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冤家遇上路窄》檐上雪

95、以命换命（十六）

　　她的童年寡淡得如一碗没颜没味的面，整日不是练字画画就是练武捉蛐蛐，连俄罗斯方块都没有打过，身边也几乎没什么玩伴。

　　除了没见过几次面的外祖母，和一些不怎么说话的家仆，生活里便只剩了应蓉，应蓉在她无趣的小半生里充当的不仅仅是一个母亲的角色，没有谁可以取代这个位置。

　　哪里会知道老天和她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应菀，生了她又为她而死的女人，可能是血脉相系，从疯疯癫癫的三姨口中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她半点怀疑都没有，说无动于衷是假的，那是沉甸甸的一条命，如果不是疼女儿疼到了骨子里，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命换给另一个人。

　　“欢欢。”
　　背后有人唤她，打断了她纷杂的思绪，应欢回头，喊住她的人是现在伺候老太太起居饮食的唐敏。应欢差点忘了蛊虫的事儿，老太太现在大概已经被气得肝火上行了吧！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老老实实和唐敏打招呼，“快到饭点了，唐姨怎么还有空在这儿待着呢？”
　　唐敏没福铃那么多心思，说话也不绕弯子，“老太太找你呢！”

　　应欢点点头，“正好，回来之后还没去看过老太太，我妈都念叨我几回了。”
　　一路过去唐敏一句话都没说，老太太大概也是看中她不爱说闲话的性子，周婆婆伺候不动了，身边就只留了她一个伺候的人。

　　一直以来应欢都有点怕不苟言笑的老太太，每回见她足底下就跟踩了几吨重的502一样，几分钟的路程能走上半个小时，今天她一反常态，步伐从容散漫，第一次在十分钟内抵达老太太住的地方。

　　事已至此，所有的遮掩都是糊在面上的窗户纸，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有跟没有都没有分别。应欢连门都懒得敲，直接推开走进去，老太太拄着拐杖四平八稳地坐在太师椅上，上一次见面还是年三十，一家子吃团圆饭老太太象征性出了回场，应欢就跟她说过一句话，还是借着小辈敬酒的风说了句吉祥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操心得太多，老太太年过七十就已经满头银丝，皱巴巴的一层皮裹住她冒得老高的颧骨，血肉早已被岁月风霜侵蚀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乌青的眼袋吊起，浑身上下都呈现老态，唯有那双藏在眼眶里的眼睛，锐利如鹰，没有情感也没有温度。

　　“外祖母”，即便没有粉饰太平的必要，应欢还是全了礼节，只是这一声里并没有包含多少的恭敬。
　　“蛊虫被你藏在哪儿了？”老太太似乎已经认定蛊虫是被应欢偷走的，一来就开门见山。

　　应欢也不打算瞒她，“蛊虫确实是被我藏起来了，外祖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老实交代我把那东西藏在哪儿了，好不好？”

　　老太太克制不住被应欢点燃的怒火，一把将拐杖砸过去，“你个吃里扒外的野种，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应欢没有乖乖等着被拐杖砸，身体一偏躲开了，前两天被自家三姨骂扫把星，今天又被自家外祖母骂孽种，她在这家里是有多不招人待见？

　　也不是没成年的孩童了，不需要一听难听的话就立马回房抱着应蓉哭鼻子，应欢难受不过片刻，竟然缓缓笑开，“我好歹是你亲生的外孙女，生我的人是你的亲生女儿，不是别的阿猫阿狗，外祖母何必骂得这么难听。”

　　老太太气息不稳，捏住椅子扶栏的手上青筋冒起老高，应欢捏住了她的七寸，令她反驳不得，应欢的确是她的亲孙女，无论内心有有多厌恶，她都否认不了这层关系。

　　“我的亲生母亲应菀是为我妈妈换命死的吗？”屋子里的檀香味不停往应欢的鼻子里灌，一闻到这味道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条恶心的蛊虫，胃里一阵难受。

　　老太太咬着牙哂笑，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跟野男人私奔，被搞大了肚子，还生下了你这个野种，你该庆幸她还有换命的价值，否则你哪能安安生生长到这么大？”

　　应欢忽然间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应家女儿的姑爷都该由老太太亲自选定，其他的一概视为野男人，生下来的孩子不管和她们有没有血缘关系都是卑贱的野种，她和应菀是这个传统的大家族中洗不去的两枚污点。

　　应欢的目光落到佛龛上，养蛊虫的容器还端端正正放在上面，红布扔在半边，在老太太眼里，一只长相丑陋的蛊虫都比她这个流有一半应家血液的外孙女尊贵。

　　“一群恶心的怪物。”应欢低声说。
　　老太太虽然岁数一大把，但耳朵死尖死尖，应欢刻意压低声音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被她收进耳朵里，她强忍怒气，“你问的我答了，现在该你告诉我蛊虫被你藏在哪儿了。”

　　应欢低低笑了一声，转过身指向门外的花坛，“那只黑虫子被我一刀切成了两段，我怕它死得不够彻底，所以又扔到火里烧了两次，你让唐姨去花坛里找找，应该还能刨出它的骨灰来。”

　　先前虽然针尖对麦芒，但好歹面上还算平静，应欢不留情面地说出蛊虫已死的真相，粉饰出来的太平就被狠狠撕裂。老太太气得浑身发颤，恨不得剔下她的骨剜出她的肉，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站起来，不顾一切往外奔，奔到门口险些摔倒，亏她反应快，及时把住门框。要真摔了可不得了，可她完全顾不上后怕，一心惦记着蛊虫还有没有救。

　　应欢第一次见老太太这样失态，心里是大写的痛快，只怪自己吃的墨水不够多，她刚才就该多描述描述那黑虫子的死相，形容得越惨越好。

　　“欢欢。”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应欢的眼神一瞬间变了，整具身体似被冻入了冰窖，仅余的几丝温热都被这声音一丝一丝抽走，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冷到麻木时，又忽然间发现，即便身体已经冷透了心却还余有半分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