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世界》沙柳273

59、活着很难 3

　　当时我爹气得要过来找我公婆算账，可是他的身子不争气，根本起不来了。李国伟被我爹数落一顿，经我爹一说我才知道哪儿不对。李国伟既然选择发丧大爷爷打幡了就可以提出从家里出来。

　　那些砖石瓦料给了家里早就将养育之恩报答了，根本不用接受那五百的债务。再说你家娶我家姑娘花钱了吗？那五百块钱的债务哪来的？就是盖房子除了木工需要花钱什么还花钱？

　　人工几乎就是自己家的，能花钱吗？那五百块就是你们爹娘赚下了大头！下面就是再娶几个媳妇都够了！说不定养老的钱也出来了！

　　“你们啊别太老实了，如果像你们这样会被欺负一辈子。男人孝顺重要，但是不能愚孝。将来苦的是你的妻儿”

　　这句话还是被我爹说中了，我种的小菜打成捆，李国伟连夜赶集卖几个钱。对于我们来说一分钱都是好的。我的肚子越来越大，婆婆对我根本不上眼看看。

　　李国伟因为有文化在生产队做了会计，我每天抱着肚子跟村里人去挖野菜，摘树叶，天天半夜饿的出来喝一口凉水。后来我娘让三妹给我送了不少干菜和咸鱼。就是这点东西我都要给婆婆送过一半。送少了婆婆就是一脸嫌弃，我很怕看到婆婆拉下脸。

　　终于我要生了，李国伟不在家，还是小叔去将卫生员喊来的。第一胎生着很困难，我婆婆知道我要生孩子却出去串门了。她就是故意躲开，村上的卫生员过来连口热水都没有。我就等不疼的时候出去烧水，卫生员实在看不过帮我烧火。

　　李国伟回来时，孩子已经生了。孩子太小，我没怎么遭罪。但是奶水却不足，我娘给送了二十个鸡蛋和一只老母鸡。陪我半个月后才走的。因为我婆婆根本不想管，鸡蛋倒是吃了不少。

　　我娘太实在，每次煮鸡蛋都是谦让一下，我婆婆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谦虚。女人坐月子要给二斤肉票和一斤红糖两斤小米。我们没钱，李国伟将肉票卖了买回那二斤小米给我和孩子熬粥。

　　我娘只好出钱将那一斤红糖买回来。没人的时候陪我掉了不少眼泪。

　　李国伟为了孩子能吃到奶，就去草泊弄鱼，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好处。看草泊的孙大爷跟他熟了，就会提前炖上一大锅鱼等着他。吃饱了还能带回几条活的。

　　孙大爷知道我生孩子了将捡来的野鸭蛋和鹌鹑蛋都给李国伟。李国伟被我爹教训几次有点心眼了。他将鸟蛋煮熟了带回来给我。也会带回一些大块的鱼肉，他知道回来炖在锅里的鱼会被婆婆盛走一半。

　　婆婆说女人喝鱼汤就下奶，那些鱼肉都是浪费的。我不知道婆婆为什么那么毒，后来我跟李国伟说起来他是不是他娘亲生的？

　　他说绝对是亲生的，因为他常听说大爷爷说他刚生下怎么怎么样，他在他们这一辈算是前几个，当时备受长辈的喜爱。后来李国伟说他上学的钱就是大爷爷给的，大爷爷一直喜欢李国伟，只是碍于李国伟是老大没提过继的事。

　　李国伟也是感念大爷爷当初的疼爱决定去给他打幡是，过不过继那都是其次。
　　“我娘是地主家的大丫头，我爹给地主家做长工。一解放，我娘没地方去，她是地主家从外地买来的。于是爹将娘带回来。”李国伟告诉我。

　　跟我婆婆过来那么多年后我后来都怀疑是不是我婆婆在地主家受到了非人虐待才会那么对我？用现在时髦的话说我婆婆就是心理变态。

　　李国伟是孝顺的，不仅对自己的父母，对我父母一样孝顺，我回不去，都是他弄好东西送去。只是我爹没福气享受多久，他终于没赶上能吃饱饭就走了。手里握着的是李国伟送去的野鸭蛋，他想吃，那时候他已经吃不下了。

　　我觉得我爹一半是病，一半是饿，常年的营养不良，身体得不到调养，人慢慢将身体里的养分耗干了，也就去了。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爹那骨瘦如柴的样子，他的个子很高，真的就剩下一把骨头架子。

　　出乎意外的是大伯家的大哥那年也死了。我非常不解，按理说大哥正值壮年怎么可能死了？

　　娘说是撑死的，“你大哥去丈人家，丈人家分了粮食，丈母娘心疼姑爷就做了一锅黍米饭，你大哥一连吃了五六碗，他不知道现在的胃跟以前不一样了。人饿的时候啥都吃，草根树叶，枕头皮子，玉米骨头。

　　什么胃都糟蹋了，薄了！哪还承受得住好几大碗饭！你大哥吃完饭不久就肚子疼，生生一个人就那么没了”这算不算一种悲哀？没饿死却撑死了！

　　债务始终是凝聚在我们头上的乌云，孙大爷就让李国伟将野鸭蛋和鱼带出去卖。卖东西要趁着天黑就到县城市里。村里有车子的很少，只有两户有那种加重大水管车子。李国勇用水桶装鱼进县城。

　　等别人家一早开门他就上门去卖。根本不敢在街面上，都是钻胡同。那时候物资匮乏，草泊的大鲤鱼，花鲢，草鱼很受欢迎。

　　很快我们有了几十块钱，这些钱李国伟分了一半给孙大爷。老头不要，李国伟硬是说服了老头，哪怕给自己攒个棺材本。

　　孙大爷落泪了，“如果我死了后事就交给你吧，大爷相信你不会失信”
　　钱还是到了我们手里，只是李国伟答应将来替他办后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候老光棍真的不少，每个村子都有几个。

　　六一年挨过去后人们的生活好了，三小叔复员回来，很快老三家也进门了。我很羡慕，同样的媳妇人家来了有房子不说还有被褥。那时候一床被子我觉得就是奢侈品。

　　我在后院盖了猪圈养了两头猪，要还债，不养猪拿什么还？
　　这一年小姑子也出嫁了，带着两套崭新的行李和两身衣服。手上带着一对银手镯，头上还插着银簪子。家里就剩下两个小叔子没结婚了，他们都起来了，天天可以挣十二个工分。

　　婆家的日子明显很好，小叔子出去掏鱼回来就是一大盆。但是婆婆一个都不会给我，小叔子也不敢当面给我们，李国伟有次忍不住拿着一个玉米饼子想过去吃点鱼，很快就回来了。我看他那样子是一口都没吃到。那时候他心里一定很难受。

　　喂猪需要粮食，粮食只能从我们口中出来，所以我们根本不敢吃饱，我大闺女馋奶奶那边的饭菜，孩子有时候哭着要，她只是孩子。我婆婆无动于衷，还是小叔子偷着拿点出来给闺女。

　　李国伟他不是不生气，不是不心疼我和孩子，就是没办法，不敢。好在孙大爷那边偶尔带回一些东西。鸟蛋绝对给孩子吃，钱偷偷攒着，鱼却不敢在家炖。

　　我婆婆可以不给我，我们要吃什么婆婆那边一份，老二老三家一分，还能剩下什么？
　　两头猪开春到年底，一头只卖四十左右，还有八块钱的猪仔钱。我们偷着凑上整还上两家的，

　　第二年接着养，为了多分粮食多分红，我天天跟着下地干活，大闺女只能放在家里。孩子小，婆婆早说了，谁的也不管看。

　　我用布带将孩子拴在炕上，不让她下去，孩子哭，等我回来嗓子都会哭哑，炕上弄的屎尿都有。心疼地我抱着孩子哭。天好了干脆带着孩子下地，我们干活，孩子就在垄沟玩，回来就是一个小土人。

　　我觉得最不起的就是我的孩子，从小跟我们没少受罪。生二丫头的时候老三家也生了一个丫头。我婆婆却去了那边，不是谁也不管吗？怎么婆婆说话也可以出尔反尔？

　　现在我已经不是她的重点了，连续两个丫头，她将希望放到了老二家和老三家身上。可惜老二家一直不争气，就是不怀孕，老三家生了却是丫头。老天爷可能故意让她心堵。

　　我的月子依然是我娘过来的，住了半个月才回去。三妹、四妹前后嫁人了，娘正为五妹的婚事发愁。李国伟本想将五妹说给他的一个不错的哥们，我娘却说姐妹住在一个村不好，是非多。

　　五妹在我们姐妹中最老实，比我还老实。大姐和三妹最像我爹，我无暇管那些事，家里债务还有三百呢，两个孩子更需要我养。五妹的对象是大姐介绍的，人看着人高马大的却是个废物。

　　干活笨得要死，我想起来就心疼五妹，要是跟了李国伟的哥们就好了。当时那家很愿意的，可惜没成。改革后那人自己做生意，很有本事的人，这就是命！人不信命不行，一切好像老天爷都给安排好了，你怎么逃都逃不出去。

　　去卖鱼的时候毕竟有限，但是那收入也不算少。明面上的钱还是要靠每年的两头猪和粮食。是的粮食，可能饿怕了，粮食家家都攒着，谁家也不会卖。粮食市场很贵，城里人供应粮食不够了就要买高价粮，我将省出来的粮食卖掉变成钱。

　　为了能省出更多的粮食买更多的钱，我们都不吃饱，每天六七分饱就不错。每次看到婆婆一大锅蒸出来的馒头发糕我就很馋，转来转去都不敢要一个吃。

　　小叔偶尔偷拿一个给大闺女。大闺女很能吃，比一般孩子都能吃，也经常饿。我有时候会埋怨孩子能不能少吃点。可那只是几岁的孩子，她知道什么，她只知道饿了要吃的。

　　三小叔去看战友，战友是海边的，回来带了一大筐螃蟹，那是海蟹，非常肥美。婆婆蒸了满满一大锅，那次我记忆深刻，因为我从没那么想要吃一个螃蟹。

　　我抱着二丫头来回在堂屋转，婆婆一声都没吭，熟了就端进屋里一大家子吃。那几个小叔除了最小的都一样的冷漠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