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生香》春落花还在

25、故人有请

　　赵传志垂手蹲坐在一旁，一脸生无可恋。
　　沈浮在他身侧，安慰他：“你师兄说得没错，他虽是罚你，却也是护你。”他虽不清楚贺卿与瑶娘之间发生了何事，但只言片语中，也能猜测出几分。既已分道扬镳，又何苦攀扯旧情？那瑶娘看似楚楚柔弱，实则修为不下于他们，恐怕不如表面上那般单纯。
　　赵传志闷闷道：“我知师兄是为我好。当初若知道苍麓宫这般行事，说甚么也不会让那人进了山门。”
　　他絮絮叨叨，沈浮总算听明白了。瑶娘出身苍麓宫，自幼在苍麓剑派修习剑术。苍麓剑派与广元剑派同出一脉，剑经、功法却比不得广元剑派。念在两派同源的份上，广元剑派收了瑶娘作客卿弟子，允她学习剑派内的上乘剑经、功法。
　　客卿弟子与门中弟子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时日一久，情愫暗生。两人俱是门中翘楚，两派亦乐见其成，甚至已定下了婚约。
　　直至玄龙水淹中洲，天下大乱，玄道势力分崩离析，苍麓宫将瑶娘接了回去，便再无回音。
　　“贺师兄担心瑶娘出事，只身去了苍麓宫，结果只带回了一封婚书。”
　　“后来，我们才听说，苍麓宫要把瑶娘送去龙渊。”
　　沈浮失笑：“龙渊并非甚么好地方，去那里岂不是羊入虎口？”
　　赵传志嘿笑了两声：“你大概不知道吧，有的是人想要入龙渊。有人主战，自然有人主和。毕竟龙渊势大，仰人鼻息好过尸骨无存。”
　　“那么说，苍麓宫是主和？”
　　“哼，说得好听，不过是墙头草罢了。他们谁也不想得罪，一面派人来北斗峰请和，一面把人送去龙渊。”
　　“是了，我见那瑶娘面上并无惧色，想必没有性命之忧。”
　　“她？”赵传志冷笑，“做梦想要当龙妃呢！”
　　“龙妃？”沈浮一头雾水，“她不是入龙渊为质？”
　　“她这般精明之人，怎会做亏本买卖？玄龙要挑龙妃，昭告天下。若是合籍成道侣，共享气运，岂非一步登天的好事？真是可笑，玄龙自己是妖，有的是妖修愿意上他的榻，何必非要挑人修？”
　　赵传志无心之言，却让沈浮心中一跳，的确，如今玄道和妖族争战在即，为何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挑选龙妃，又为何非得要人修？玄龙的这份执着让人莫名。
　　更何况从墨宵和于问星口中的零星片语中，玄龙亦不像是那般沉溺声色之人，这确实颇为奇怪。
　　“说来，你也要入龙渊，你长得比瑶娘还好看，小心恶龙看上你。”赵传志一时口快，话一出口，便知要糟。
　　果然沈浮脸色沉了下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袖子道：“我去同贺兄说，你不仅没有反思己过，还在背后论他长短。”
　　赵传志彻底傻了眼，哀嚎一声，一把抱住沈浮的腿，正想向他求饶，忽被一股大力震开，将他震得翻了几番。赵传志一脸懵然：“沈兄……”
　　沈浮无措地站着：“对不住，我、我不喜别人碰我。你无事罢？”伸出一只手想要将赵传志从地上拉起。
　　赵传志抽了口气，郁闷道：“你护体气劲忒厉害，罢了，我自己起来。”他不敢再碰沈浮，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浮颇感歉疚，方才他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自发地释放了气劲，想必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
　　正值此际，腾龙峰上云分雾开，一队妖将手持利刃，两边开道，威风凛凛地站在云头。
　　赵传志喊道：“师妹！”
　　沈浮凝神望去，为首妖将掌下抓着一个女修，那女修年纪甚轻，垂手而站，脸色虽白，却极力维持着镇定，见到下方众人，眼中露出欣喜之色。
　　那妖将瓮声瓮气道：“人已在此，海真人呢？”
　　那被锁阳链锁在一旁的妖修登时叫道：“快将我放开！”
　　妖将掌下一松，将舒瑗一推，等着广元剑派放人，周遭妖兵环伺，他自不怕广元剑派出尔反尔。
　　贺卿道：“传志，放人。”
　　赵传志松了锁阳链，海真人立刻化作一道遁光，须臾间便上了云端。
　　贺卿等人迎了上去，见舒瑗虽有些狼狈，却不见甚么伤痕，都松了一口气。舒瑗先向两位真人稽首行礼：“何师伯，于真人。”
　　于问星原本面带微笑，正要应声，忽地神色一变，失声道：“你……”
　　舒瑗面露疑惑，未有任何反应，自她天灵盖上冒出一股黑雾，那黑雾来势甚快，在场中一卷，一股真力袭来，众人顿觉手足俱软。沈浮眼前一黑，如陷泥淖，已被黑雾当头卷去。
　　那黑雾不作停留，瞬时便往腾龙峰去。何所道剑意透体，直取黑雾，剑刃触及雾中本体，只觉一阵滑腻之感，那黑雾被斩去半片，去势更甚，眨眼间便入了腾龙峰。
　　于问星跃上云头，冷声道：“龙族这是何意？”
　　那妖将道：“我家大人与沈道长有旧，特意请他一叙。如今人也还给你们了，沈道长可不是广元剑派弟子，你们管不着。”他望了一眼随后赶来的贺卿诸人，嘿嘿笑道：“倘若我一声令下，十八岭上元婴真人齐聚，剑尊再厉害，也未必能荡平我腾龙峰。”
　　于问星心中暗道：看来沈浮确与龙渊有系。他命数特异，牵连天地气运，旁人不可过于干涉。
　　思及此，他便微微一笑：“既如此，我等这便别过，届时战场之上再讨教一二。”
　　那妖将却无这般客套，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哼了一声：“快走罢！”
　　于问星伸手一招，自乘了紫金葫芦而去。
　　何所道一言不发，化作剑芒亦朝西陵外飞去。
　　剩下众人虽心中惊疑，却也不敢多做停留，纷纷架起剑光离开了腾龙峰。
　　贺卿御剑行到半途，便收到了一枚传讯符。他传音道：“师伯让我们先回宗门，他随后便到。”

　　于问星坐在法驾上，伸了一个懒腰，这一趟出行，着实疲累，若非何所道相托，他才不会轻易离了山门。方出了西陵，若要回阳鼎山，是往南去，而广元剑派则立于北方。
　　于问星道：“你还不走？”
　　他身侧一道剑光，化出人形，正是何所道。何所道一张脸常年板着，眉眼平淡，未修道前，正是扔进人堆里再也找不着的平凡长相。
　　于问星长得好看，也喜欢好看的事物，却偏偏对何所道另眼相待，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何所道微一拱手，一板一眼道：“多谢，前辈。”
　　于问星被气乐了，故意道：“道谢就不必了，你别忘了应我之事。”
　　何所道垂目：“但凭吩咐。”他话未说完，但觉腕上一热，凝眉望去，却是一道红绳，上面隐隐流动着阵法。
　　于问星笑道：“这是我送你之物，不许你擅自解下。”
　　那红绳异常鲜艳，何所道微微皱眉，伸手一抹，将那红绳隐去。
　　于问星笑容淡了几分，却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了半晌，叹息道：“你去吧，我自回山门。”
　　何所道没有动。
　　于问星笑睨他一眼：“怎地，莫非你还舍不得走？”
　　何所道淡声道：“西陵南去阳鼎山的途中，有魔穴现世。”
　　于问星面露不屑：“区区阴魔，能奈我何？还有月余，便是玄道攻打龙渊之时，你也需早做准备。”
　　何所道闻言，颔首道：“就此告辞。”化为一道剑光，瞬时遁去千里。
　　于问星独坐云端，望向天边。
　　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