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伶曲》芷木于商

26、巧捉曼倩

　　李潇举当真如自己承诺的一般，一走便没回来，只让人好吃好喝，好医好药的供着她和珺珺，一过就是两日。

　　寒寒的手已经明显消肿，活动灵便起来，只是这手虽好了，她心里却急得不行，想着李潇举说过要送她回家，心里又气着珺珺害她被抓，索性自顾自地抬腿便出了院子，竟然没遇到阻拦。

　　到了宅子门口，门房见她这副姿色，眼都直了，只是家主说过，不可阻拦这女子离开，赶紧收了神吩咐人套车送她。

　　寒寒亏吃得多，只觉得自己这饵料投出去，一定是为吕夷简和李潇举钓什么鱼，既是珺珺还在府里，自己索性去长菁班，一是为珺珺探探班主张婉娘是否被放出来，二是班子里可妆扮，换身衣服，便可甩了盯梢的。

　　车马套好，寒寒拿巾子遮脸上了车，到了长菁班的场子，又嘱咐让车马好生等着她，然后进了门。

　　张婉娘和中元夜被抓的伶人们是班子里的主力，还在开封府衙里关押着，是以，眼下长菁班就剩下一众老幼终日哀声探气，院子里再没了往日练功的热闹。

　　几乎不用怎么避人，她便寻到一处半敞的存物处所，戏服妆奁散乱堆放，刚好画上丑妆，又拼凑出一套下等丫鬟一般的衣服，欣喜的换上，转到院墙低矮处，垫了两个破箱子，翻了出去，随后一路小心张望，确信没人尾随，便拐上大道，急急忙忙跑到近处的河道码头，坐船回了西洼村，果然，楚宁正在木屋里守着父亲饲候汤药。

　　见她奔进门，楚宁又喜又怒，自她随柳七郎入郡主府失踪后，四日里，为了寻她，他报了官，与柳七郎翻了脸，去寻了那吐蕃人的驿馆，屈从了段夫人在床第间的各种要求……

　　可大理商会动用了在京城的所有人脉能量，也只是探到开封府衙抓过一大一小两名女孩，当日，这两个女孩又不知被提去了什么地方，而西洼村抓来的王氏已经死在了牢里，大理商会能做的，只有花钱将西洼村的曹婶和白氏姐妹都保了出来。

　　他这四天，一堕再堕，只为了能寻到她，即使气极了，终究，他还是舍不得给她一巴掌或者一句责骂，只无声地盯了她一会儿，不喜不怒，低头收拾药碗。

　　这世上一物降一物，能降住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只惹祸精的，恰恰不是惩罚与责骂，而是那最温柔的人的不言不语。

　　他是真气了，惹祸精也是真的怕他不理她了。

　　一连三日，他称病拒了大理商会的邀约，自己寻了份到外地给秋日社戏的伴奏活计，又拿了不少银钱给曹婶，拜托她帮忙照看楚父。

　　他虽怒，可还是不能放心惹祸精一个人留在村里，曹婶是看不住她的，只好给她收拾了包袱，扮上丑妆，带她一道出门。

　　寒寒这些日老老实实，再不敢乱说乱作，随着楚宁和两位乐工老伯一同西行，舟车交替，行了有五天，第六日到了一个叫汜水镇的地方。

　　汜水得名，因其有河，这里自古便是陕路入中原的要道之一，史上虽为必争之地，但宋主立国后，已承平多年，河中产大鲤，两岸谷粮丰，河道通商贸，周边七八个乡村，都富足安乐，八月入秋后必要乡乡演社戏，热闹大半个月。

　　为免招惹是非，楚宁将自己也扮了丑妆，不言不语，在镇上投宿一晚，第二日便下了乡，四人按计划寻到了已经等在此处的戏班子，开始在周围村子之间兜兜转转演起来。

　　戏班班主常年在周围营生，乡绅富户相熟，地痞无赖孝敬，黑白两路人情练达，也算有德有义，因此一圈转下来，十分顺利。

　　离了汴京夜晚的喧嚣污浊，每日里专心乐器，妹妹终于能像从前那样柔柔顺顺，不惹是非，更是让楚宁心情畅快，他本就是心性纯洁之人，一手筝音愈发怡人，颇受乐工们夸赞。

　　寒寒见他终于有了些笑颜，又回复了往日的柔和语气，也终于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半月之期即逝，天气渐渐凉了下来，班子赚足了打赏，便要往东去寻下一个活计。

　　楚宁想着众人结伴而行安全，班主又喜欢他弹得一手好筝，便邀他明早一起乘船而返。

　　兄妹两人晚上匆匆买了些干粮，收拾了东西，次日天未亮，在客栈灌了两皮囊热水，就和班子一起赶船。

　　这客船非常宽大，不仅带了戏班众人，还载了十来位散客，虽无夜宿之床，但座位宽松，可倚可靠，倒是不错，只是酒水热食比岸上贵了三四倍，不划算。

　　寒寒下意识翻了翻包袱，发现早上光顾着灌水，自己那份干粮怕是随手落在客栈了，好在还要等会儿坐满了人才开船，赶紧和楚宁招呼了声，下船寻点替补。

　　这汜水渡两岸的店铺十分发达，常年靠河吃船，因此各家早早就开门经营了，不仅吃食，遮阳挡雨的伞笠，男女老幼的衣饰，乃至供人消遣的牌九，一应俱全。

　　寒寒想起来时路上，因楚宁生气不理她，她只能一人闷头坐船坐车，甚是枯躁，不禁心痒，不仅买了点心，还让店家讲了讲那套牌九的玩法，就像是古代版的“狼人杀”，也买了，准备在路上解个闷。

　　左右看看旁边店铺还有没有好玩意儿时，竟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竟是潘瑞昭和“演员”？

　　两人都是长期戍边的栗麦肤色，一副贩夫走卒打扮，压着破竹笠，当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没了紫袍金冠白玉籫，敛了眼神，潘小公爷瞧着也不过就是个挺精神的卖苦力小伙。

　　潘瑞昭抬眼，也瞧见了这边表情丰富的她，却装不认识，兀自上了船。

　　演员和寒寒对了对眼神，学着主子的样也没理她。

　　寒寒撇撇嘴，算了，大人物有大任务，堂堂小公爷打扮成这样，这任务怕是大上天了……塞好东西，也回了船。

　　只是她既然看见了，就难装瞎，潘氏主仆挑了了稍僻静的暗角，低头装瞌睡，二人朝向的位置，一个中年人神色警惕，倒没专盯着潘氏主仆，而是抱着个有点长的大包袱，坐在一堆老弱里四下打量。

　　再看看潘氏这边，演员手里的破藤箱也是个长条……旁人不察觉，她却看懂了，这是一边官兵一边贼，刑警大队办案的节奏呀，可若在这船上动起手来，时机定要把握好，以免伤及无辜。

　　直到日上三竿，潘小公爷也没动手，盯得她眼睛都酸了，被逮之人一对大眼儿骨碌碌的，那叫一个精神，潘家主仆装睡这么久，腰不酸么……

　　罢了，你们不酸，我酸了……

　　寒寒眼睛扫了扫船舱里的人数，掏出那副牌九，对着楚宁和戏班里几个相熟的年轻人嘻笑道：

　　“路还长，咱们玩副牌九，解个闷可好？这牌九据店家说，人多才好玩，各位可要听听？”

　　班子里的年轻人听了都高兴起来，马上凑近来，寒寒继续道：

　　“这牌十四枚为一套，取的是东方朔偷西王母蟠桃的故事，西王母不见了蟠桃，只知道贼人化名叫曼倩，便叫仙女董双成去捉贼，所以这牌九叫做‘捉曼倩’～

　　十四枚牌里，一枚西王母，一枚东方朔，也就是那贼人曼倩，一枚仙女董双成，两枚坏仙拔宅仙，另有：诗仙、酒仙、琴仙、棋仙、药仙、各一枚，散仙四枚。

　　十四枚牌，放在布袋子里，每人随意抽一只，藏在袖中自己看清，抽到董双成的人要向王母之外的人问话，抽到王母的人可以帮助董双成判断答话，找那贼人曼倩，而抽到拔宅仙的二人，要暗中搅乱王母和双成，帮助曼倩逃脱。

　　问过五轮还没捉到曼倩，要罚董双成，五轮之内捉到贼人曼倩，罚那贼人曼倩和两位拔宅仙～”

　　众人又问，怎样罚？

　　寒寒吊胃口道：“这本是个酒席上的行乐令，原本是要罚喝酒的，只是这船上酒太贵……”

　　戏班主爱热闹，也爱喝酒，一听这话来了兴致，出舱一会儿便抱回来两坛酒，开了封，十分清冽。

　　寒寒又吊胃口道：“酒有了，人还不够，要凑齐十四人来玩，才好问五轮，人少不好玩～”

　　顿时，戏班的年轻人便热闹了起来，连楚宁也好奇的凑近了些，一堆人这就玩开来。初始规矩不熟，众人不得要领，可捉了四次，熟了玩法后，当真十分有趣。

　　寒寒第一轮将董双成亮明拿在手里，教众人规则，第二轮抽到了拔宅仙，谁想那笨曼倩姑娘问到第四句便漏了破绽，三个人各罚一杯，被那清冽的白酒呛得脸都红了。

　　戏班里的伶人都要护着嗓子，不敢多玩，七八轮下来，这套牌便换到上些年纪的乐工和班主手里。

　　去掉老幼妇伶，戏班的人数渐渐不够十四，班主玩得正兴起，便邀了潘氏主仆和那中年人一起，又拽上楚宁。

　　中年人似乎也被戏班的热闹所感染，不似刚上船时那样紧张警惕加之，班主又是个极会说话的主儿，盛情难却，只好带着包袱也坐了过来。

　　潘瑞昭上来便抓到了西王母，将眼中的锋芒藏得一丝不漏，憨笑道：“这字太多，咱认不得嘞。”

　　寒寒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演技，谁能比。

　　班主大笑道：“我给你念：我有蟠桃树，千年一度生。是谁来窃去，须问董双成。”

　　董双成竟是楚宁抽到的，楚宁只识得部分字，又是班主代念道：“绰约去寻真，仙源万木春。如寻窃桃客，定是滑稽人。”

　　至此，两明牌已亮，楚宁作为双成，便开始一个个的问那十二人，判断真伪，潘瑞昭继续天衣无缝的装憨装傻，和楚宁扶耳商议，却刚刚好在第五轮上，抓到了曼倩——班主，两位拔宅，一是那中年人，一是打鼓的老乐工。

　　戏班一众爷们儿哄起来，笑他们三个老的还敌不过两个小子，故意捡了大碗倒上酒，要三个输家一口气喝下去，船舱里又是拍桌，又是骂娘，乱成一片，没了拘束。

　　只是三人碗抬酒尽之时，中年人已被摁翻在地，一柄匕首抵住脖颈，缓声道：

　　“青琐窗中客，才称世所高，如何向仙苑，三度窃蟠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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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拖拉到这种程度，也是辜负了十来个读者，爸爸意外去世，十分想念他，愿这世界真有仙界和轮回，愿与暂别的亲人们终有相聚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