位置,拉着寒寒攀上一处岸边造景用的假山,虽不如酒楼茶坊里的雅座舒适端正,却能将戏台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她们三人所在的假山斜后方,是一座叫\'挽波楼\'的三层酒肆,正对着水榭亭台。一层是散座,二层正中间是一间高厅,窗格大开,位置最佳,众多衣着光鲜的男人们正在饮酒谈笑,三层是多个小雅间,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女人们的莺声燕语。

      ‘挽波楼’旁其他各家酒肆茶楼,此时也都是人影绰绰,好不热闹。

      去后台前,楚宁反复嘱咐她们三人不要走远,又再三检查寒寒的丑妆没有破绽,才放心离去。她望着他的身影,心中不由叹息,楚宁的五官精致绝伦,性格也极温和,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高洁气韵,彩纱灯笼的光晕映在他脸上,让她恍惚觉得这青年真是如圭如玉,若是在现代,这颜值加上琴技,便足可颠倒众生,可惜在这里,他生为贱籍,无论一袭新衫他穿得如何超尘脱俗,却只能是标志乐工卑贱身份的青色。

      楚宁离去后不久,水榭里一阵梆子声起,今夜的斗艺正式开始了。两个丑儿先出来演个幽默段子,引得观众一片嘻笑,是谓xxx。

      之后琴笛金鼓之声大盛,身着绯红细纱长裙的女旦袅娜而上,长袖高抛,洒下一片花雨,幽甜的香气被湿润的空气裹挟着弥散开来,甚是曼妙。

      蔡小铃认得,这绯衣女伶便是当下最当红的女旦——杜芳芳,她连着两年在斗艺会里拔得头筹,今年还特意请了名冠京城的‘柳七郎’校改词曲,正是今夜这头一折《晚庭记》。

      曲到盛处,水榭台上的杜芳芳连盘了十几个旋子,裙裾飘舞,身轻如燕,仿若盛开的红莲,霎时赢得看客们高声喝彩,绵软的女声从两丈开外的水榭亭子里传来,竟是清清楚楚、舒缓柔亮,不禁让寒寒赞叹,这杜芳芳不愧头场头牌的名头,十几个旋子后能唱得如此平稳深长,想来苦练已久,这一折故事虽是个寻常的才子佳人题材,曲子却极有味道,没想到千年前的戏曲,竟有如此高的水准,竟然使人暂时忘却了婚事的压力,沉醉在戏中。

      四幕唱毕,又换了一折仙怪戏,也是十分有趣,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水榭中换了一台《扑蝶舞》用来歇场。

      这舞曲正是楚宁参加的筝师斗艺,由四位筝师分段演奏,不过在台上的却是一群平淡的舞姬,除了寒寒和蔡家姐弟认真的分辨着筝师的水准,楼宇中的看客们似乎一下都没了兴趣,窗边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人影,众人都在等着稍后上演今晚压轴的最后一出杂剧。

      突然,水榭顶上高悬的三层灯挂突然崩断了绳索,直直坠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舞姬们尖叫着乱作一团,观众们更是错愕,寒寒也一时失神。

      黑暗中,一缕仅存的筝音因势而变,急速拉抬出一连串高亮的琶音,拟作暴雨磅礴之态,指法精妙,远非《扑蝶》一曲所能展现。狂躁雨意之后,抚筝人轮托多弦,叠荡滑转,节奏渐渐舒缓下来,转由徵羽二调交替,恰似云开雾散,天光重现,全不受眼前的暗夜幽冷所困,给人无限明媚和煦之感。

      曲终音逝,由惊转喜的看客们尚在回味,忽听‘挽波楼’上一人拍掌赞道:

      “临危不乱,暗夜盲弹,心志远在琴技之上,不知是何人所奏?”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挽波楼’位置最佳的二层高厅廊窗下,立着一位娃娃脸文士,生得八分灵气,二分无赖,正期待的盯着水榭深处。

      蔡小鼓碰碰寒寒,轻声道:“寒姐姐,这就是柳七郎。”

      对面水榭飞亭的黯影之中,缓缓走出一人,身着乐工专属的青色长衫,恭敬揖礼道:

      “拙技现丑,承蒙官人抬爱,小人拜谢。”

      “这几年的斗艺会都甚无聊,今日总算有点意思,你叫什么?”

      “小人楚宁。”

      “倒是闻所未闻,你这一手快拨,可是师承自西蜀秦门?”

      “官人好耳力,小人拜服。”

      “多年前,秦老爷子那一曲《飞花令》名动汴京,你也堪称得了他的嫡传,我‘柳三变’日后若有新曲,还愿楚师傅前来助兴。”

      “三遍?好奇怪的名字啊?”,寒寒转头问蔡小鼓,“他不是叫柳七郎吗?”

      蔡小玲摇摇头:“他是柳家老七,三变才是他的名,因为柳先生名冠京城,名伶歌伎们都盼着请他为自己填词谱曲,当然不能直呼其名,都尊称他一声柳七郎......不过他们柳家兄弟的名字都特别,都有个‘三’字,他的两个哥哥,一个叫柳三复,一个叫柳三接。”

      这,怎么听着越来越耳熟了呢......

      寒寒悟到:“这位柳七郎是不是写过很多词曲啊?”

      “是啊,柳七郎的长调曲子写得最好,不过他平日里总是给歌伎们写些伤心或者赞美的唱词,我都不大懂,只是喜欢他那句‘钱塘自古繁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将来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那般好景色。”蔡小铃憧憬道。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凡有井水处,皆歌柳永词......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大词人,柳永,柳三变!

      楚宁再次拜谢了柳永,退回后台,柳永也和身边的青年们回到厅阁中继续喝酒。

      水榭戏台里面已经再次收拾妥当,重新点上了灯烛,四下里的看客们又纷纷打起精神,等着看压轴戏。

      不过寒寒和蔡家兄妹却没什么看下去的心情了,只顾着为楚宁高兴,寒寒虽然不会演奏乐器,但楚宁这精湛的技艺,凡是长了耳朵的,想必都能感受的到。初露锋芒便有如此的际遇,但愿他日后能够一切顺遂、扬名立万。

      初春的夜风仍裹挟着西北来的寒意,她们三个衣衫单薄扛不住,集体溜下假山,躲到了‘挽波楼’东墙下避风,等着楚宁和长辈们出来。

      却不成想,头场的名伶杜芳芳怒气冲冲的从楼里出来,对着追过来的戏班管事骂道:

      “你是猪油蒙了心么,这等色胚子出了几个破钱,就叫我去陪侍,你这不是让我自贬身价么?!”

      她身后追随的管事忙申辩道:“杜姑娘,那可不是块普通猪油,人家是李大官人的座上宾,别看举止不像咱们中原人那么规矩,可是个能把西北盐茶买卖攥在手里大半的贵人呢,您不看人,看在钱的份上,也别给这位官人脸子看啊!”

      杜芳芳平了平火气,又问道:“李潇举平日不是做茶馆青楼生意的么?怎么又和党项使馆的人做上茶叶买卖了?”

      “呵呵,不只是和党项人,李大官人和咱们朝里的官人也合伙做买卖,像是钱惟演大人的二哥,林特大人的妹夫,都跟李大官人情同兄弟呢,就冲着这,您也多担待点这些党项人吧,总没坏处。”

      “哼......我跟你说,这掉身价的事下不为例!”

      管事连忙点头哈腰,送杜芳芳上了软轿,跟着随从一同去了。

      杜芳芳离去不久,楼上又下来一波人,正是在‘挽波楼’二层高厅里喝酒的男人们,他们大多衣饰不俗,非富即贵的气度。

      其间也有那位柳永柳七郎,不过他似乎是喝多了,被两名随从架着,高声唱道:“便是有,举场消息,待这回,好好怜伊,更不轻离拆!!”

      众人中的几位朋友不免安抚一番,叮嘱着侍从搀扶照顾,上了轿子,妥当的送走了。

      “柳七郎这回可是能中?”一人问道。

      “他不肯顺应眼下这敬天崇道的大势,做的文章自然不合考官眼缘,柳家七郎就是性子太硬,顺势而为又有什么的,可惜一腔好文彩。”另一人替柳永惋惜。

      “就是,你也该顺着势,让德妙道姑给你卜上一卦,看何时得个子嗣,免得老夫人又给你纳一房妾室。”

      “光卜卦还不够,最好吃些灵丹妙药,听说谯道爷那有一方仙水,可是无所不能的灵药,你和一妻五妾喝了,准生十二个胖小子,哈哈哈哈!”

      这群人看来关系甚好,说话荤素不论,不免又互相挤兑调笑了一阵。

      “今夜不如去我家西苑住下,那离西郊马场近,青唐吐蕃刚刚供上来一批新马养在那里,明日正好挑几匹试试脚力。”——众人中间,一名身姿英挺的青年开口提议。

      寒寒不由多看了他几眼,这青年的衣饰比众人都要华贵,暗紫色的锦袍说明了他极为显贵的出身,不过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刚硬冷冽的气场,神情机警敏锐,全无众人的懒散之态,肤色也比众人黯了好几度,是常年户外活动才能晒出的栗色。四周暗弱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投射出雕刻般棱角分明的阴影,五官完美,英气逼人,让人一见难忘。

      众人果然都附和同意,吆喝着随从们牵过马来,一同向西驰去。

      即使在千年前的古代,豪华酒楼前的鲜衣怒马,政商精英们的交际应酬,总是一样的,她淡淡的想。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柳永的名和字:“永”是这位词人后改的名,之前他的名就是三变,三变并不是他的字,我目前查到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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