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借有还公司》高钙低糖

1、第 1 章

　　梅浩云是今年的一百万应届毕业大军中普通的一员。和其他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战友兼对手一样，拖着鼻水上小学，流着泪水上中学，撒着汗水（运动场上）上大学，走过了一条再正常不过的求学道路。就像非洲草原上迁徙的角马群，乍一看，几万匹都长得差不多，好像一条工厂流水线上生产的。但仔细研究，又会发现这一匹的毛秃了一块，那一头身上的苍蝇比较多。

　　我们的主人公也一样有其独特的存在性，要不他怎么能从那一片人肉背景中脱颖而出、成为故事的主角呢？

　　梅浩云在幼儿园升小学的时候，因为尿急去上厕所，回来时却因为迷路找不着考场，差点耽误了考试。小升初的时候他考前一滴水也没敢喝，结果赶上了三十九度高温天气，心火酷暑内外交攻，中暑晕倒。中考时他卯足劲向全市排名第一、出了一个连的清华北大高才生的重点中学发起冲击，的确超水平发挥了，结果2B铅笔是假冒的。到了高考，胆战心惊考完了前三门，还算顺利，刚要松口气，却在最后一门考试时上台阶一脚踏空，摔破头皮，包扎浪费了半小时。

　　那些成长道路上血泪斑斑的往事实在不堪回首，他觉得命运其实是只邪恶的老猫，而自己就是那爪下徒劳挣扎的老鼠。身为早上八九点钟太阳的他未来还很长，因此这种无情的玩弄还远远没有结束，他望着桥下滔滔的江水，叹了口气。

　　“如果你是想自我了断，那我帮你打120。如果你想制造什么社会骚乱，那我打110报警。如果你是想乱丢果皮纸屑，那我报告城管。如果你只是在练气功，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一个天使般温和的嗓音突然响起。

　　梅浩云扭头望向声音的来源，一个戴着可笑的溥仪小圆眼镜、一身黑西装的年轻人正一脸诚恳地看着他。

　　“其实……我只是来散散步的。”

　　“拖着一条石膏腿？”对方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他今早新鲜出炉的伤腿。

　　“……”

　　“老兄啊，我的人生就是这么一路倒霉过来的，一辈子都要这么霉下去”

　　两个小时以后，梅浩云和年轻人已经坐在街边的烧烤小摊边了。所以说酒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两瓶啤酒下肚，梅浩云抹着眼泪把从小到大的伤心事竹筒倒豆子说了个一清二楚。

　　“就是说，你好不容易接到了KK公司的面试通知单，却在面试前一天摔坏了腿？”

　　“是啊，我以为霉运终有头，云开见月明，没想到还是关键时候掉链子。”

　　“唉，你的名字起的也确实够不吉利，‘梅浩云’，没好运么。”

　　“其实我还有一个堂兄叫梅浩明，三岁父母离婚，五岁家里失火，十岁被疯狗咬，十五岁得了绝症……”

　　“……”

　　“所以和他一比，我好像又没那么惨了。”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啊。”年轻人唏嘘道。

　　“也许老天确实是偏心的，有人随手买张彩票就能中大奖，有人怎么努力都成功不了，我也许就是后一类吧。”梅浩云叹了口气，嘟囔着：“那可是KK公司啊，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去啊……”

　　KK公司，从袜子到航母都有卖的全球贸易霸主，在行业内的地位如同暴龙之于侏罗纪，猛犸之于冰河期，一旦聘用为正式员工，福利待遇优厚得仿佛提前实现共产主义，旁人提起这家公司的员工都是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流口水。当然，进入的门槛也是苛刻得近乎变态，公司年年举行招聘会，报名者如过江之鲫，而真正录用的不过是百分比上的零头。

　　年轻人想了想，说：“就算你明天能顺利面试，也不见得就一定能被录用吧？”

　　“那可不一定。”梅浩云激动起来，从随身的包里哗哗掏出一堆证书文凭：“大学四年，我可不是白混过来的，别人花前月下的时候，我在读书，别人通宵游戏的时候，我在打工。智商高不高我不敢说，干劲和学习能力我可是不输任何人的！”

　　年轻人瞄了瞄那堆东西，除了英语计算机奖学金证书等常见的，还有不少会计从业证、教师资格证、初级电工证、护工资格证之类的东西，他甚至还看到了一张家政上岗证……他忍不住黑线了一下，确实是很能证明干劲和学习能力啊。

　　提到了伤心事，梅浩云悲从中来，一仰脖又豪迈地解决了一杯酒。

　　思索了片刻后，年轻人缓缓开口：“那么，你愿不愿意再相信一次奇迹呢？”

　　“什么？”梅浩云抬起昏昏沉沉的脑袋，眼前年轻人平淡的脸上浮起一个可称为狡黠的微笑，他也许是喝多了，越看越觉得对方细长的眼睛像狐狸。

　　“有借有还公司，竭诚为您服务。”年轻人掏出一张名片来双手递上。

　　“有借有还？”梅浩云翻来覆去看着方片纸上四个楷体黑字。

　　“本公司提供免费出借服务，服务周到，期限灵活，帮您排忧解难，与您共度难关，为您凄惨的生活雪中送炭，给您幸福的生活锦上添花。您只需在这张合同上签下大名，即可免费借到最想要的东西。”

　　“什、什么意思？”梅浩云被这一长串职业化的念白说晕了头，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是说……”年轻人变魔术一样掏出一张打印精美的合同书，取出一支钢笔塞进他手里，温和的声音蛊惑着梅浩云的大脑：“本公司借给你一条健康的腿，让你顺利地参加明天的面试。而你到时候只需要归还一样恰当的东西就行了。”

　　“怎么可能？”梅浩云的手像触电一样甩开那只笔，脑袋好像也清醒了不少：“你当我三岁小孩吗？这种笑话一点也不高明。还是说……你是什么□□卖器官的公司？你想拆走我的腿吗？”

　　年轻人笑了笑：“本公司可是正大光明地做生意，全凭自愿，绝不强买强卖，你可以先看看合同嘛。”

　　梅浩云还是半信半疑，却又忍不住拿起合同看起来，上面写着：“本人向有借有还公司借______一件，期限______，到期归还________一件。此次借物行为纯属自愿，一切后果本人自负。签名______”

　　年轻人拿起笔，一边循循善诱，一边在合同上写起来：“我们就试着填填看好了，不同意你可以不签名。‘本人向有借有还公司借’……健康人腿一条，期限么……伤筋动骨一百天，就写三个月吧，到期归还……看你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又倒霉了小半辈子，本公司就出血让利，到期归还A4纸一张就行了。你看，这样的条件如何？”

　　梅浩云呆呆地望着那张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个恶作剧还是老天真的来眷顾他了？给他一条腿，还一张纸？佛祖在搞显灵促销？

　　年轻人看他已经动摇了，又从包里掏出两张照片来，一张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虽然年轻，却面黄肌瘦、一脸憔悴，好像全世界的苦难都压在了她身上。另一张是一个有些面熟的四十左右的妇人，保养得宜，珠光宝气，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幸福神采，虽然年华渐老，却比那张年轻姑娘要迷人得多。

　　“这是本公司的一个案例，客户姓名不便透露，她向本公司借的是富足的生活，你看到的就是她贫苦时的样子以及……”他取出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合同：“与本公司签约后，享受了二十年富足生活的样子。”

　　梅浩云惊讶地来回看着两张照片，脑子里已经不知该如何运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微微地笑了：“你要相信我，本公司的宗旨是：有借有还，等价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