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银河》谦少

23、理想

　　舒乐笑着想要开口，他是人精，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是尹奚朋友，不会给陆赫认为夏铮“俗得掉泥渣”的机会。

　　但夏铮在他之前开了口。

　　“陆导的电影，我看得不多。”他在陆赫皱眉前完成了欲扬先抑：“只在演技课上看了一部《春秋》。”

　　科班出身的演员，上电影课时看《春秋》，老师一般会说一句：一部春秋可封神。

　　陆赫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所以呢？”

　　“我猜陆导想要的电影脸，和别人的是不一样的，不只是和别的导演不一样，甚至和现在国内的普世审美都不一样，至少要往前倒推两百年。”

　　陆赫看似并不买账。

　　“哦？因为我拍的全是古装戏，所以猜我是民族主义？这么聪明？”

　　夏铮笑了起来。

　　“我只是觉得像陆导这样认真拍古装电影，一定很多次彻夜思考过思考过关于传统审美的问题。”他的笑容淡下去，看着陆赫反问道：“不是吗？”

　　舒乐大笑起来。

　　“陆导啊，”他笑着大拍陆赫肩膀：“被将军了，你也有今天啊！”

　　“什么？将军什么？你们在说什么？”Vincent非要来插一嘴。

　　“陆导明明被夏铮猜中了，死不承认，现在被彻底揭穿了。”舒乐笑着起哄：“你记得陆导每次开拍前必说的那套理论吗？西方文化入侵，打破思维定式那些，被夏铮猜中了。”

　　“哦，就那个啊。”Vincent显然不赞同：“就是什么自古不以蛮夷和外邦使臣为美，高鼻深目不是传统审美之类嘛，每次跟我吵衣服版型能吵半个小时。我早说过了，你去看传统服装史，哪朝哪代不吸收一堆外国元素进来，你拍大明宫的圆领袍，不是波斯的……”

　　“主动吸收外来文化，和被外来文化碾压，能是一回事？从室内家具陈设到身上服装，全盘西化，自己的传统一丝不剩。你拿自己学了一百年的东西跟西方人玩了上千年的比？你凭什么赢。再说了，你做服设，你不清楚东方人适合什么？黄种人的头身比能穿西装……”

　　Vincent也火了。

　　“我不想做传统？关键是观众能接受传统吗？你现在拿幅古画去给人看，别拿远了，就拿明朝。削肩膀，含胸驼背，这是最适合古装的身材吧？观众能接受？就算你侥幸选出个这样的女主角，也红了，人家走红毯穿什么，发布会穿什么？人家一辈子就拍你几部电影，其余时间躲起来不见人？”

　　“一辈子一部电影还不够活？”陆赫冷冷看他：“你刚刚不是在笑鄢卓俗？现在又笑我太雅了？”

　　“好，是我俗。”Vincent又阴阳怪气起来：“你陆大导演最雅，那你用什么叶岚啊？那可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混血轮廓。”

　　“那当然是因为我放不下身段，当不了陈新华了。”陆赫冷冷道。

　　尹奚埋头吃饭，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舒乐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难了，清朝还留发不留头呢，那还不惨吗？照样靠唱戏传了两百年，留下衣箱给后人。我们现在不是也被人说戏子吗？责任重大，责任重大。”他劝架之余不忘推销一把：“陆导你真得去看看我们那个百年电影脸的盘点，里面就讲了，一部文化史其实就是半部战争史嘛。强势文化碾压弱势文化是很正常的，谁叫我们老祖宗落后了呢，落后就挨打嘛，民族审美整个断层了。你看乐综的新人有多少混血脸，谁还记得丹凤眼长什么眼。你们老想左右圈内流行，其实真正的‘流行’并不是任何个人能左右的，时代的洪流无法抵挡，我们这个桌子上的人，不过都是潮流中的人罢了。别说了，先喝了这杯再说。”

　　他把自己都说得灰心起来，却不敢灌陆赫，倒是陆赫自己喝了一杯，看见聂决明也在认真听他们谈话，冷笑道：“你也有话要说？”

　　换了鄢卓，听他这话估计就炸了。

　　但聂决明只是笑了起来。

　　“我只是在想，反正都被挟裹进潮流中了，那我们为什么不做弄潮儿呢？”他笑起来真是阳光灿烂：“反正都下了水，总要试着游一游吧，不是吗？”

　　舒乐放下酒杯，先鼓起掌来。

　　“这可真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他指了指聂决明，又指夏铮：“这又是个真正的现实主义者，尹奚，你选的人可真是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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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聊了一会儿，话题渐渐扯远了，陆赫先站起来：“明天得试戏，我先走了。”

　　“我送你。”尹奚也站起身，他是准备顺便去结账了。

　　两人走出包厢，没两步，陆赫先来了句：“我过两天去录围炉夜话。”

　　尹奚顿时抬起眼睛盯住他。

　　“我要推荐夏铮作为下期嘉宾。”

　　“再加上聂决明。”

　　“那我要这两个人都去我电影里露脸。”陆赫狮子大开口：“还有那个鄢家的小子。”

　　“你要鄢卓干什么？”

　　“我片场缺个武行，想让他去跳冰窟窿。”

　　这显然是气话了。

　　“成交。”

　　不是尹奚立场不坚决，实在是陆赫给的诱惑太大——围炉夜话是一档谈话节目，里面三个固定的“主人”，一个是如今国内赫赫有名的编剧，一个是个犀利毒舌的作家。在各自领域都是接近Vincent地位的人物，也只有这三个人，能撑得起一档这么不接地气的节目这些年都没关门。

　　围炉夜话不发通告，没有台本，每期的嘉宾都是由上一期的嘉宾推荐的，可以说是想上都无门。

　　这一个月猛烈宣传下来，其实是需要个采访或者访谈类的东西了，ECHO现在虽然红了，却红得太浮，需要点有重量的东西坠着。

　　所以尹奚答应得这么爽快。

　　尹奚回到包厢，已经是深夜两点，卷毛已经打起瞌睡了，尹奚说声回去，大家都散了。舒乐搭着他肩膀往外走，到门口时忽然笑着道：“夏铮这小子，其实是外冷内热。”

　　“怎么说？”

　　“我带他去偷听了你和陆赫吵架。”舒乐笑着说：“他这是在为你争气呢。”

　　怪不得他今天会破天荒地插话，张黎还担心他太冷，不好圈粉，其实什么场合该崭露头角，他心里有数。

　　尹奚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皱起眉头。

　　“你可别动夏铮。”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舒乐一脸无奈：“我可从来不潜他这款的，你担心他，不如担心聂决明。”

　　“因为聂决明和那个人长得像？”尹奚很认真的问。

　　“也不是像，就是性格有点……”舒乐烦躁地薅了一把自己头发：“我他妈就不该接你的话，真是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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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回宿舍是凌晨两点，洗澡的洗澡，像卷毛这种就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聂决明正站在行程表前面看，忽然回过神来：“鄢卓呢？他没一起回来？”

　　“他在车上的。”林檎努力回忆：“可能没跟上来。”

　　“打他电话，让他回来睡觉，明天还有拍摄。”

　　他们正找人，夏铮和靳星野都换好衣服，准备去夜跑。

　　拜SV台的王牌节目所赐，ECHO已经有了数量不小的狂热粉丝，常年盘踞公司楼下，据说还有人租了公司对面的房子天天拿望远镜对着公司看，张黎也交代过一定拉好窗帘，做什么事都小心。原来的夜跑路线已经不行了，夏铮和靳星野现在从员工通道出去，围着厂房跑十圈，厂房其实就是个片场，常年有人巡逻，不让闲人靠近。但是估计随着新专辑出来，热度再高一点，这方法也不能用了。

　　上次大家在练习室跳舞，休息间隙都瘫在地上，卷毛嫌无聊，拿练习室的大屏幕放师兄团MAX当年的LIVE视频，视频一个接一个自动播放，跳到一个接机视频，场面非常恐怖，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如同迁徙的鱼群，挤得密不透风，MAX五个成员被两边的保安和助理保护着走，仍然被人潮挤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下个视频更厉害，是MAX的保姆车直接被粉丝包车逼停，车来车往的大马路上，女孩子就跑下车对着车窗里拍。

　　未来会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靳星野从小练舞，用鄢卓的话说，看起来瘦，其实壮得像头牲口，夏铮跑了两圈就被他甩出一段距离，正跟着跑时，忽然发现前面的靳星野停了下来。

　　夏铮知道他不会轻易停下来，以为他是被粉丝堵住了，连忙跑了过去。

　　过去才发现是怎么回事。

　　这地方是厂房的其中一个出口，里面灯火通明，显然在连夜拍摄，有两个人站在门口漏出的余光边缘，似乎在说话。

　　夏铮一眼就认出那个背对着这边的人是鄢卓。

　　他是出了名的脾气坏，今天又回来得晚，整个人的背影都透着一股不耐烦，他身材比例非常优秀，瘦得像个衣架子，手指间有火光闪烁，是夹了根烟。

　　站在他对面的，似乎是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子，即使在黑暗中也隐隐看出非常的美，大概是从片场出来的，裹了件大外套，露出纤细小腿。她似乎在哭，听不见说了什么，只是一侧头，露出个双马尾，大概是正在拍MV的女团之类。

　　鄢卓仍然是很不耐烦的样子，女孩子仍然只是哭，大概是在抱怨鄢卓没时间陪他之类。

　　夏铮戴上耳机，想要换个方向跑步，不知道那女孩子说了什么，鄢卓忽然烦躁地把烟一扔，亲了过去。

　　女孩子挣扎了两下，然后就不动了，伸手抱住了鄢卓，似乎也没有在呜咽了。

　　靳星野冷笑了一声。

　　“连这娘炮都有女生喜欢。”

　　他明知故犯地说完张黎禁止说的话，把耳机一戴，又继续跑下去了。

　　他刚跑进那两人视野范围，女孩子就惊叫了一声，像小兔子一样钻进了厂房，只有鄢卓冷冷地看向这边，朝靳星野亮了个中指。

　　靳星野戴上了兜帽，冷笑了一声：“脑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