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来的婴儿的一生》飞红成阵

1、第 1 章

　　丛林寺院旁有一条河，河里曾飘来一个篮子，篮子里躺着一个肉嘟嘟的男孩，藕节似的小手交叉放在胸前，肉嘟嘟的手指刚好碰在一起，被人抱起时，头动了动，一拱一拱地供进人怀里，继续安稳地睡觉。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肉馒头似的脸颊橫在两侧，细皮嫩肉，吹弹可破，引得人只想往脸上咬一口，好似饿了，他仍然闭着眼，挥舞着小手，努力塞到自己的嘴巴里，小嘴一吸一吸。

　　一开始，众人曾沿着河流上游寻找过婴儿父母，但多方打听却没有结果，就给婴儿取名缘来，由寺院收养。

　　众僧传说他与佛有缘，慧伽法师曾想当他的依止师，执明却在主持前反复磕头请求，主持拗不过他，只能让他当了婴儿的依止师。

　　“执明师，这么小的奶娃娃，你要是养着有困难，就告诉我们，我们去化缘时，也会讨要羊奶、牛奶带回来。”执明刚出正堂，就有好心的僧人前来看望。

　　“不用了，你们不必担心，也不必过来帮忙。没事我先走了”执明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推开众僧，大步离开。可能被执明的动作弄痛了，婴儿在执明怀中嘤嘤哭泣，哭声如同一只受伤的小猫。

　　留下的僧人们面面相觑，其中，有几个僧人特别担心，因为执明平日性格怪异，做事暴躁，一个饿了、渴了、尿了都只会哭的小婴儿，他能带好吗？

　　执明吃饭照旧在大堂，从未见他带饭回小院，有时，众僧会听到婴儿隐隐地哭泣。慧明，慧雄，慧杨三个慧字辈僧人坚持化缘时捎带点奶，执明有奶就去喂婴儿，有时，几天没奶，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执明也不管。

　　每天，执明去念经，化缘，缘来就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在小院里兜来兜去。经常被地上的小石子绊倒，摔个狗啃泥，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但他很乖，可能他知道就算哭了也没人来安慰他，所以他从来不哭。饿了，就自己去小桌旁，拿着石块一样硬的馒头啃。

　　一次，执明忘记锁院门，缘来蹒跚地走出院落，被做完功课回来的慧明看到，他心头狠狠一跳。三岁不到的孩子，颧骨突出，脸颊凹陷。慧明还记得当初两团肉馒头，同样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两个深坑，凹地只看到两片黑黢黢的黑影。身上七零八落，挂着破布一样的衣服。裸露的皮肤不是如同儿童一样的光滑洁白，反而布满刺目的鞭痕，掐痕，或浅或深。

　　缘来抬起头，眼睛挂在脸上，显得大的瘆人，他的恐惧透过水汪汪的眼睛直射出来，如同在控诉这个世界的不公。看到慧明还没走，一直站在那里，他开始瑟瑟地抖着，举起双手，护住头部，颤颤巍巍地蹲在地上，破布般的衣袖从手腕滑落，露出只剩骨头的手臂，以及手臂上狰狞的伤痕。

　　慧明心痛地看着眼前的孩子，现在天下太平，哪家孩子会少衣服穿，少东西吃。他去化缘时看到，外面每个孩子都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就算是寺庙，不吃荤食，也不至于瘦成这样，更何况从裸露出来的皮肤看，这孩子很可能一直被执明打。

　　慧明不想惹麻烦，绕过缘来，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望去，缘来仍然蹲在原地。他正回过头来，大眼睛在偷瞄慧明，流露出似哭非哭的神情。几步远的旁边，蹲着一只乌鸦，似乎正在等待眼前的孩子咽气。缘来转过头看到乌鸦，吓了一跳，站立不稳地站起来，要走回小院，谁知乌鸦也跳了几步，眼看离缘来很久了，缘来吓得呆在那里，眼泪簌簌地往下流，一动也不敢动。

　　慧明终究于心不忍，决定带孩子回自己的小院抚养，晚上回来再和执明好好说说。谁曾想，执明回来听说孩子在慧明那，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如同从未养过孩子。照样念经，礼佛，化缘，作息。

　　一开始，慧明心里不安，想去找执明商量个结果，也想问问执明的想法。但听说执明无任何异常表现，照吃照喝，慧明心下不安，找慧伽法师商量，不知说了什么，慧明没有再找过执明。

　　缘来自从离开执明，词汇量猛增，很快就会开口说话，身上也一日比一日长肉。其他僧人怜惜他，也会在平时为他化缘来一些拨浪鼓，弹珠等小儿玩具。缘来渐渐长到7岁，识字懂礼，带人接物，说话做事进退有度。一日，慧明在炕上，双腿盘坐，自言自语道：“了知自性元明，反闻自性”，缘来立马接到：“应以何身得度，即现何身。”

　　慧明一惊，缘来正站在一旁，手中拿着抹布，看样子是随口一答。是时候给他授沙弥戒了，慧明心想。在佛寺，一旦受沙弥戒，就正式成为佛寺的一员，和众僧一起劳作，一起功课。

　　慧明又与慧伽法师商量后，带着缘来去找主持。主持觉得确实是时候了，将执明唤来，要他给缘来授沙弥戒。经过几年后，执明又一次出现在缘来眼前。

　　执明身着五衣，面无表情地进入大堂。看到缘来时却眼前一亮，彼时的缘来如同抽条的春柳，没有了婴儿肥，长的眉清目秀，清俊明朗。小孩儿性别模糊，缘来站在那里，既有女孩儿的娇柔，又有男孩儿的气概，奇妙地矛盾融合在他的身上。执明一下子散发出如同饿虎一样的光，但这光转瞬即灭，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算计的神色。

　　其他人都没感觉到异样，只有缘来，他头上渗出冷汗，坐立不安，手指绞在一起。

　　执明越看缘来越喜欢，他说：“缘来够不够资格受戒，要由我来考证，让缘来住过来，我来考教考教他的慧根和佛性，再来给他受戒吧”

　　这话看似有理，但慧明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他下意识地张口想反驳，谁知缘来先说了：“我不要，慧明师，求求你不要把我送走，我。。。。反正我不要”他也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但执明的眼神让他联想到一些懵懂又恶心的东西，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要逃，和他这几年所学完全相反的东西，但尚且年幼的他又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只能又急又怕，眼泪也不争气地涌出。

　　“这可由不得你，如果你不肯，那本寺只接受沙弥和比丘，你要下山另寻住处了。我们可从来没出现过超过7岁的\'佛教信徒\'长期居住的惯例。”执明恶意地挑拨着缘来。

　　缘来吓得紧紧地抓住慧明的五衣，恨不得和衣服融为一体。慧明皱起眉头，他也瞧出了不对劲，但也说不上不对。确实，佛教信徒只能每年作为香客偶住几日，但缘来是孤儿啊，真的要缘来离开，他能去哪里呢？他用眼光无声地询问慧伽。

　　“缘来对佛法有很深的领悟了，他顺河飘来而非翻在河里，本身就说明他与佛有缘，你还要考较什么呢？”慧伽手持佛串，目光炯炯地望着执明。

　　执明脸色一冷，阴阳怪气地说：“既然不需要考较，那也不需要授沙弥戒了，当初你们不经我同意，就擅自将缘来带走，如今授戒，自然也可以不经我同意了。你这么想当他的依止师，现在还给你吧。”这话说的慧明脸色一白，当初将缘来带走自己也一直深感不妥，平日里看到执明总是低头匆匆路过，不敢和他对视，总有种心虚感。

　　缘来却单纯的以为自己可以归给慧伽了，他安心下来，对他来说，不管是跟着慧明、慧伽，还是作为小沙弥与众人一同劳作，都好过待在执明身边。他已经没有三岁之前的具体印象了，但在寺中，每每路过执明小院时，他总感到一阵心悸。再加上这次见面，执明脸上的神色，让他异常恐慌。据说被魔盯上的人都会手脚麻痹，心里发凉，他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双方没谈拢，都各自回去小院了。过了几天，慧明照例去做功课，结束后被慧雄、慧杨拦下。

　　“你们有事吗？”慧明莫名其妙，两人拦下自己，现在却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

　　两人用眼神示意彼此，最后慧雄败下阵来：“慧明啊，你是怎么看待缘来的？”

　　“怎么看？暂时住在我这，以后会成为寺里的小沙弥的人”对方干嘛问这个问题呢？慧明很疑惑。

　　“你看，缘来和你非亲非故的，一直住你这也不妥吧”慧杨在提到“非亲”时，说的特别重，两眼不停地看向对方。

　　“你。。。。你们想到哪里去了。。。。这。。。这怎么可能呢？”慧明一下子明白了，他又气又怒，两颊泛红。

　　“我们当然知道不可能，但是别人不知道，也不只是谁犯下了口舌业，死后该下拔舌地狱的东西。”慧雄在一旁气愤的说。

　　慧明失魂落魄，没听两人之后的话，魂不守舍地和两人告别后，踉踉跄跄地回去了。

　　又过了几天，慧明发现，不管他去哪里，背后都有人指指点点。哪怕他去井边拎水，背后都站着两个人，边说话边用手指向他，当他转身时，他们又马上转过身去，好似他们谈论的内容和惠民无关。

　　慧明感到自己越来越敏感，越来越小心谨慎。哪怕五衣上有一个小破洞，他都会紧张半天，再也回不去以前平和的心态，甚至心里产生了一种恨意，他觉得现在的事情都是缘来带给他的。

　　又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看到缘来背对着自己，独自悠闲地看书，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缘来看到他回来，刚回头露出一个笑脸，他就一下子发作了：“你把你的衣服收拾一下，我们等下去执明处”

　　缘来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害怕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执明将自己的衣服都收拾好，放入一个大包裹。

　　慧明将缘来送去执明处时，所有人几乎都看见了，缘来边哭边用两只手拖着包裹，一边喊着：“不要。。。不要送我走，我不去。。。。我不去。。。。”

　　慧明感到心里一阵畅快，都看到了吧，是缘来不肯去，不是自己强留的他。都看到了吧。

　　送走了苦恼不已的缘来，慧明回到小院，只觉得一阵畅快。终于没有人再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了，终于可以好好地生活了。

　　第二天，他穿上那件虽有破洞，但他再也不在意的五衣，来到大堂，听到一个消息：缘来上吊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