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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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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五年。
延禧宫上下无不透露出欣喜二字。
这喜,只因敏妃诞下龙子——皇十三子。
这喜,只因他心中深爱的女子终是为他诞下子嗣。属于他们的孩子。
望着眼前着一身明黄的英挺男子满脸欣慰,宠溺的逗弄着怀中的婴孩,敏妃眸中略微有些湿润。
“皇上。”她柔柔一声轻唤。
“嗯?雪阳,你看。这孩子冲朕笑了。他认得朕,他知道朕是他皇阿玛。是不是呀,小东西?”
婴儿挥舞着小胳膊,发出一串含糊的呼喊。康熙满脸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你叫皇阿玛是不是,嗯?快些长大吧。到时候皇阿玛教你骑马,射箭!”
“皇上,您别宠坏了这孩子。您白日里操劳国事,已然耗费太多心力,夜里该早些安歇了才是。不如叫奶娘……”
“朕不累。朕喜欢陪这小东西。他也喜欢朕陪着呢。是不是?是不是?”
敏妃轻笑着,看皇帝把脸凑近小婴儿的眼前,逗得他一阵“啊啊”的惊呼和欢笑。
满室柔情暖意,全然不似人口中“最苦身在帝王家”的心酸、无奈。
康熙从桌前站起,抱着小阿哥坐在敏妃的榻前,敏妃略探出身子,轻倚在皇帝的肩头。
“雪阳,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臣妾都听皇上的。”
“嗯……叫胤祥吧。祥儿,阳儿。祥的右半部是羊,音同雪阳的阳。朕希望他一如你一般心境澄澈,一生吉祥如意。”
“胤祥…祥儿…皇上,好名字呢。”
皇帝微侧过脸,轻吻了吻敏妃的额角,而后缓缓低头,轻吻了怀中的婴儿。小小的人儿望着眼前的两个人,呵呵地傻笑开来。康熙与敏妃皆抬头,相视一笑。
烛影摇曳,满室缱绻。
而此时的长春宫内,则是截然不同的一派愁云惨雾的景象。
众宫女、太监、嬷嬷跪在榻前,皆不敢做声。
宜妃冷冷扫一眼呈上的汤药,忽而挥臂扫去。一碗热汤药,全数浇在了跪在榻前的下人们身上。
宜妃大怒,厉声吼道:“我不吃!滚出去!都滚!没一个好东西!都盼着我死!我死了你们才高兴呢!滚!”
屋内一位老嬷嬷连忙上前,伏于榻边,柔声劝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那些个心怀鬼胎之人有意加害于您,您这么折腾自己,不是正合了她们的心意嘛!您不能就这么叫她们白白欺负了去。您还有五阿哥和九阿哥呐。您听奴婢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万岁爷迟早还得上咱这长春宫来,孩子您还怕没有吗?”
宜妃伸手拉起跪在榻前的老嬷嬷,道:“嬷嬷,唯有您心疼我,您一心为我。我……我真不知争来争去为了什么。我争来的结果就是赔上了我的孩子。我都还未曾见过的孩子……”
宜妃再难抑制情绪,伏下身子痛哭出声。老嬷嬷见状,回身冲着满屋跪着的奴才挥了挥手,众人连忙起身出门。
“娘娘。您得争!五阿哥、九阿哥都还小,都指着您呐!您不争,他们靠谁去!子凭母贵,母凭子贵。这个理儿,您早就知道的。”
宜妃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争,我争的过吗?她们竟这样心狠手辣,险些连我的命也要了。”
“娘娘,您若不争,只怕日后会比今日更惨。”
宜妃一时怔住,只愣愣盯着锦被上的龙凤呈祥出神。不多时,她复又抬起头,双手紧紧攥着被面。
“是了。我若不争,只会教她们愈发变本加厉欺负了去!她们如此害我,我定要十倍讨回!”
烛火摇动,光影忽暗。
康熙三十三年。
“四哥,为何我扎的纸鸢飞不高?”
“那是你没糊紧。”
“四哥,为何御花园里的鲤鱼终日都不合眼呢,它们都不睡吗?”
“那是它们睡时你没看到。”
“四哥,为何太阳下山了才能看到月亮呢?”
“四哥……”
四阿哥无奈抬头,拿手中毛笔狠敲了敲身旁的小脑袋光溜的前额。
“痛呀,四哥……”
四阿哥苦笑着摇了摇头。
“若是师傅明日考你学问你答不上来,又或是一会儿皇阿玛考你功课没过关,到时可比这一下痛多了。”
“可是四哥,胤祥想知道呀。”
四阿哥回过头,复坐正身子,一边提笔习字,一边回道:“等你把字习完了,四哥一一回答你。”
“四哥,你说话作数?”
“四哥何曾骗过你?”
闻言,小十三立马乖乖坐回自己的桌前,也提起笔来习字。四阿哥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十三弟微蹙着眉,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于他而言。这个从小就和他亲近的弟弟实在讨人喜欢得紧。生得一张甜嘴,总能哄得后宫的众位娘娘们眉开眼笑。这其中,也包括四阿哥的亲额娘——德妃。
除了十四弟,四阿哥只见过他的亲额娘那样温柔的对十三弟笑过。
令他求之若渴却终不可得的微笑,十三弟轻易就拥有了。
可是他不嫉妒。他的十三弟值得大家如此喜爱。十三有过人的天资,有小小的狡猾。开朗的他,毫无心机。他无拘无束,只做开心的自己,真实的自己。
那个会流着口水,抓着他的衣角,含糊地说“四郭,陪义祥玩儿”的十三弟,让他知道了,皇宫之中,尚有亲情。
“四哥,皇阿玛让我来瞧瞧你和十三弟的字儿习完了没。若是习完了,就同我一道回去见皇阿玛吧。”
“八弟,差人来说一声便是了。大冷的天,何苦巴巴地亲自跑一趟。”
“不碍事,横竖也没多远。”
“八哥,你看。我这几张字儿可还行?”
“嗯,不错。颇有颜体字的风骨。四哥果然会教人!”
“八弟说笑了。十四弟没给你添乱吧?”
“四哥说哪儿的话。都是自家兄弟,皇阿玛既要我领十四弟入学,我自当尽心尽力。哪儿来的添乱一说呢。”
兄弟三人且聊着,收了桌上的字帖挑帘出屋去了。
延禧宫内。
敏妃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飞扬的大雪出了神。
“想什么呢?”
“啊。皇上。臣妾给皇上请安。皇……”
“免了罢。这儿没外人,不拘这些个礼了。”
“是。这些下人怎的也不通传一声,越发没了规矩了。”
皇帝勾起唇角,伸手拉过敏妃坐在自己腿上。
“朕见你想心事出了神,怕他们这一扯嗓子惊了你,是以没让喊。想什么那么出神?”
“回皇上,臣妾在想……祥儿。”
“哈哈。朕正要和你说呢。咱们祥儿可当真是聪明得紧,今儿老四把他们习的字拿给朕看。祥儿小小年纪,已然能写出颜体字的几分风骨了,着实不易。听说,他还时常问得师傅哑口无言,偏偏又能答出别人答不上的题来。让师傅是哭笑不得,苦不堪言呐。哈哈哈哈……”
敏妃听着,笑着。心里满是欣慰。
“这孩子像朕!朕要他文武双全,日后成就一栋梁!”
敏妃嫣然一笑。倚上了皇帝的肩头。怎奈她满眼欢喜,终是掩不住眉间几缕淡淡的忧虑。
她缓缓望向窗外纷飞的大雪,心中叹道:“何时能停呢?这一切的误会与纷扰……何不就让雪埋了去……”
又是一年冬日。康熙朝走进了第四十个年头。
“八哥,你看。是十三哥!”
八阿哥胤禩顺着十四阿哥所指的方向望去。十三正独自走在茫茫的雪地里,身后仅跟着一名长随。因这尚有一段距离,难辨他脸上有着什么样的表情。
八阿哥只觉得那道被夕阳斜斜地拉长了的影子,投在皑皑的雪地里,除了孤寂,再说不上其它的感觉。胤禩忽觉心中像是被人狠揪了一把,突地一跳。
时间倒回康熙二十九年。九岁的胤禩独自坐在御花园的鲤鱼池边,愤愤地向湖中投去小石子。倔强的脸上尚留有不甘的泪痕。不是为别的,只因他的皇阿玛今日又一次当众训斥了他。他的字,竟连方七岁的老九都不如。皇阿玛何以总是对自己不满呢?小小的胤禩不明白,只觉得委屈,无心再与九弟、十弟他们一处嬉闹了。
忽而感到衣角被人扯住了,胤禩回过头去。但见四岁的小十三正仰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
“八哥。”
“你为何会在此处?你的奶娘呢?”
“妇道人家见天儿地就知道唠叨我,我不待见她。把她甩开了。”
胤禩瞧着眼前俨然一副小爷模样的小十三,噗哧一声笑了。
“八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胤禩一时愣住。他从未真正注意过这个弟弟。尽管这个弟弟总能得到皇阿玛的夸奖,尽管他时常在额娘口中听见这个弟弟的名字,但他从来也没在意过。其实,他一直都颇有些不屑。
“八哥。我听额娘说,你的名儿顶难写了。我好容易才记下。你看,是这样么?”
胤禩看着地上一个歪斜的“禩”字,又一次笑了。
“嗯。是这样子的。”
“哎。真不明白。皇阿玛为何要给八哥取这么难写的名儿,写好自己个儿的名字还得一番折腾呢。”
“十三弟也想学字吗?”胤禩望着蹲在地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执着树枝的小十三问道。
“想啊。八哥,你教我?”
“啊?可我的字……”
“八哥~教胤祥吧教胤祥吧!”
胤禩看着小十三满脸的期盼与诚恳,微笑着点了点头。
“或许,我是该诚心练练字了。”胤禩如是想着。
思绪被拉回到眼前。八阿哥看向冲十三跑去的十四,也慢慢地跟了过去。
“十三哥,你一人在雪地里做什么呢?”
“是啊,十三弟。天儿怪冷的,怎的不回自己屋?”
“没什么,闲来无趣,出来走走,打发时间。”十三抬起头,懒懒地笑着。
“既是如此,不妨我们哥仨来场雪仗吧!十三弟可还记得前些年咱们打雪仗的情景?”
“怎么不记得!四哥一开始不肯加入咱们,结果被大伙串通着,连挨了好几个大雪球,最后也被逼得不得不出手反攻了。”
“还有这等事儿,怎么我没赶上!今儿说什么也算上我一份!”
“好!咱今儿就算上十四弟,再来一场!德源,你去,把九阿哥、十阿哥都给找来。就说爷今儿兴致好,要与兄弟们来一场大仗!”
“嗻。”叫德源的小太监忙匆匆应声而去。
“四贝勒。这事儿包在老臣身上了。您且放宽了心等消息吧。”
“好,有劳刘大人了。”
“不敢当。那……老臣先行一步了。”
“刘大人请。”
四阿哥目送刘大人离去,正要转身离开,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嬉闹声。他循声望去,竟是老八老九他们。其中,还有自己疼爱的十三弟。
四阿哥微一皱眉,正欲上前阻止他们这般胡闹。转而一想,猛地停下了脚步。
“罢了。若能让胤祥如此开怀一笑,也未尝不可。”四阿哥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远处的十三脸上一抹明朗的笑容。
今日。是敏妃的忌日。
与此同时的永和宫内。康熙正手执一笺信纸,暗自神伤。
德妃从婢女手中接过一盏热茶,缓步上前,递予皇帝。
“皇上。天儿要黑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传膳?”
“啊。德妃啊。朕坐了多久了……你……一直在此处陪着朕么?”
“回皇上,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您……”
“传膳吧,朕也乏了。今儿个就早些用膳,早些安置了吧。”
“是。莲儿,去,吩咐下去,皇上在这儿用晚膳。”
德妃行至门边,回过头来,凝视着窗边明黄的身影,心中涌上种种情绪,一时难解。
对敏妃,她有好感与惋惜。对皇上,她有爱慕与私心。皇上如今因着她与敏妃过去的交情时常上她宫中来坐坐。她不无欣喜与骄傲。但皇上,也只是坐坐而已,时常是一个人,捏着一张已起了毛边的信独自出神。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康熙轻叹一声,小心折起那一纸信笺,收于袖中,兀自望着窗外茫茫一片苍白,吟道:“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雪阳。朕……定会善待我们的祥儿。”
雪依旧无声无息地落下,覆盖了苍茫大地间一切耀眼夺目,一切光鲜照人。只余下一片皑皑的寂静,引人神伤,引人哀叹。
谁也不能预料,来年的春日,将会有怎样一幅娇艳春景,可否融化了这一切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