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生香》春落花还在

12、少年沈浮

　　强兵压阵，海琼岛上防护阵法瞬间提升威力，道道金光从海面升起，收束于海岛上空，如一盏倒扣的碗，罩住整个海岛，巨大繁复的法阵符纹在碗底旋转，愈来愈大。站在云头的修士顿感身子一重，连忙手忙脚乱地提气掐诀，个个都如拔了翅膀的鸟，扑腾着落到了近处的楼上。
　　墨宵凝气化云，沈浮站在他身后，突然感到脚下一松，默默地伸手攀住那人肩膀。那阵法好生奇怪，似能压制真元运行，连妖气都被驱散了开去。
　　墨宵晃了晃身体，这才想到身后多了一人，反手搂住沈浮腰身，喝道：“抓牢！”
　　沈浮腰间一紧，正感到不甚自在，突然发觉手下的坚实肌肉拉长膨胀，手掌生疼，却是被那坚硬粗粝的鳞片刮的，这才发现身下之人已化作一条十数丈长的黑龙。
　　那黑龙金瞳灿灿，龙角峥嵘，四爪踏云，回首望了一眼岛上众人，一头撞破阵法结界，扎入海中，须臾间失去了踪迹。
　　妖狐身形缩小，落在一座摇摇欲坠的高楼之顶，又化作曼丽女子，朝西空轻笑道：“魏岛主，今日奴与龙君有隙，连累御下宝岛，还请原谅则个。”说罢卷裹着一团聚散烟雾，借了错落楼阁，离开海岛，登上泊在岛外的云舟，朝黑龙离开的方向追去。
　　西面主岛上再没有回应，似是无意参与妖族相争，只有阵法依旧缓缓运行着。
　　海琼岛上修士已被那突然出现的黑龙震慑，又听得妖狐之语，群情震动。妖族现如今一分为二，龙族和狐族对峙，龙族统御水族，狐族麾下掌管着陆地走兽。玄龙沉睡后，新任龙帝深居简出，行事十分低调。自数月前，却一改往常低调作风，以贺诞为由，大肆邀请各方修士，似乎在昭示四方，将要有所动作。这两者，与玄门道派各大势力皆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一旦开战，必将引起整个修真界的动荡。
　　如今黑龙触之即走，狐妖却紧追不舍，有人看到黑龙身边的少年道士，赫然便是大宝会上出现的“合意法身”，便猜测是为了争夺这尊千年难遇的双身炉鼎。毕竟风月道在妖修之中更为盛行，传说狐族的那位老祖已有数千岁，再不证道成圣，修得凡蜕仙身，便要面临天人五衰的困境。如此想来，今夜之争也算得上合情合理。
　　龙帝携“合意法身”遁走无尽海的消息一夕之间便传得沸沸扬扬。
　　至于那“合意法身”从何而来，身份为何，却无人得知。
　　此时沈浮与墨宵正潜行在海底，对外头传言一无所知。
　　游龙入水，万里海疆便成其辽阔天地，轻易便能隐藏住踪迹。沈浮伏在龙身，努力催动那所剩无几的真元，为自己撑起一道屏障，隔绝了海水。
　　黑龙身躯矫健，伏在它身上，似能感受到强健躯体中透出的磅礴力量，掌下的鳞片坚硬冰冷，泛着锐利的光泽。中洲，已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玄龙真身了，这种近神的生物，确实强大而美丽。
　　“我说，沈道友，你摸够了没有？”黑龙甩了甩头，喷着粗重的鼻息，揶揄道。因是龙形，语声隆隆，格外低沉。
　　沈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摩挲起了掌下的鳞片，颇为尴尬地收回手。他正了正色，询问道：“听那狐妖之言，你确实同我相识，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道长不是说宁愿被我骗，也不信狐妖之言？如今怎地又信起狐妖的话来？”
　　沈浮道：“那狐妖面生惑相，妖言浪行，我自然不全信，不过你话中也是真假掺半，我会判断。”话语蓦地一沉：“我这一身伤，定与你有干系！”
　　黑龙身躯一僵，这道士，直觉也太过敏锐了。
　　又听到那道士语声和缓下来：“不过我也信你，并无害我之意。”
　　初时他以为这只是妖族之间的矛盾争斗，自己不过是正好牵连了进去，但那妖狐几次向他冲来，皆被玄龙挡了下去，他才确信那妖狐对他也有所图。
　　狐族行事肆无忌惮，他如今真元枯竭，与其落入狐族手中，不如随玄龙离去，至少他能感到玄龙的回护之意。
　　此番打算，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做出的，既有分析又凭借直觉，沈浮自然不会同黑龙细说，只是简单道了句“信你无害人之意。”
　　黑龙哼了一哼，道：“你这话倒是说对了。你这身伤，虽然与我有关，却是你自找的。”说罢，便把当日之事，一一道来。言语之中，自然是把自己的神威夸大了几倍，重点放在了如何将前来挑衅的沈浮打得落花流水。
　　沈浮听得一些同自己相关的信息，心中不由微动，似是格外熟悉，却偏偏想不起丝毫，身体能自行修炼，但所练功法为何，也全数忘光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功法的原由，所以受伤之后便化作了这般少年形貌？
　　他微微蹙起眉头。
　　如果沈浮真身在此，定要先将这黑龙抽筋扒皮，再厉斥这具分身愚障：什么功法会导致受伤后记忆不复，乃至性情也变了？
　　原因再简单不过，他是化出的一道分身，凝聚原身法力而成，当日与玄龙斗法，被反噬的重击打得法力溃散，导致了修为倒退，剩余的法力不足以支持他成年形貌，才会变作少年，甚至不能维持神魂，以至于失去了记忆，连性情也变回少年，没了往日执念。
　　沈浮自然也有少年时期，也并非生来就孤冷疏离，《太玄清气经》走的是极清极冷的路子，自元婴之后，随着修炼加深，性情会越发淡漠疏离，七情六欲逐渐淡薄，若是修成仙身，便能超凡入圣，再无欲求。
　　然而无尽海底的沈浮，又怎会知道其中关窍，听着黑龙七分真三分假地胡说八道，神色不动：“依你所言，是我一心要抢你宝鼎，才害得自己失了修为，那你又为何要救我？”
　　黑龙心道：本座岂能便宜了狐族，再者，你将我打得灰头土脸，还不兴作弄你一番？
　　话出口，便带出了调笑意味：“自然是本座看上了你，要将你带回龙渊作道侣。”
　　他这是算准了这道士如今修为低下，真身皮糙肉厚夷然不惧，口头上也要讨个一两句便宜，最好气得这道士七窍生烟。如今小道士这点修为，便如拔了爪牙的猫，再也逞不了威风了！
　　末了，身后传来一声轻哼，沈浮倒没有发怒，只是不悦道：“你们妖族，皆是如此轻浮孟浪之徒？”自他醒来，与这条黑龙相处不过半日，便听得他将“道侣”二字挂在嘴边。据黑龙所说，他们二人至今不过见了几面，至多算是相识，远远谈不上相交，如何能拿此等重要之事来玩笑。
　　黑龙“嘿嘿”笑了一声：“我不过嘴上讨你一些便宜，沈道长却明着来抢我东西，行事颇有几分我们妖族风范。”
　　沈浮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微微抿唇，不再出声。若真如这条龙所说，自己先前作为确非君子所为，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要抢玄龙真器，难道是有什么等同生死危难的原由非要这般做不可？
　　这种脑海茫然，心中空荡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
　　“我们现下要去哪里？”
　　海底广袤深邃，黑龙速度迅疾，大半日后，沈浮自觉已离海洲岛有万里之遥，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好说。”黑龙懒洋洋道，“狐族狡诈，夜优昙尤善追踪，谨慎些总是没错的。”他将神识遥遥地放了出去，又倚仗着自己的玄龙血脉，驱使海中生物，四下探查，确信一路缀在身后的妖狐气息消失殆尽，游速才渐渐缓了下来。
　　威武的龙头一个鼻息，将面前的小海鱼喷得在水中滚了几圈，晕晕乎乎歪歪扭扭地游走了，黑龙扭头道：“它说前面有座岛，要上去吗？”
　　沈浮点点头道：“也罢。”他真元不济，强撑着施法，此时已觉得十分疲累，急需一个合适的地方打坐修炼，恢复真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