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银河》谦少

3、夏铮

　　夏铮第一次遇见叶殊，是在他十七岁。

　　那时候他的生活是一团糟。

　　他读书的高中，附近是这个城市最混乱的地方，读书的学生也是鱼龙混杂，虽然毛都没长齐，但差不多都成了各自父母的翻版，有整天打架的小流氓，也有在课堂上化妆的小女生，他被打，是因为同时惹到了这两种人。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一个女孩子喜欢他，他没理，放在寻常学校，也就是一段无伤大雅的小故事。但是当天下午女孩子的哥哥就带人把他堵在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他打了一架，受了点轻伤。

　　遇见叶殊时，他的校服下有不少伤口，下巴也贴着一个创可贴。

　　他是来S大找人的。

　　他刚上高中的时候，学校里来了个新的女音乐老师，很年轻，也漂亮，最开始几个月，事情发展就像那些温馨的音乐电影，她的音乐课堂堂爆满，还在学校里组了个合唱团，许多天天打架的不良少年都被她拉进合唱团，每周的星期六星期天都去练歌……

　　女老师就住在学校宿舍里。很旧的员工宿舍，木头门，锁都旧了。洗澡要去公共澡堂，老校区很旧，又黑，那女老师还是坚持住下来。

　　就在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发展时，出事了。

　　最开始是贴身衣物被偷，然后是洗澡时被偷看，睡觉时听见有人撬锁，最过分的一次，她在晒衣服的时候差点被人侵犯，还好有个学生路过，把她救了下来。

　　女老师彻底崩溃了。

　　她没办法再面对这些学生，教课也教得乱七八糟，终于有次上课跟一个在拿手机偷拍她裙底的小混混学生起了正面冲突，差点打了起来，在宿舍大哭一场，当晚就和来接她的未婚夫离开了学校，连工资都没要了。

　　她走之前只给一个学生留了联系方式，就是夏铮。

　　夏铮是她最优秀的学生，干净得像淤泥里长出的树，但是这少年性格太疏离，还不如那些被她“感化”的小混混上课积极。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她的改造计划不感兴趣，到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她走的时候让夏铮一定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还给夏铮留了她老师的地址，让夏铮去报考她老师的音乐生，如果有困难也可以找他。

　　夏铮去找她老师的时候，已经是高二结束的夏天了，女老师已经跟她男友结婚，在国外定居，再也不谈什么音乐感化人性了。而那所学校更烂了，经常停课，就算上课也不过老师在讲台上看报纸，学生在下面打架。

　　夏铮觉得是离开的时候了。

　　他来到S大，找到那个老师，说明自己的情况，希望能提前报考，但是那个老师非常为难，一是夏铮年纪太小了，而且才上完高二，虽然天赋非常出色，但是并没有经过系统训练。而且S大的音乐系学费不是一般的高昂，夏铮天赋再高，没拿过什么奖的话，还是申请不到奖学金的。

　　老师自己职位不高，混了很多年，也不过是个讲师。虽然这少年的天赋让他惊艳，但他也爱莫能助。

　　让他意外的是，在他委婉地说明情况之后，这少年并没有再强求，甚至也没有纠缠，就只朝他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就干净利落地离开了。

　　遇上叶殊时，夏铮正背着自己的吉它离开S大，他算是方向感特别强的人，进门时扫了两眼S大的地图，出来时就很顺利地换了个路线从北门离开。

　　其实早在叶殊注意到他之前，他就注意到了叶殊。

　　准确来说，是注意到了叶殊的车。

　　叶殊开的是一辆车头很大的SUV，深黑色，看起来有点显眼，其实叶殊沿着路缓缓往前开的时候夏铮就注意到了这辆车，他以为这辆车是在找车位，谁知道过了一会儿，这辆车又从他背后开了过来，还停下来跟他问路。

　　叶殊向他问路时，车窗并没有全部落下，他只看见半张脸。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的眼睛很好看。

　　叶殊的眼睛颜色很浅，像烟晶的颜色，他的眼尾很长，有月牙形的卧蚕，虽然没有笑意，但也让人觉得温柔。

　　车里没开灯，叶殊的皮肤是很冷的白色，车窗挡住他下半张脸，他很有礼貌地向叶殊问路。

　　夏铮迟疑的那一下，是担心他即使知道路线，仍然开不出去。

　　他其实是很冷漠的性格，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份担心从何而来。

　　果然，问完路之后，夏铮继续往前走，很快下了雨，他站在树下躲雨，看着那辆黑色SUV从自己面前路过了三次。

　　第三次的时候，车又停了下来。

　　车窗缓缓落下来，夏铮看见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青年，正皱着眉头看手机，他肤色冷白，骨相精致好看，没有一丝多余线条。他不耐烦地从车里伸出手来，手指修长，夹着一支烟。他的虎口上有一颗非常小的痣，指甲干净得像玉。

　　雨滴打在他手上，他错愕地抬起头来，看见夏铮。

　　夏铮有点想笑，但还是保持陌生人的安静，看着他。

　　“你要出去吗？”他问夏铮。

　　他远比他看起来要善良。

　　夏铮点头。

　　“上来吧。”

　　夏铮猜他不常与人接触，至少不常与市井人接触，否则他不会还在试图向夏铮证明自己没有恶意：“我到校门口就把你放下来。”

　　夏铮没有多说话，直接上了车。

　　他车上的气味像极他的人，有股清冽的植物香味，不是劣质的汽车香水。这种天气，他竟然还开了空调，夏铮把琴取下来。

　　“你可以把吉他放到后座去。”他看夏铮似乎不太好取琴，也伸手过来帮忙。

　　隔得近了，几乎可以看清他的睫毛，在眼尾丝丝缕缕投下阴影。

　　后座上堆着许多纸，还有画笔，一管管写满英文的颜料。

　　他是个画家。

　　“我叫夏铮。”

　　他对夏铮突然的自我介绍有点惊讶，但很快笑了起来。

　　“我叫叶殊。”他笑着朝夏铮伸出手来：“殊途同归的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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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手很修长，但远比叶殊想的要有力。

　　他掌心有薄茧，指节上的薄茧可以说是弹琴留下的，掌心的却无从解释。

　　他的气质像极他名字，夏铮，读起来有金石之音。

　　叶殊开车往学校外面走，刚开到第一个路口，右边传来少年平静声音：“右转。”

　　“我是右转的。”

　　“不是，你每次都转到小路上。”少年指着前面那个路口：“这才是右转。”

　　叶殊的耳朵莫名其妙地烫了起来。

　　但他还是按着少年的指点开了下去，只过了两个路口，就看见了S大的校门。

　　“在门口站牌把我放下来就行了。”叫做夏铮的少年说：“我坐公车回去。”

　　车到了公交站牌旁边，因为车头大，停得有点歪，夏铮正要开门，叶殊忽然叫住他：“等一下。”

　　他打开了车里的灯，在前面翻了两下，没找到，又转身往后座探过去，明亮的灯光下，他的头发有点浅，因为欠身的缘故，衬衫从皮带里挣脱出来，露出一截非常漂亮的腰。

　　他的肤色真白。

　　夏铮觉得这车里的空调确实太低了。

　　他在后面翻了一阵，不知道翻到什么，忽然“啊”了一声。

　　他打翻了一罐不知道什么东西，许多碎屑飞了起来，是非常明亮的蓝色，这种蓝色很难形容，因为极为耀眼，像宝石被碾碎。

　　“找到了。”叶殊艰难地从后座回来，手上拿着一柄像剑一样的东西，夏铮接过来，才发现是一把伞。

　　伞柄是一个暗金色狮子头，但是非常肃穆，伞面是纯黑色，布料看起来非常好，光华内蕴。

　　“这是我朋友给我的。”叶殊提前知会他：“伞里画了点东西，是印度的神，造型有点奇特，没事的。”

　　他竟然担心自己会害怕。

　　夏铮心里觉得有点想笑，但还是认真道谢。

　　“我怎么把伞还给你呢？”拿吉他的时候，他忽然问道。

　　“S大外街有个店，卖纸和颜料的，店主叫陈少白，你把伞放在那就好了。”

　　少年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谢谢。”

　　他下了车，打开伞，深黑色的伞面内部有许多金色的图画，都是凸出来的，像是用调匀的金粉画上去的，夏铮背上吉他，朝站牌走去。

　　他很高，叶殊一七五，他却比叶殊高出一截，所以显得尤其瘦，站牌前已经有几个女孩子在等车，叽叽喳喳的，他一过去，瞬间就安静下来。

　　叶殊等下一个绿灯，就驶入了车流。

　　直到站牌在后视镜里消失，他才反应过来。

　　应该把自己的地址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