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马赵]铁骑银枪》顾梦遥

89、悔悟

　　年关已过，汉中的侯府依旧是萧索得很。
　　张琪瑛牵着个六岁的小女孩，走了进去。
　　一女孩一身蓝衣，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提着一盏明灯，好奇的左右观看着。
　　马孟起扫了一眼，淡淡道：“你怎么来了？”他一人孤身坐在廊中，看着天上的满月。
　　“我自成都而来，路过侯府，想着侯爷上元佳节独自一人，便来看看。”张琪瑛笑着道，是不是路过，却只有她自己清楚。
　　马孟起笑了笑：“坐吧，不必拘礼。”
　　小女孩好奇地走近了些，脸红的行了个礼：“果儿见过侯爷。”
　　马孟起坐直了些：“哪家的娃娃？”
　　张琪瑛笑着入座：“我师兄家的，她要修道，师兄便交给我了。”
　　“哦？诸葛亮家的。”对于小孩子，如今的马孟起多了分耐心，“挺好看的。”
　　“侯爷……侯爷好看。”诸葛果红着脸，眼睛闪烁着光芒，甜甜笑道，“侯爷最好看。”
　　马孟起笑了笑，挑眉道：“不错，有眼光，本侯自然是最好看的。”
　　张琪瑛有两分失神，这样鲜活的马孟起，仿佛看到了当年鲜衣怒马的小侯爷。
　　已经……三年多没有看到过了。
　　“姑姑。”诸葛果回头道，“姑姑也好看，我爹爹也好看。”
　　“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好不好看了。”马孟起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道。
　　就听诸葛果正色的点头道：“是的，关将军家的任夫人好看，赵将军家的夫人也好看。”
　　张琪瑛心咯噔一声，却也没有阻止，静静地看着马孟起脸上神情的变化。
　　“等等，你说什么！”马孟起神情冷峻，“赵将军？哪个赵将军？”蜀中也没有第二个赵将军……
　　诸葛果歪头：“就是——就是我爹爹常提的赵将军，我也没见过。”
　　马孟起抓住诸葛果的肩问道：“他夫人……他夫人是谁？”不，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娶妻。
　　赵云说过，他不会娶妻的。
　　在马文鹭刻意封锁下，侯府没有赵云的任何消息。
　　诸葛果皱眉想了想，随后开心笑道：“我不知道啊，不过她的肚子里有弟弟了。我爹爹也想给我要一个弟弟，可惜没有。”
　　马孟起整个人如坠冰窖之中，冷的可怕。
　　他抬头望向张琪瑛，颤声问道：“多大了。”
　　张琪瑛浅浅道：“五个月了。”
　　马孟起心中的寒意去藤蔓般蔓延，扎入血肉之中。
　　他们上次相见，也刚好不过五个月的时间。
　　他瘫靠在柱子上，将嘴唇都咬出鲜血。眼中的悲伤与绝望，如浪潮般涌起，让诸葛果都忍不住退了几步。
　　张琪瑛就在旁边看着，看着这人绝望的死寂。
　　在成都时，马文鹭笑着跟她说：“你知道吗？我哥啊，日夜兼程八百里，就为了去见赵云一眼。你以为他去续旧情？呵，他啊，跑过去说两人断了。你瞧瞧，他要是知道了赵云娶妻生子，非得疯了不可。你说，他图什么？”
　　图什么？图的不过那人平安顺遂，不被他的命运所牵连。
　　马孟起知道，是他执意要了断了两人的关系，赵云娶妻生子也无可厚非。
　　可当真知道这个消息，他还是心痛的无法呼吸，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那个人，已经不属于自己。
　　张琪瑛叹了口气，摸了摸诸葛果的头，问道：“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为何要断了干系？”
　　马孟起惨淡一笑，摇了摇头。
　　“那你凭什么做这样的决定？”张琪瑛说道，“若他是天煞孤星，你可愿意有损命数和他在一起。”
　　“命数算什么？刀山火海我也能闯，没有什么能比他离开我更让我难受。”他喃喃道。
　　“那你凭什么替他做了决定！”张琪瑛怒了起来，“师兄都愿意给你逆天改命，你在师兄眼里何尝不是比命数重要！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依我看来，你不过是个卑鄙的懦夫，自以为是的胆小鬼！”
　　马孟起怔怔地听着，一字一句都抨击到他的心脏。
　　他从未一刻这么清晰的认识到，自己从心脏深处散发出的悔意。
　　他无法接受，赵云对着其他人温柔的笑，更别说他与别人同床共枕，做着亲密无间的事。
　　寒风不断的吹着，马孟起痛到浑身痉挛，忍不住蹲了下来，趴在长廊的椅子上困难的喘息着。
　　“我后悔了，后悔了。”他声音嘶哑，哽咽着道，“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整个人蜷缩着，如同一个被主人抛弃的巨犬，悲凉又无助。
　　赵云的性格，哪怕是不爱，也绝不会对不起妻子。
　　“哪怕你今后后悔了，我也一个字都不会听的。”
　　“如你所愿。”
　　一字一句，侵蚀着他的骨肉。
　　“你现在做出这个模样给谁看？马孟起，你与他了断不就希望他平平安安过着没有你的生活吗？”张琪瑛冷冷道，“你看，你的愿望达成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是啊，这是他期望的，赵云没有他也依旧能活的好好的。
　　娶妻生子，再正常不过的生活。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却是这么痛。
　　诸葛果拉了拉姑姑的衣袖，悄声道：“姑姑，别说了，侯爷他好难受。”
　　张琪瑛牵住了她的手：“那是他自作自受！”
　　诸葛果却轻轻挣扎开来，小跑了过去，将灯笼放在了马孟起面前，轻轻道：“侯爷，这是我爹爹给我做的。他说，要是有什么心愿，放飞灯笼便是，我把它送给你，你别难过了。”
　　微小的烛火让他有了些许温暖，他忍不住伸手，再靠近些，想要撕开这层纱，抓住这片火光。
　　张琪瑛叹了口气，拍了拍诸葛果的头，示意让她走远些。
　　诸葛果乖巧的避开了，留下他们两个人。
　　“孩子很可能不是他的。”张琪瑛开口道。
　　马孟起抬起头，眼中有着一抹喜色。
　　“另一个已经两岁多了，师兄三年前还在床上躺着，动都不能动。那肯定不是他的孩子，这个也不一定。”张琪瑛叹道。
　　马孟起想了想，却还是低落着头，喜色消失殆尽：“不，是不是他的骨肉虽然重要，可他这个人，若不是在心底彻底跟我断了干系，哪怕是做戏，他也不会娶妻。”
　　“怎么？你还想他跟你断了，还念着你？”张琪瑛讥讽道。
　　马孟起张张嘴，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不晚一点，等我死后看不到的时候你再娶妻生子。或者说，自己为什么不再前一刻就死了。
　　“他不要我了，彻彻底底不要我了。”他喃喃道，“我想回去找他，可他再也不会听我解释了，他不要我了。”
　　张琪瑛叹了口气，转身离去，留侯爷一个人在这里无助的后悔。
　　情之一字，只有不懂才能不痛。
　　张琪瑛拉住诸葛果的手，浅浅笑了笑。
　　当年的惊鸿一面已经淡了，一提到马孟起，如今只能想到他为了赵云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她的故事。
　　马孟起趴在长廊中，抱着灯笼，偏头看着天空的圆月。
　　上元佳节月圆人不圆，他要的那片温暖，却再也不会属于他。
　　是他自己，动手将其推远的。
　　再见的日子，不是那么遥远。
　　同年四月二十四日，刘备驾崩，谥号昭烈。
　　威仪恭明曰昭；明德有功曰昭。
　　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业曰烈。
　　从织席贩履，到一代帝王。纵使未能光复汉室，一统河山，可这一生的传奇在这乱世依旧留下不灭的光芒。
　　早已有了准备的赵云并没有过多的悲痛，与孔明一同奉梓宫回了成都。
　　帝崩，嗣君继位，爵位上百官之首的麓乡侯自然是要回的。
　　等到丧事必，马孟起便拦住了赵云去路，一言不发的站着。
　　“下官见过侯爷。”赵云恭敬拜道，神情上的坦然仿佛面前之人便仅仅只是他的上司。
　　实际上，也是仅仅如此。
　　几步路，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一句话，将彼此的暧昧折断。
　　舌尖蔓延的苦涩让马孟起全身麻木，他总算明白，当初他一声声叫着赵将军，赵云的心情。
　　马孟起没有说话，赵云的脸上也适当的释放出了疑惑：“内子生产在即，侯爷若无要事，下官先行告退了。”
　　一句话，似有千斤重，压的马孟起喘不过气来。
　　不等他答话，赵云错开了他，提步往回走去。
　　马孟起呆呆的伫立在原地，双腿如灌了铅一般难以移动半步。
　　赵云深吸一口气，面色惨白的离开了这个让他呼吸都困难的人身边。
　　他一回府，便看到赵统乖巧的坐在椅子上，直盯盯的看着他母亲的肚子。
　　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他笑了笑，走了过去将儿子抱了起来：“怎么，这就急着弟弟出来？”
　　赵统茫然地看了赵云一眼，却也没有挣扎。
　　对于三岁的小孩而言，几个月未见也已经陌生了起来。
　　樊玉嗔笑道：“你怎知是弟弟，而不是妹妹？”
　　赵统也握紧了手，认真道：“要妹妹！”
　　赵云揉了揉他的头，无奈道：“我也想要是女儿，偏偏琪瑛说是儿子。”
　　樊玉笑了笑，低头带着一丝落寞道：“我倒希望是个女儿，反正做你的女儿，你绝不会亏待她，没人敢欺负她。若是个儿子，你会带着他上战场……”
　　将门虎子，又岂是容易做的？
　　战场上的危险不说，厉害的叫不堕父亲威名，平庸的叫虎父犬子。
　　终其一生都会活在父亲的光芒下。
　　“我不会干涉孩子，从文学武都好，哪怕碌碌一生也无妨，我赵云两个孩子是养的起的。”赵云看着妻子，郑重承诺道。
　　樊玉抚摸着肚子，温柔的笑了。
　　“明儿我要去镇守阳平关了，我会请二嫂过来陪着，孩子的出生不能伴着你了，抱歉。”赵云带着歉意道。
　　五路大军入蜀，危急时刻，他自然闲不下来。
　　樊玉体贴的笑了笑：“你不必忧心我，多加小心便是。”
　　两人就像寻常恩爱夫妻一般，逗弄着孩子，说着些体贴的话语。
　　樊玉看向赵云，看着他眼角的温柔不免莞尔。即便知道，这人的温柔并不属于她，可有着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那便安心的很。
　　她浅浅开口：“前些天郡主来找我了。”
　　赵云顿了顿，皱眉问道：“怎么？”
　　“她将你兵器送了回来。”樊玉说道。
　　赵云自然知道的，他的兵器后来被马孟起从大哥手里要了去。
　　樊玉见赵云怔了怔，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免说道：“她还问了……我腹中胎儿是不是你的。”
　　赵云低头，将赵统抱起了些：“你怎么说？我跟郡主之间只是她刻意放出的流言而已，她有分寸，你不必惧她。”
　　“我都不必说，郡主聪慧得很，自然猜到了，不过跟我确定而已。”樊玉俏皮地眨眨眼，“你猜她后来怎么了。”
　　“嗯？”赵云疑惑地抬头。
　　“她啊，笑得可厉害了。还要我嘱咐你，她不会跟她兄长说的，叫你也别轻易说。说她兄长折腾了他们几年了，也该他自己受点罪了。”樊玉笑着道。
　　马文鹭跟她说了很多，表面上斥责自家兄长，实际上的一字一句都是诉说他俩人的深情。
　　赵云的笑容有点勉强，整个人都沉默起来。
　　他曾经不敢想他们的未来，是马孟起给了他承诺，却又亲口打破。
　　樊玉看着他这模样，便知道他放不下，不由开口劝道：“郡主说侯爷这几年过的不容易，他有他的混账理由，叫你别太怪他。子龙，我没有资格劝说你的感情。但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你放不下便好好与他过吧。”
　　赵云轻轻摇了摇头：“你既成了我的妻子，我对过往便必然要放下。否则，你们两个我都对不起。”
　　樊玉怔了怔，这般温柔的男人……她抿了抿唇，被他爱上的人何其有幸。
　　随后她豁达一笑：“别啊，我可是答应了郡主将你卖个好价钱。”
　　赵云握住赵统的手揉了揉自己额头，无奈道：“那丫头又说什么了。”
　　“许诺了我不少好处，总之我答应了。”她温柔笑道，“子龙，你不必顾忌我的。你给我的足够多，我和你不过是假夫妻，我不该成为你的羁绊。”
　　“不仅是你——”
　　“你还觉得对不起他？”樊玉促狭笑道，“郡主说了，侯爷也名义上娶妻生子都没落下。这是他的报应，你不必觉得欠了他的。”
　　赵云不由失笑：“那丫头……”
　　“而且……神女说侯爷活不了多久了。”樊玉轻声道。
　　赵云心猛然一紧，抽痛得厉害。
　　“子龙，莫让自己后悔。”
　　赵云的心彻底乱了起来。
　　马孟起接到镇守西平关的军令时，当夜就飞驰去了。
　　他突然萌生他一种死亡的冲动，战死在这里，是不是心就不会痛了？
　　他茫然的看着前方，只想等待着一场死战。对，他死了的话，这里最近的关卡是阳平关，来给他收尸的还会是赵云。
　　西番王轲比能到达西平关的时候，看见了马孟起伫立在城头，领着大军就拨马回头。
　　神威天将军，他们鲜卑族的也惧怕三分。
　　本来就不满魏皇调令的他，堂而皇之便带兵后撤了。
　　马孟起眼里划过一丝狠戾之色，既然没死，那一定要回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