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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PTSD ...

  •   家庭医生姓赵,叫赵长明,年纪与段景升相仿,当年受段镇南之托,被聘请为段景升的私人医生。

      平时赵长明则在中心医院,做他的住院部主任医师。

      段景升很少主动联系赵长明,除了每隔半年的常规体检,其他时候赵长明不会到段景升家里来。

      因此段景升打电话让他过来时,赵长明还挺讶异,带上常备药品和便携医疗器具,与小护士打了个出租赶到。

      没想到段景升让他诊治的,却是一个从未见过年轻人。

      那年轻人眼下醒来,开口第一句,问的还是段景升。赵长明心有戚戚:“他在自己房间,你好生休息。”

      林端愣了一会儿,他摸索着按住床单,艰难地支撑起疲软上身,静了片刻,才轻声询问:“段老师,他的精神状态如何?”

      赵长明心惊,厚重镜片下,疑虑和担忧一闪而逝,他看一眼小护士,点头道:“你先在外边等等。”

      护士依言退离。

      “我是法医,学过一点精神病学。”林端垂下眼帘,直直盯住自己苍白的双手,不安地交握,轻声道:“段老师,目睹齐队死在自己面前,他……”

      “很反常。”赵长明打断他,既然两人某种程度的同行,他也不和林端打马虎眼,坦白了说:“容易情绪激动,暴力倾向加重。你和段队长,什么关系?”

      “没……同事,我是市局法医。”林端抬眼瞥向赵长明,经验丰富的医生一双眼似乎能穿透肉|体,林端很快将脑袋垂下,谨慎不言。

      “我并非想打听什么,不过,段队当了这么多年刑警,残酷犯罪血腥现场见得太多,虽说这十多年都没出什么问题,但难保不是压在火山底下,齐青的死就是一根引线,如果段队不能挺过来,难免……”赵长明顿了顿,认真地注视着林端,继续道:“崩溃啊。”

      林端抓住棉被的手猛然收紧,他迟疑不定地抬眼,望向赵长明:“应该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最好,是这样。”赵长明在床边坐下:“但段队的脾气,谁都摸不准,你要小心他,你胳膊的扭伤,是他弄的?”

      林端张口欲辩解,半晌无言,他摇了摇头。

      赵长明对同行年轻人向来多一分亲近感,他拍了拍林端肩膀,站起身道:“无论如何,保重自己。”

      “我会带段老师去心理科。”林端闭了闭眼睛,疲惫地承诺:“一定会。”

      赵长明笑笑,既像鼓励,又像无奈,他起身同小护士离开,回了中心医院。

      偌大别墅,除了把自己锁在主卧的段景升,只有林端。

      因为空间太大,家具、装饰物不多,整间屋子尤显空荡,某种难以言喻的清冷漫上肩头。

      林端转动胳膊,从床上爬起来,蹒跚着走进厨房。

      这么些年,孤身在外求学,虽然忙于学业,偶尔还是会自己动手做饭吃,一些基本家常菜他做起来还算顺手。

      林端打开冰箱,冰箱内的场景真实说明了,什么叫寂寞独居单身老男人。

      除了两根枯萎缩水的菠菜、一枚鸡蛋,冰箱里空空如也,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臭氧气味。

      “段老师的生活品质不太高啊。”林端小声感叹。

      他伸手取出菠菜和鸡蛋,冰箱中的冷空气刺得手臂微缩。林端轻轻合上双开门,趿拉拖鞋走向灶台。

      菠菜用温水洗干净,再用消毒后的自来水涮一遍,林端悬在半空取刀的手顿住,刀盒里没有更细长的解剖刀,他不太习惯。

      林端不会用菜刀,他愣了半天。

      最终,林端取出身材勉强和解剖刀更相似的水果刀,沿菠菜根慢条斯理地划开,一绺一绺摆放在光可鉴人的瓷盘上,像摆放沿纹理切割整齐的尸块。

      水果刀比解剖刀更粗长,林端恍了个神,刀刃擦破左手食指,锐疼没有立即传入大脑,林端直愣愣地盯住伤口。

      殷红指血汨汨渗出,落到砧板上,红白交错刺眼。

      林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轻嘶一声,他找不到创可贴,干脆含住食指一侧,慢吞吞地等了一会儿。

      橱柜里有一把拆开封纸的面条,林端捏着面条抖擞进烧开的锅里,等面快好时,将菠菜放进面条间。

      料碗加了香油、老抽、葱花、盐和味精,林端拾起漏勺,将面条舀进料碗,剩下一颗鸡蛋煎好了置于面条上。

      晚饭简单异常。

      林端端面上桌,段景升还在主卧。

      他抬头望向二楼,局促不安地等候片刻,才扶着楼梯走上去,紧张地站在段景升门前,头也不抬地敲门:“段老师,出来吃点儿东西。”

      合闭的卧室门应声而开,林端慌忙退后。

      高大男人身上的疲惫、颓废一股脑儿冲将出来,段景升黑发凌乱,还穿着回来时就被雨打湿的T恤,踏着松软灰色睡裤,面无表情盯着他。

      段景升的个人气息太强烈,极具侵犯力的雄性荷尔蒙几乎将林端整个人团团包裹住,他不动声色地吸吸鼻子。

      段景升越过他走下楼梯,林端这才敢偷偷抬起眼皮,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背影,完美倒三角身材,林端心跳骤然加剧,他顿下脚步。

      段景升走到餐厅,瞥一眼餐桌上的菠菜鸡蛋面,他目光微沉,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墨湖。

      “太烫了。”段景升淡漠地说。

      林端猛然惊醒,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疾步至段景升身边,抬眼仰望他,双唇微张,有些茫然:“可是您……”还没尝一口啊。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混乱得可怕。

      黏腻而滚烫的面汤洒在下巴和裸露的胸口,瓷碗撞击了林端胸骨然后跌地摔碎,四分五裂,白里透黄的面条七零八落挂在他身上,林端沉默地低下头。

      “烫吗?”段景升神情冷漠地问。

      刚出锅的面条,在滚烫的开水中尖叫挣扎然后熟透,面汤贴着皮肤逐渐冷却,林端抬起头,不甘示弱地回瞪段景升:“不烫。”

      段景升冷眼撇过他,寒声道:“滚出去。”

      “不。”

      段景升暴起,一把擒住林端的手腕,连拖带拽,将清瘦的青年扯到玄关,然后粗暴地推出门,不留情面地讥讽:“你算什么东西?”

      林端抹把眼睛,站在段景升面前,像受罚的学生,不抬头不吭声也不离开,直面段景升劈头盖脸的怒火。

      “滚!”段景升摔门。

      PTSD、情绪暴躁、主动攻击旁人……

      林端清秀的眉拧紧,他取出兜里不知何时塞进去的纸巾,井然有序擦拭皮肤上的汤水,然后一根根拨掉面条,旋即在台阶上坐下,双臂环拢,抱紧自己。

      夏夜寒凉,林端垂首,身体微不可察地哆嗦。

      他坐了一整晚,途中穿戴整齐的外卖小哥好奇地打量他,不无同情地问:“你是……他包养的?被赶出来了?”

      林端摸了摸自己的脸,抬头冲小哥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脸:“我欠他东西,想还他,他不要。”

      “哦……”小哥挺纳罕:“哪有债主不要还债的。”他抓着后脑勺,边打哈欠边走了。

      林端空空如也的肚皮发出饥饿的咕噜喊叫,他摸摸肚子,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再忍忍,加油。

      齐青的死,对段景升,究竟造成多大打击,林端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段景升把自己锁在屋里,一连三天过去,没出过门。

      林端在门口耐心等待,饿了便学段景升点外卖,三天熬下来,段景升似乎没怎样,林端却瘦脱了一层皮。

      他摸出微信,这两天边等段景升,手上也没闲着,他一直在联系潘小倩的哥哥潘正。

      潘正在城里做活,没有来自乡下的潘家父母那般保守,林端和他科普尸检的重要性,潘正好赖不赖听下去一些。

      今天早上他竟然主动联系林端,让他再去一趟他们家。

      林端胡乱抓抓柔软的头发,回头看一眼紧闭的大门,高声喊:“段老师,我有事,要去一趟潘小倩他们家。”

      房里未曾传出任何声音。

      林端失落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小跑离开,他骑上一辆共享单车,赶去公交车站。

      林端没看见,他转身后,段景升沉默地出现在二楼落地窗前,静静注视他离去。

      他拿着手机,屏幕亮开,是加密便签,在“过度疲劳”下有一栏“冷热刺激”,悄然无声地画上了“×”。

      潘小倩他们家住在宁北市西墨湖区,和东墨湖区是两个极端,东墨湖区有多繁华,西墨湖区就有多落后。

      半座城区笼罩在垃圾恶臭、建筑废料、私拉电线和粗横暴戾的民风中。

      潘小倩他们家在西墨湖区深处,这里都是些羊肠小道,汽车进不去,没有公交和单车,林端得靠着两条腿走完“最后一公里。”

      路上不少乞丐明目张胆朝他抖碗要钱,林端避不过,不得不向他们展示空空如也的衣兜。

      这些邋里邋遢的人立刻面带不屑,抖着碗散开,纷纷唾弃地嘟囔:“呸,穷外地人。”

      林端呼了口气,踩着污秽堆积的肮脏路面,直奔潘小倩家。

      潘小倩家附近还是农村那种土泥巴路,人烟稀少,林端七拐八拐路过一片竹林,再往上坡走几步,就能看见他们家屋檐的红瓦。

      身后,几道黑影如影随形地跟上。

      当林端身形进入视角盲点,那几人立刻一哄而上,借着竹林、农房掩护,一棍子打晕了毫无察觉的林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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