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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章】眸中自有千万语 ...

  •   长长的宫墙圈出方方的皇城,这方方的小院割出一片方方的天。
      我坐在这院中,抬头只是青天一角,低头只是自己的脚背。手里仍旧是给小竹的肚兜,看久了那细小的针眼,两眼一阵酸疼,我抬头看了看天,浮云如丝,慢慢飘浮过去。心里想起几个孩子,我这额娘虽然不称职,总算把他们都留在了安全的地方,不至于跟着我四处受苦。
      我轻轻哼着幼时听奶奶唱的儿歌,想象着小竹的模样,继续一针一线地绣起来。她此时,该是由奶娘照料着睡去了罢?睡梦中的小脸,该是带着几分笑意罢?这样的想象,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奴婢给十三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这一声请安来的突然,我不防扎了手。指尖一下涌出血来,我忙放入口中,齿间蔓延而起的腥甜之味令我感到不舒服。或者,其实是背后这声音让我不舒服罢……
      我没有说话,也不想回头去看她。
      这么久了,她的声音我还是忘不了。她一开口,我就能想起。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她笑的样子、她说话的语气,我从来也没忘过。
      那人用轻佻带着几分挑衅的语调说道:“福晋就这么厌恶奴婢这张脸么?或是——福晋不敢见奴婢这张脸?”
      我不屑地笑了笑,“我有什么不敢?”慢慢扭过身子,盯住她的眼,一字一顿地吐出她的名字,“好久不见啊,雨娟。”
      她站在那儿挑起唇角,“福晋好生自在,在这样的地方也能自得其乐。”
      我敛了笑意,“有何贵干?”懒得同她装模作样。
      她也渐渐收起笑,毫不闪躲地同我对视着,“过去这些年了,你还是忘不掉从前的事,对不对?”
      我不自觉哼了一声,“从前什么事?”
      “你明明知道。”
      “我倒是不稀罕记得,可偏偏忘不了。”我站起来走近她,“信一个人不容易,可我信了你,却不曾想你在我心口重重刺了一刀。这一刀给得深,给得狠,我只怕想忘都难!”
      她眼神闪了闪,调开了视线,没有应声。
      我冷笑道:“你如今能耐大了,这样的地方你也进得来,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只是你如此大费周章,不会只为了同我重提旧事罢?”
      如今我们对外只是圈禁宫中的皇子、福晋,这个地方轻易是不让人进来的。日里除却送饭的小太监,只有老爷子遣来传话的人可以入内。我们住进来这些日子,连四爷的字条儿都不曾见,想必老爷子是为了确保我们安全,着意吩咐过的。可是雨娟却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了,我不得不提防她,胤祥一早被老爷子喊去,如今院中除了我,再没有别人。她难道是冲我来的?
      “你想必是恨我,为什么不问我究竟是谁的人?不想知道是谁要害你么?”
      雨娟转回脸看我,我慢悠悠坐回石凳上,“恨一个人比信一个人更难,我自顾不暇,没工夫恨你。至于你后头究竟是什么人,你认为,我有必要知道吗?”
      “我不明白,”她笑起来,“一个处心积虑要除掉你的人,你居然不想知道她是谁?”
      “知道又如何?”我拿起绣活接着做,“你主子能耐这般大,就算我知道了也未必扳得倒她。何况——你会出卖自己的主子告诉我实话吗?只怕说出来的,不过是另一个阴谋。”
      她沉默了一阵,我也没再搭理她,只用眼角余光瞥着她。仿佛是下了一个决定,她又开口道:“如果我今日告诉你,你信吗?”
      我猛地抬眼看她。她神色淡然,看不出破绽。我猜不透她,也不懂她的意思。但她背后的主子,我其实有几分猜到了。
      胤祥遇袭一事方过去没多久,老爷子惊怒,正在彻查,这种时候雨娟却费心机进来这养蜂夹道,显然与遇袭一事脱不了干系。而遇袭一日,九爷意外地出现在那里……这样串起来一想,只怕雨娟后头坐着的人,与九爷有很大关系罢……
      我脑海中转过好几个念想,耳边听她道:“那年栽赃你和十三阿哥,荣妃只是受人挑唆,替人背的黑锅,她一心只想为自己的儿子争一争,可惜城府不深,被人利用。九福晋本来是个温吞性子,从来没有主见,她一直同你作对,想法子令你不痛快,甚至在赛马时下狠手,也不过是别人摆上的一颗棋子。你可有想过,为何那年你和八爷的事会传得沸沸扬扬,为何你和八爷从前的书信会落在十三爷手中,又为何十三爷的计划全都落在八爷的局里?因为皇十三子府上,有一个很重要的眼线。”
      她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地说着,我暗叹她掩饰得如此之好,令我看不出半分端倪。究竟是真是假,我根本无从分辨。可她的话,到底教我起了几分疑心……皇十三子府上的眼线,会是谁?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道:“福晋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我说的意思。我受人恩惠,所以来尽人之事。那人唯一的要求,只是要我告诉你实情。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管说,你只管听。”她停住,仿佛踌躇起来,过了很久,她重又道:“小心宜妃。”
      我来不及开口,她接着说:“剩下的话,是我自己要说的。荣妃一事令太后不满,皇上对荣妃的态度等同于将她打入冷宫。诚亲王认为荣妃一事,皆是因你和十三阿哥而起,日后难免与你们为难。”
      她一口气说完,那么快那么急,像是怕慢了、晚了就说不出口了一样。我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反倒突然没有话要问她的了。
      见我不应声,她淡淡道:“话说完了,奴婢告退。”
      她行礼就要走,我出声喊她,“你如今在宁寿宫?”
      她转身,点了点头。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极为浅,“你认得我妹妹锦妍罢?她该是也在宁寿宫,若见得着她,代我照顾她。”
      她仿佛很困惑,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话,只是行礼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掩在门后,我自嘲地笑了。她明明是最不可信的人,我却还托她照看妍儿……
      想起老爷子当初告诉我,他将雨娟安置在了最冷清的宁寿宫,那里都是太妃住的地方,她是难再兴风作浪了,我不甚在意,只想着日后也不会再见了。谁想到,今日见到她,她却轻而易举让我第二次信了她。
      是她高招,还是我太蠢……

      胤祥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将肚兜做好了。我没有告诉他雨娟来过,只是平静如常地拿出肚兜给他看。
      他笑话我将竹子绣成了棍子,我拿眼斜睨他,“十三爷手巧,倒是绣一个像样的我瞧瞧?”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爷若是拿针线绣这个,只怕绣成个柱子也不足为奇。”
      我噗嗤一笑,推了他一把。他顺势握着我手腕不放,我正要打趣他,他突然说:“你让我打听的事儿,我给你打听着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何事,笑道:“你不过上皇父那里坐了半日,哪里来的工夫打听我的事儿?”
      他说:“锦妍的事,我找李德全问的,她真在宁寿宫。说是当初良妃娘娘去了,本来要放她出宫,她执意要留下来,为良妃娘娘守孝,于是调她去了宁寿宫,那儿清闲。”
      我坐着不说话,愣愣地盯着他的下巴。他拉了拉我的手,“怎么了?”
      “我只顾着府上的事儿、顾着你,早把我这妹妹抛在脑后,对不住我额娘那么疼我……”
      他揽着我,并没有开口安慰,只是那么揽着我,让我能放松地偎进他怀中。
      我胡乱想着过去的许多事,曾经笑靥如花、无忧单纯的妍儿,在宫里同我嬉笑,在塞外同我说心事,她会为我心急,她会为我担忧。我真心喜欢这个小妹妹。可是那日她站在我面前,那么陌生,冷冷的眼神看得我心底一片寒凉。她并不知道其中许多缘由,我不怪她。女儿家从来都是小心眼的,她把心交了出去,就不容许爱人的心上还住着一个别人,最让她伤心的是,那个别人还是她朝夕相伴的姐姐……她觉得被欺骗、觉得受伤害,我都能理解,我不怪她,甚至打心眼里,我觉得自己有愧于她。那件事以后,我们很久没再见过,我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她也不肯见我。再后来,历史的大门一扇扇开启,我在这条轨道上疲于奔命,竟然也自私得将她忘在了深宫里。一直到良妃去世后,我才想起来,我该为我唯一的妹妹做些什么了……
      胤祥拨弄着我鬓边的碎发,轻声说:“宁儿,别把过错都扛在自己肩上,说到底,你只是因为我……”
      我起身捉住他的袖子,“还说我,你不也总是把过错往自个儿肩上挑么?”
      他嗤嗤地笑,伸手来抚了抚我的脸颊。早就冻僵的脸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我把自己的手贴在他手背。他的手掌那么厚实而温暖,指间温度带着几分缱绻,令我流连忘返。
      我闭了闭眼,低声说:“胤祥,我们谁也别自责,往后还有好长的路,一个人挑着这么沉重的自责走,太累了。哪怕是错、是苦,我们也一同分担,好不好?”
      他定定地看着我,现出一种忧伤的神色,“宁儿,你真得不怪我?自从嫁了我,你总是在担惊受怕,我害得你阿玛早早告老回府,你明明那么疼爱几个孩子,却为了我同他们分开——”
      我凑过去,冰凉的唇触着他的,吞下了他后头的话。他先是愣住,随后两手环在我腰上,将我锁紧。起初只是想堵住他的嘴,哪里知道引来一阵唇舌交战。他扣着我的腰,令我半分也挪不动,两个人都极力汲取彼此的气息,仿佛只能以此生存。冰冷的唇上终于渐渐回暖,感受到他的温热与柔软,我闭着眼,黑暗中摸索着,回抱住他。我能感觉到他呼吸沉重起来,吹在我耳边的气息滚烫,灼烧着我的脸颊……此时只想将这一切都抛开,只我们二人融在彼此怀中……
      后来是怎么裹进被子里的,我也忘了,醒来的时候,他还睁着眼,望着上方的承尘一瞬不瞬。
      我拿手在他眼前一晃,他捏着我的五指,将我掌心贴在他胸前。
      “在想什么?”
      “在想你从前的样子。”
      我眯眼笑,“我从前什么样子?”
      他侧过头,眼瞳明亮,“你从前那么个无法无天的样子,真不像是八旗闺秀啊。我一直以为马尔汉的女儿,应该是同他一样一板一眼罢,怎么知道你那阿玛竟生出你这样的野丫头来。”
      我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摇了摇,“你这话可有两个地方说错了,第一,我阿玛可不是一板一眼的人,第二,我这野丫头也是我额娘生的,阿玛一个大男人能生得出我来?”
      他哈哈大笑,笑得眼角迸出泪水来,才喘了口气。我明明知道他并不是真得想笑,这些日子,他藏了太多心事。他没有同我谈过那日遇袭的事,也没有告诉我老爷子这几日传唤他都说了些什么。他似乎不再关注朝堂了,闲来不过见他泼墨挥毫,或者握一卷书静静地读。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少年英姿的十三爷,真得不见了……他借着这一句并不太好笑的话,笑得两眼湿润,我心里却很疼。
      “胤祥。”
      我伸手摸了摸他眼睑,他就势闭上眼,轻声应:“嗯?”
      “别怪自己了好吗?我嫁给你,是心甘情愿,这一路跟着你,哪怕以后都是这样的日子,我也不会有半分怨言。就像这样,只要你安然无恙地躺在我身边,我别无他求。”
      他深深地看住我,执起我左手,轻轻吻着我指尖,
      我笑着往他怀里钻,“天都黑了,这夜可长呢,不如你给我讲故事?”
      “想听什么?”他搂住我,这一次笑得十分真实。
      “你记得成亲第二日行家礼么?你带我去延禧宫,我曾问你,额娘的祭日为何不是七月二十五?你说,这故事太长了,改日告诉我。如今咱们得了这样闲散的时日,你不如就同我说说?”
      他叹了口气,把我抱紧,“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第八十章】眸中自有千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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