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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小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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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临走时想起他来看病人却两手空空,于是火急火燎跑下楼,买了两袋子水果,放在林端床头,急吼吼地飞走了。
林端笑着目送小刘离开,段景升抱臂倚着冰冷墙面,不咸不淡地评价:“性格急躁,不适合干刑警。”
这还是段景升第一次和他说话,用这般像极了闲聊的口气。林端顿时有种做试卷的错觉,他不由得正襟危坐,细细思考如何回答才算合适。
直接反驳段景升肯定让对方不舒服,他捏着床单,垂下脑袋绞指头,斟酌再三地回答:“人挺好的。”
段景升冷淡的视线轻飘飘扫过他。
“谢谢。”林端鼓起勇气抬头,盯住了段景升不露喜厌的鹰目:“谢谢您,假如老师没救我,恐怕范俊辉这件事也不会这么快捅出来。”
“你这条命是齐青的,所以你不能死。”段景升不屑伪装地回答。
林端却不懂其后隐藏的深意,他只以为是齐青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所以段景升将他的性命视作某种情感寄托,才这么说。
林端点点头,柔声道:“我一定珍惜性命。”
“我找人调查了潘小倩他哥,潘正,有个女友,打算今年下半年结婚。潘家现在张罗在东墨湖区买套婚房,恰好腾景在滨河地段有片住宅开发区。”
“阳光花园!”林端很快地反应道:“难道您……”
“免首付,房子半价。潘正答应带他爸妈明天过来。”段景升言简意赅。林端顷刻明白了,段景升以房子为交换,要求潘家同意解剖潘小倩。
“这实在……太奇妙了。”林端不可置信,垂首扶住额头,感到不可思议,笑容慌乱不知所措,咧着嘴角,想要大笑,却又害怕让段景升嫌弃,于是憋闷地傻笑出声:“段老师,我没想到您,为什么做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帮我呢?”林端胆战心惊地询问:“这些事,原本,与您无关吧。”
因为我要利用你,复活齐青。段景升的手机捏在食指与大拇指间,晃荡着转了一圈,重力感应下,屏幕自动亮起,依旧是那张便签,“濒死”下一栏列示着,“喜悦”。
“你觉得呢?”段景升眼底阴鸷一闪而逝,双目仿佛吞没光线的黑洞,让林端难以呼吸。
他不由自主抓紧被子,难以移开视线,仰望着居高临下的段景升,呼吸加快,心跳在空旷寂静的室内回荡。
“如果您对我太好,”他仓皇地笑,“我会误解的。”
误解什么?段景升的疑惑几欲脱口而出。
青年坐在病床上,脸色是大病后常见的苍白,细腻的肌肤白得像要融化在空气中,唯独耳后一抹鲜嫩酡红。
段景升诧异,他迈步上前,指腹上的粗茧轻贴耳廓,耳肉冰凉柔软,段景升细细摩挲,大惑不解:“怎么这么红?”
林端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不敢动弹,浑身僵硬,全身所有感官聚集于左耳,眼前的天边炸开五颜六色的烟花,令人头晕目眩,心跳加剧,肺腔上仿佛压了坚硬磐石,无法挣脱。
“因为大脑皮质兴奋,引起皮肤血管扩张、心跳加速,血液通过颈动脉流入大脑时会经过内耳,耳部皮肤较薄,容易显红,就……”林端声音越来越小:“就这样。”
段景升:“……”
林端:“……”
“傻子。”段景升嗤笑,收回手。
林端面红耳赤,揉了揉被段景升摸过的耳廓,原本冰凉的耳肉此刻一片滚烫,像是段景升留下的温度。
就像充满电,林端忽然有了更多勇气,他认真地劝说:“段老师,PTSD会影响正常生活,虽然您身经百战、精神力强大,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不如做个检查排除PTSD可能性。这样齐哥九泉下也能安心。”
林端以为他和段景升的关系,经此一役,总算有些许缓和,于是放肆而小心翼翼地提起了齐青。
却没想到,听到“齐哥”两字的瞬间,段景升勃然大怒,那种愤怒并非一蹦三丈高的激烈,而是空气温度骤然降至零下的寒冷。
段景升眼神刹那变了,原本熹微笑意散尽,骤然弯身掐住了林端脆弱的喉头,虎口紧贴他不堪一折的咽喉,暴戾与厌恶自眼底弥漫了整张脸,他寒声警告:“你不配叫他齐哥。”
呼吸逐渐困难,林端双手抱住段景升的手腕,脸色涨红,眼眶难以自抑地湿润,他竭力自紧压的喉头吐出惭愧的音节:“对不起……对不起。”
段景升狠狠扔开他。
冰凉的空气得到释放,蜂拥窜入肺中,他抚胸咳嗽,眼角视线捕捉到段景升眼眶发红。
林端忽然想到,PTSD发病时很难控制情绪,患者始终刻意逃避引起灾难记忆的人或事,提起齐青死了这件事本身,就是在刺激段景升。
林端顿时后悔不迭。
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钝响,随即是房门砸进门框的剧烈响动,林端爬起身,三下二除五拔了液体针,趿拉拖鞋追着段景升冲出病房。
段景升腿长走得快,拐个弯转入电梯,林端边跑边喘追了他一路,却在触摸到对方的瞬间,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闭——他没赶上。
林端拼命敲按下行键,可电梯老旧,反应太慢,已经下去了,他的敲按根本无济于事,身后护士追上来:“你去哪儿呢!”
林端一转身,跑进安全通道。
索性电梯中途几乎每一层都要停下,当段景升步出电梯,林端碰巧自一楼通道口出来。
他很快地注意到面色阴沉的段景升,不顾周遭异样眼光,不管不顾地追上去:“段老师!”
段景升的情绪已然出现失控,林端忧惧他孤身一人发生危险,却不敢距离段景升太近,只好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医院正门车流量大,道路拥挤。摩托、电动三轮、老年代步车、宝马奔驰大众……什么样的车型都有,大抵是来医院看病的。一楼挂号大厅人满为患,摩肩接踵好不热闹,臃肿程度堪比菜市场。
林端气喘吁吁追逐着段景升,熟悉的高大背影如无数繁星中最耀眼的一颗,在人群中闪烁,或出现或消失。
林端满头大汗,剧烈跑动中牵扯了伤处,绷带下伤口绽裂,隐隐泛出血色。
他面色苍白,推开众人,跟紧了段景升。
段景升茫无目的,拐个弯走上公路主干道,一辆宝马尖叫鸣笛自他身前飞驰而过,车主人摇下车窗,探头怒骂:“找死啊神经病!”
角落窜出一辆摩托,如笔直的飞箭,来不及转弯,朝段景升冲杀过去,林端似乎听见它撕裂空气的尖锐裂响,犹如被暴力拉扯的断帛。
一瞬间,如电影画面帧速无限放缓,时间追不上林端身体反应的速度。他扑上去,在车前轮撞上段景升的前零点一秒,发足浑身狠劲,带着他扑开。
画面骤然按下暂停。
摩托车主急刹车,恐慌地跑过来:“有事没!”行人将两人团团围拢,堵塞了交通要道,川流不息的车流戛然断裂,赶时间的司机忍无可忍鸣笛。
林端趴在段景升身上,胸膛剧烈起伏,紧张的余韵渗透四肢百骸,他浑身僵硬,俯身将脑袋埋进段景升肩窝,鼻息间充斥着淡淡的香烟味,和一丝汗水的味道。
“您别吓我。”良久过去,林端才嗓音沙哑地重复:“别这样。”
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似乎快要飞出胸腔。
段景升只感到眼前天旋地转,待神智重回大脑,仰头是一片无云的蓝天,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段景升拍了拍林端的肩膀:“起来。”
林端惶恐地爬起身,伸手去拉段景升,段景升拂开他的手,径直撑地站起。
林端上前,双手握住他的右手:“回医院吧。”
段景升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像一具冷冰冰的徒有血肉的机器人。
林端和摩托司机说完话,拉着段景升右手,牵上他回了医院。
段景升坐在小沙发上。林端将病房的窗帘拉拢,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幽暗,唯独他一双眼睛熠熠发亮,紧紧咬着沉默的男人,不肯放松分毫。
“我知道您很痛苦。”林端搬了椅子坐到段景升面前,正襟危坐,严肃地说:“但齐哥死了,您就要死要活的吗?”
齐青到底是段景升什么人呐,林端痛恨地想,为什么能让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变成这样,PTSD带来如行尸走肉般的失魂落魄,齐青的死夺去了段景升曾拥有的耀眼光芒。
毫无意外,段景升一拳揍歪了他的脸。
林端轻轻龇牙,指尖碰了碰嘴角红肿,赌气般抬头,像发了狠的小兽,凶巴巴地瞪圆眼睛:“说了PTSD检查一下又不会要命,您作天作地的给谁看呢?齐哥看得见吗?!他只会嫌弃你软弱!”
段景升霍然起身,一脚将他踹翻,林端锲而不舍爬起来,指责道:“段老师,没了齐哥你就活不了吗!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他到底算你什么人?林端头疼欲裂,脑子像被撕成两半,一边是可怕的嫉妒,一边是深藏的喜欢。他们像冰与火,纠缠着发出叫嚣:段景升恨你,他看重的人叫齐青,他早就把你忘了!
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段景升一手捏住他不堪一折的脖子,翻身将林端压在身下,左腿弯曲抵住他脆弱柔软的腹部,瞪著了林端的通红眼眶。
“再多说一句,你就死了。”虎口收紧,段景升恶狠狠地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