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七十八章】忽闻虎啸响空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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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三年五月，我已被诊出有了一月多的身孕。胤祥这次十分眼尖，一早发现我日里总是恹恹的，又不十分有胃口，便寻了个郎中来给我瞧。那老郎中眯着眼，将灰白的胡须捻了又捻，方慢悠悠拖长了调子道：“夫人这是有喜了。”
胤祥喜上眉梢，亲自送了郎中出去，着莺儿去街市买些好的给我补身子，接着一阵风似地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儿问我还想吃些什么，不待我回答，又唤了个侍卫进来，自顾吩咐了一串儿，便挥手让他去办，一会儿又问我还要准备些什么，小衣服、小鞋是不是该早些备起来。我看着他那样子，不由失笑。这那还是个爷啊，分明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你安分些好不么？坐着陪我说说话就成，怎么倒像头回当阿玛似的。”
他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咱们这不是还没回府呢么，往日里一帮子丫鬟、婆子跟着，我省心些，如今这一个小院里就只四个大老爷们儿在这儿，莺儿那丫头到底年轻，又没嫁过人，哪知道这些啊。”
说着他就伸出手来贴着我的小腹来回摩挲，神情温柔而专注，我愣愣看着，嘴里随口接道：“寻个稳婆来也就是了，哪用得着那么大阵仗。”
他抬头冲我一咧嘴，右边有颗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头，那么明朗的笑意，晃花了我的眼。恍惚是时光退回了数年前，我尚是乾清宫女官，而他尚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那时他也总是这样笑着，眼眸明亮，踌躇满志。有多久没见过他这样释然轻松的笑了……
“这孩子定然是个乖巧的丫头，要不怎么来得这么是时候？我正念着再有个小格格就好了，你就不会因为想念瑶瑶而难过。”
我执起他贴在我小腹上的手，掌心相对，十指相扣，“其实，我有你就够了。”
他笑将我揽入怀中，“傻瓜，我可贪心呢，我还要你多给我生几个阿哥格格。”
我将双腿曲起，尽力将自己缩入他怀里。窗外春雨淅沥，耳边是他沉稳心跳，此刻有种安然平和的幸福。
一日胤祥回来，我正端着一碗馄饨吃得津津有味，他凑过来一闻，顿时拧紧了眉头。
“嗬，夫人莫不是把一缸子醋都倒进去了罢？”
我嘿嘿笑着，稀里哗啦便将剩下的汤汤水水都倒进肚，抬头见他正讶异地盯着我。
“奇怪，你生瑶瑶那会儿，不是爱吃甜么，甜得都腻人，怎么这回吃上酸的了？”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罢，人家说酸儿辣女，看来这回是个小子。”
他看了看我的肚子，摇头晃脑道：“铁定是个闺女。”
我好笑地看他，“这你又知道了？”
他两眼一瞪，“我播的种，我能不知道结的什么瓜？再说了，便真是个小子，他老子要他作闺女，他绝不敢多带那二两肉出来！”
我一拳捶上他肩头，“没一句正经的！”
他讨好地傻笑两声，忽然想起什么事一样，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我。
“给我的？”
他点点头，我接过一看，倒不像是翎儿的笔迹。他见我疑惑，道：“四哥给你的。”
我一时更觉得奇怪，“四爷？”
“你看了便知。”
我抖开信笺一瞧，这位冷面王爷竟然给我留了好一串儿话，这可真是值得留念。他先谢我代他照顾了翎儿，又说翎儿十分挂记我，嘱咐我照看好自己，末了，告知我过一阵他就要去请旨赐婚，并求皇上许胤祥归府、重回朝堂，届时我们便可以去吃他一杯喜酒了。
我勾了勾唇角，将信笺折好，“四爷这杯喜酒，咱们可一定得去吃。我倒要瞧瞧，他预备怎么谢我这大媒人。”
胤祥见我一脸得意，却并没有出言打趣，反而叹了一口气。
“宁儿，四嫂肯接纳慕——年姑娘，我真没想到。这回四哥娶年姑娘，四嫂也跟着出了力的。我虽不懂女子心思，可四嫂这样子，定然另有打算，你……你还是别和年姑娘走得太近了，往后她就是四哥的人，四哥自会照应她。”
我盯了他一眼，扭开脸道：“嫡福晋不就该有这样的做派么？四爷岂会是她一人独有的？我这样小心眼儿的，不也容下了你那几房侧室。”
“那不一样。年姑娘原是什么身份，你我心里都明白，又有盈袖的事儿在前，四嫂怎么会轻易就放了她入府？”
我心里也知晓，四福晋这一场安排，定然都有缘由，翎儿以后的日子必不好过，可让我置之不理，我怎么做得到？别人的闲事也就罢了，翎儿在我最难的那些日子里，曾经给我了许多安慰，我真不忍失去这样一位愿意聆听我心事的朋友。但是胤祥对四嫂心有感激，我也明白，要我不顾四嫂同咱们往日的情谊，逆她的意，我也做不到。这样两难的境地，我竟前所未有地感到迷茫。
“胤祥，我……”
他轻叹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知你也难抉择，且先不提这些事了，顺其自然罢。”
转眼到了秋凉时节，如今我挺着隆起的肚子，走到哪儿便惹得胤祥一阵大呼小叫，直说让我坐着别动。我笑话他大惊小怪，“十三爷莫不是要拿我当菩萨供着？凡人哪有坐着大半日动也不动的？”
他伸手就来揪我鼻尖，“你见过爷对谁这么上心过？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揉着鼻子，委屈看他，话还未说出口，却听到外面侍卫大喝一声：“什么人！”
转瞬便有刀剑相击的尖锐声响入耳，胤祥警惕地将我拉起护在身后，回头对我说道：“来者不善，见机行事，保护好自己！”
我含在喉中的疑问、紧张、害怕，此刻全都说不出口，只得紧紧攥着他后背的衣衫。莺儿从屋内跑了出来，挽着我的胳膊道：“主子，往后门走。”
胤祥对着莺儿点了点头，不等我说什么，莺儿半拖半拽就将我拉出了厅内，我回头一看，胤祥已经抓了佩剑，踢门而出。只那么一瞬，我瞥见门外三个侍卫正与几个蒙面的黑衣人缠斗，剑光刺眼。心中登时一紧。竟然有人专程来取我们性命！
莺儿拉着我没命地往后门跑，可我身躯笨重，根本不能疾走，莺儿急得跳脚，回头看了看，已有一个黑衣人跳入厅中，胤祥正缠住他。
我担心胤祥，却知道自己留下帮不上忙，只得咬咬牙，挽着莺儿蒙头就往外冲。哪知刚推开后门，便有一阵冷光迎面呼啸而来，我下意识向后倒，堪堪避过已至鼻尖的一砍。我失了重心，就要跌倒，莺儿一手托住我的腰，使劲将我往她怀中拉，一面大喊一声：“十三爷！”
胤祥听得这一声喊，抢在门外那黑衣人出手前挡在我们面前，一剑架住了来人招式，我几乎能看见他额角青筋隐现，他大吼一声：“跑！”
莺儿拉过我便冲出门，我提着步子勉力跟紧她，没走两步，却又遇上两个黑衣人拦路而来，我大惊，四下张望，却没有可以藏身之处。莺儿却松开我的手，朝着那两人冲了过去，口中只喊：“主子快逃！”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挪不动脚步，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利刃挥下，莺儿就要命丧黄泉，喉中一阵腥甜涌上。
然而我惊叫尚未出口，斜里横过一柄长剑，那两黑衣人不妨有人相阻，手中刀落势一滞，恰被那后来之人瞄准了空档，手腕转，长剑向黑衣人喉间横扫而去，逼得那两人连连后退数步。来人将莺儿向身后一挡，横剑身侧。我从这里看去，只得见那人背影，一袭玄色的长衫，披在身后的鞭稍上一簇藏青色的辫穂。这身形，我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对面那两个黑衣人此刻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手，只是齐齐盯着眼前人看，仿佛都有些迟疑。我心中疑虑重重，身后传来打斗声，我回头一看，那边屋内的几个黑衣人已经将胤祥和那三名侍卫逼出了屋外。再回身，原本立着不动的那两人，一见此景，互看一眼，便要冲上前去相助。
看来，他们的目标是……胤祥！
那玄衣人将发辫绕脖一甩，以剑阻挡了两个黑衣人去路，开口沉声道：“要杀他，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听闻这声音，我悚然怔在原地，怎么会是他……
莺儿此时反应过来，转身拉了我就向一旁跑去，我惊疑地回头，恰见九阿哥胤禟半面侧脸沉肃冷峻，迎着那两人提剑而上。
似乎又有几名黑衣人跳入局中，他们并不去管其他人，只是全力合攻胤祥。九爷似乎也带了几个人来，此刻正护在胤祥周围。这样扭着头跑，全然没注意脚下的路，我磕了一下，险些摔倒，莺儿及时扶住我。
她拉起我就要接着往前，我拽住她，喘气道：“莺儿，听，听我说……我这样子跑不远的，你快，快去找，四爷，让四爷……派人来！”
她担忧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刀光剑影，我抢在她之前说：“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你快去！”
她咬咬牙，道：“主子照看好自己！”转头跑开了。
我扶着一旁的树干站起，脑海中转过数个念头。这农舍本就处在京郊的一处林中，并不惹人注意，这些人是怎么知道我们藏身于此的？难道这些人一早盯上我们了？那会是谁呢？我们回京后，除了胤祥偷着出去会过几次四爷，便是皇上微服来的那一回，此外再没见过其他人。胤祥外出有四爷安排的人替他打掩护，应是不会被人发现，老爷子那一趟来，敢支开三个侍卫，必然是早已在这林中布好了防范。这样谨慎下，数月来并无动静，谁这样神通广大，能查出我们的行踪？还有……九爷，他是怎么知道我们今日会遇袭，竟来得这样巧？他为何要出手救胤祥？
我还未理出头绪，却听得尖利的一声破空而起，仿佛能穿过这树林传出很远。我定神一看，似是那三名侍卫放出的暗号。果然，过得一阵，林中便涌出几队人来，看他们衣着皆是紫禁城内的护军。
眼前人影一闪，有一只手扣住我的手腕，使力一带，我便随着那力道向后扭身跑去。待我看清眼前人的背影，却是九爷……
他跑得太急，我踉跄了几步，向前扑倒在他背上。他急转身将我接住，四目相对，他别开了眼，将佩剑插入土中，两手将我横抱起。我惊呼，他却没有做声，以极快的速度向前疾奔。我心里暗暗惊奇他的武功。我知他们这些皇子幼时皆习武，一来是强身健体，二来是为点将沙场而作的准备。可我从来也没有真正见过他们任何一人出手，便是胤祥，我也只在很久以前见过他和那比武招亲的姑娘过了几招，却是点到为止。今日九爷抱着怀了身孕的我往外逃，速度之快，步伐之轻盈，根本不像抱着一个有身孕的女子，如空无一物！
我抚着肚子，冷汗涔涔而下，喊道：“停下！”
他看了我一眼，脚下未停。我手指屈起，攥紧拳，“停下！”
他缓缓停下来，看住我，我深吸一口气，道：“你放下我，回去帮十三爷罢。”
离得这样近，我看见他瞳仁微缩，半晌才回答：“林中已有应援。”
我强自按下不适的感觉，慢慢说道：“我——你——如此多有不便。”
他剜了我一眼，“你以为我乐意这么做？送你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走。”
说罢他就抬腿要走，我抓住他衣襟，“我疼得很，走不得了，你放我下来，一会儿四爷会派人来……”
他瞪着我，“我直接将你送到雍亲王府外岂不更快？”
我咬着下唇，冷汗已经浸湿我的衣裳，可我心底放不下胤祥，只说：“我下来坐着，歇歇就好，四爷的人自会寻来，你回去看看，十三爷他——”
他打断我的话，冷声道：“你这样子还怎么能等？老十三不会有事的，我先送你去找四哥！”
“我……可以等，等四爷……”小腹传来的疼痛，令我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他狠狠地盯着我，良久后，吐出三个字：“你疯了！”
我没有说话，所有感官都失去作用，只剩下小腹的疼痛依旧清晰。他终于缓缓将我放下，靠树而坐。我以为他会将我直接丢下地，却不料他竟有几分小心翼翼。
待重新直起腰后，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硬邦邦道：“如你所愿，你自己保重。”旋即转身离开。
我撑着一口气，看他离开很远后，终于软下身子，倒在树下。脸颊贴着冰凉潮湿的泥土，意识渐渐被抽离，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胤祥，你一定要安然无恙……”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第七十八章】忽闻虎啸响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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