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凝土女人》fangye

17、混凝土女人

　　签了个大单回到家里我兴奋地说给老金听，他向我竖起了大拇指，跟我说：“那我们今天庆祝一下，我多烧两个菜，开瓶饮料。”
　　我向他摇摇头说：“千万别开饮料，我看到瓶子就想吐。”
　　老金开玩笑说：“那我炒菜时总是要加料酒的。”我忙说：“别告诉我你放酒了，你不说我不就不知道了吗？”老金把我推出厨房按坐在沙发上说：“你到客厅休息一下，烧好了我叫你。”
　　我在客厅里坐着，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签合同的情形。我为自己的坚持感到值得，我为自己的新运感到高兴。我感谢宋老板的鼎力相助，他是我的恩人，没有他我不会认识那些领导，我想今后宋老板的工地哪怕不赚钱我也给他送料。
　　不一会儿老金烧好了，哇塞，烧了六个菜，而且都是我喜欢吃的。他拿起杯子敬我，祝贺我成功，我一喝原来是蜂蜜水，他是个很有心的男人，值得我拥有他。吃着吃着老金突然不吭身了，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心里有事就说：“有事你就说吧。”他紧张地说：“小孩放假了，我想把俩女儿带过来，和我们生活一段时间。”我赶忙说：“好呀，带过来吧，没问题的。”
　　他笑了，摸着我的手说：“那我明天回老家，大后天和女儿一起回来。”我有点紧张了，我问他：“我要准备什么吗？她们喜欢吃什么？我去超市里买。”老金笑着说：“不用准备东西，你只要有心理准备就可以了，她们叫你阿姨时不要慌张。”我点了点头说：“好的，我在家等你们回来。”
　　老金走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他女儿会认可我吗？我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设想了很多种方案，比去应聘还紧张。不管怎么样我得准备点零食，于是我去隔壁超市买了好多吃的，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等待他们的到来。
　　第三天我下班回到家，刚要用钥匙开门，老金打把门打开了，三个人齐刷刷地站在门口。大女儿先叫我阿姨，轻声细语的比较斯文，我一看长得比我还高，回答她时真有点不好意思，小女儿大声地喊我阿姨，喊完后躲到她爸爸后面，探出头冲我咯咯地笑，十一二岁的样子，还是一个调皮的姑娘。我有些慌乱，往她们手里不停地塞零食，有点支支吾吾，不知所云。老金搂着我的肩，轻声地说：“别忙乎了，洗手吃饭吧。”饭桌上她们三个人用家乡话聊天，我一句都听不懂，但我看得出他们谈得很开心，从来没见过老金笑得这么灿烂过。他时而摸摸女儿的头，时而摸摸她们的手，脸上始终露着亲切的微笑。一下子我成了局外人，有点找不到方向，起身说了声：“我吃好了，你们慢吃。”可能我说得太轻了，老金根本没反应，他们沉浸在欢乐的交谈中。我来到房间整理床铺，我给老金在书房铺了一个小床，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当着孩子们的面和他睡一个房间。铺好后我走到老金身边对他说：“你们慢慢吃，我到花园去散步。”老金看都没看我，温柔地看着女儿们对我说：“我在听她们讲学校里的事，太有趣了。”我关上门的时候后面传来了他们三个人的谈笑声，这就是家人之间的温情，谁也代替不了，这就是老金的天伦之乐，他享受在其中，我是无法体会到的。接下来的几天，虽然我听不懂她们的家乡话，但我做到每天和他们一起吃晚饭。有一天我请他们去吃肯德基，到了店里叫她们自己点菜，大女儿跟我说：“阿姨我从来没吃过，我不会点，你点好了。”我疑惑地看着老金，老金问小女儿，小姑娘对着图片点了一大堆，咬了一口汉堡后，吐了出来，她吃不惯里面的色拉。他们又开始用家乡话大说一通，我好像在听西游记，他们三个人哈哈大笑，我像傻子一样地看着她们，一下子我的感觉很差很差。我开始回避和他们相处，有时干脆吃好晚饭回来。老金做菜也照着她们的口味做，她们喜欢重口味的，不是辣就是麻。我体会到了生活的差异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大，但只要老金开心，我都能克服。一星期后俩个女儿回去上学了，我买了衣服和吃的东西分成两包，让她们带到学校去，从此我和老金又恢复了以前平静的生活。
　　有一天，我离开朱老板的工地，赶到书院动迁房黄老板的工地对账。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对账，由于他是大学的老师，我说话有点拘谨，尽量听他说。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一笔一笔地核对，可是他时不时地喵喵我胸部，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我感到诧异，很想问他，但又不敢问，紧接着他和我说话，眼睛不看我的脸，总看我的胸前，我有点坐立不安，觉得他有点色，对好帐客套了几声后就告辞了。回到车上，我低头看自己胸前，唉哟妈呀，我的第三粒纽扣不知啥时崩掉了，想了很久才想起今天帮朱老板抬过箩筐，肯定用力过猛崩掉的，真是丢死人了。回到办公室，说给内勤小姑娘听，她们说：“里面还有衣服，没啥可怕的，是那个老师有问题。”我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太不小心了。这时杨姐来了，她知道原委后安慰我，并且跟我们说了她亲身经历的一件事。她和一位项目经理约好在咖啡馆见面，那男的要了一个包房，看看四周无人，直接上去对杨姐非礼，杨姐机智地用手臂去戳碰呼叫铃，服务员马上就到了，最后那男的灰溜溜地走了。她告诉我们，这种色眯眯的男人外面很多，但是不要怕，要勇敢机智地去对付。我想想也是的，整天和男人打交道，不可能碰到的都是好人，就是自己一定要小心，一旦碰到了千万别慌，因为我们还得和人家继续合作，一定要圆滑地趟过去。对于我们女人来说在男人堆里做生意太难了，辛苦算不了什么，还得受委屈，最痛苦的是受了欺负还得咽进肚里，为了赚点钱还得忍受，夜深人静时总是问自己值得吗？可是到了第二天，只要工地上电话一来，又出去了。要还房贷、家里的开销、孩子的学费那样不要钱。时间长了，对男人们的骚扰已经麻木，而且变得十分地彪悍，有时故意装得很野蛮，让那些对你有想法的男人感到害怕。为了在这样的环境里求得生存，我变了，变得粗鲁，学会了骂人，说脏话。有时拌站发料慢了，工地上的工人就会破口大骂，我开始不敢骂，慢慢地也学会了，甚至比他们更凶。我总结出来一点，只有你凶过他们，他们才不敢欺侮你，长期这样的工作环境让我感到身心疲惫。
　　两个月后宋老板做寿，寿宴放在浦东一家五星级酒店，场面浩大，上海沪剧团的大腕全来了，弹拉说唱样样都有，热闹非凡，听说光演出费就付了20万。我和材料商坐在一桌，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心里不是滋味。大家盘算着宋老板今晚的费用不低于50万，而他欠着我们的钱远远不止这些，他宁愿不付材料款，却大摆寿宴，我有点想不明白。建筑行业里的三角债已成了通病，但是它有高利润的回报，凡是有一点机会，大家都会飞蛾扑火地往里冲，收钱收得很苦的时候就想放弃再也不做了，但没钱的时候又放下身价去求人家。这个行业就是让你欲罢不能，导致了一个恶劣的操作模式。要做生意就要垫资，你要想做下去，就拖着你的钱不付。久而久之，我们公司有点不堪重负了，大家不是为接单而发愁，而是每天为收账而忧虑。我一度跌到了崩溃的边缘，晚上常被噩梦惊醒，头发大把大把地落掉，害怕听到手机铃声，烦躁焦虑吃不下饭。老金被我整得大气都不敢出，我动不动就朝他发火。
　　有一天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坐在沙发上，四目相对，我惊讶，她惊恐。老金忙把我拉到书房跟我解释，这是他的二女儿，从小送给她的小姨带，现在小姨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让她跟人出去打工。老二才16岁，智商不高。小姑娘在外面受不了了，打电话给老金，说在外面很害怕，找不着回家的路了，老金心疼女儿就托人把她带过来了。我听着感人而又心酸的故事问他：“你到底有多少个女儿？你能今天一下子说清楚吗？”老金觉得我不应该这样问他，认为我侮辱了他，那天我们吵架了，我感到很累很累。接下来的日子，我回家不太愿意说话，老金和女儿依然用家乡话交流，渐渐地我和老金有点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