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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 105 章 通行天下23 ...

  •   冯二是暮光城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自然也在这里成家。

      冯家有两个儿子,冯二排行第二,家里世代都是做木匠活的,到他这一辈,自然也是要将祖上的手艺传下来。

      冯二却是不愿,天天往学堂里跑,爬到树上眼巴巴的瞧着屋里的孩子念诗文,时间长了便也能跟着摇头晃脑的说上几句。

      冯家父母无奈,只能让大儿子继承祖业,把冯二送去学堂念了几年私塾。

      再大些的时候,冯二也去考过秀才,却因半中间肚子疼而落了榜,只得悻悻归家,想着先做些小买卖贴补家用,过上三年再接再厉。

      暮光城不比琴川繁华,日子过得平淡恬静,冯二娶了临街豆腐坊的女儿,两人摆个小摊糊口度日,虽然赚不了什么大钱,却也算是其乐融融,在街坊四邻中一向都是被羡慕的一对。

      时光荏苒,又过了两年,冯二媳妇儿生了一对龙凤胎,两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一落地,冯二便知道自己今后恐怕再也没有去科考的心思了。

      平淡如水才是幸福,在这一点上,冯二确实比大多数人都看的通透。

      眼看着孩子渐渐长大,冯二只想要赚更多的钱,自己这辈子没能达成的心愿,让儿子完成也是不错。

      于是冯二关了家里那仅能糊口的小摊,安顿好妻儿,只身一人去往琴川,靠着自己幼时的积累,拜了个说书先生为师,三年过去,便也能有模有样的独当一面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冯二每月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多,儿子也如他所愿上了学堂,妻子温顺知礼,女儿活泼可爱。

      若是时光能永远定格,那这一切美好也将长存。

      祸事来的十分突兀,冯二还在琴川城里讲灵儿姑娘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时,暮光城中的一个角落里,却正在发生着惨绝人寰的一幕。

      冯二的儿子从学堂里出来,瞧见老榕树下站着的妹妹,眼角被温润的光辉映着,便如每日一般跑了过去。

      兄妹俩的关系极好,他每日从学堂出来,妹妹都会站在那里等着,下雨天会给他拿上油纸伞,下雪天会给他带上小暖炉,家里还有母亲备好的热气腾腾刚出锅的红豆糕,明明生活就是那般的美好。

      从街头走过来了三五个小混混,相互间推推搡搡语调轻佻,小男孩警惕的看着,将妹妹护在了身后,他身量不高,眼神却是极其锐利的,背后的小女孩有些害怕,卷缩着身子藏在角落里,眼睁睁的看着哥哥被调笑,被殴打,鼻青脸肿,最后一脸鲜血。

      那些小混混有些慌了神,都是些家里惯着长大的孩子,平日里拉帮结派的出来耀武扬威,顶多干一些欺软怕硬的勾当,却是从来不敢下死手的,眼见着面前倒下的男孩气息越来越微弱,一个个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撒丫子就跑,跑回家里将大门闩的紧紧的,交代一句谁来也不准开便躲回了屋里。

      心里还存了一丝的侥幸,那人也不一定就会死。

      冯二的女儿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平日里瞧见个受伤的兔子都得心疼半天,此时哥哥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早就将她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足足过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勉强定了心神。

      冯二媳妇儿在家里觉得有些心慌,往常这个时间孩子早就到家了,今日却还不见人影,随意的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便急忙往学堂门口走。

      眼前的景象好似是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她脑中,将一切美好顺遂砸的粉碎。

      女人无声的含着泪将儿子送去医馆,在一段漫长的等待之后却仍旧得到了一个没救过来的结果。

      原本幸福美满的家瞬间破碎,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虚构。

      万念俱灰。

      从那一日开始,女儿的眼神就再未清澈灵动,终日里都是呆楞楞的看着窗外,嘴上喃喃自语,是她害死了哥哥。

      远在琴川的冯二此时正将别人的故事讲的悱恻动人,心里面盘算着等这一阵子的热度过了,自己便回暮光城歇一歇,好好陪陪老婆孩子,顺便考考儿子的诗文。

      再回到家中时,他却只见了满地的狼藉,以及厅堂中央摆放的灵位。

      妻子和女儿坐在一边眼神空洞,灵位上写着的是儿子的大名。

      冯宝,还未来得及取字的少年,被他们当作宝贝一般捧在手心的少年,此时却只能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在那片狭小的暗无天日的空间中,孤零零的闭着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冯二傻眼了,他从未想过,上次一别就是天人永隔。

      妻子摇了摇头,女儿懵懵懂懂,她们只是无知的妇人孩童,出事儿了拿不定主意,想不出法子,只能将心底的恐惧忍着,忍到他回来当家作主。

      就连找人捎个信将他叫回来都没做到,还能指望她们能知道什么?

      冯二心中憋着把火,走街串巷四处打听,终于找着个愿意吐露一二的,却也只是遮遮掩掩的跟他讲了个大概。

      怒火中烧,冯二擂鼓上堂,暮光城的知府衙门里,堂官分站两侧,一句“威武”喊的震天响。

      姓名籍贯,状告何人,人证物证一一问过,冯二作答条理清楚,在师爷递过来的状词上签字画押。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此事竟然就此了结,官府再未给个答复?

      冯二反复再去问过,也不过就得了个证据不足的理由搪塞着被赶了出来。

      先前与他吐露实情那人实在看不过去,偷偷跟他说,这事儿牵扯进几个行凶的孩子家里都是非富即贵的,让他趁早认栽,免得今后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怎么可以?怎么能忍?冯二颓然的回到家中,原本温馨甜蜜,如今却是家徒四壁。

      再也没有欢欣笑语,也没有少年脆生生的喊“阿爸。”

      当晚,冯二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口井,映着月光却照不出他的影子,井中发出呜咽的喘息,哽咽着,却又紧咬着牙关的隐忍声音,一声一声的喊他,“阿爸,阿爸...阿爸,我疼......”

      夜空中没有月,漆黑如同被焦墨晕染,冯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的儿子,是被活活打死的啊!

      他得有多疼,他得怎么忍?就连最后的时刻,他也在咬着牙关努力扛着,怕吓着卷缩在不远处的妹妹。

      第二日,冯宝下葬,一家人披麻戴孝草草办了丧事,冯二的大嫂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将冯二媳妇拉到了一边,悄悄的安慰了几句。

      仿佛是被说动了,也仿佛是这些日子的泪早就流尽,那日之后,冯二媳妇倒是逐渐好转了些,眼神不再空洞茫然,也带上了些细微的神采。

      冯二也略微安心了些,便放心的将妻女留在家中,继续各处奔波收集证据,心里想着,就算在暮光城里打不赢这场官司,就算自己豁出一切跑到琴川,也是要讨回公道的。

      天子脚下,总归还是要讲些王法的。

      再回家时已是三日之后,冯二一进屋愣了一下,冰锅冷灶,一室凌乱,用手蹭蹭桌面,已经有了淡淡的薄灰。

      屋内却没人,无论他怎么叫喊,都得不到丝毫回应。

      冯二瞬间就慌了神,他怕,怕的要命,他怕妻子想不开会带着女儿干傻事;他也恨,恨官商勾结一手遮天,恨他忽略了妻女感受独自一人外出。

      冯二疯了一般四处叫喊,问左邻右舍,问街上来往的商贩,最终还是从他大嫂口中得到一丝消息,自家媳妇儿带着女儿去上香了,超度亡灵,保家宅平安。

      冯二松了口气,却不知这才是一切厄运的开始。

      暮光城往西,有一座月老庙,庙里供奉着一个面目姣好目光清冷的姑娘,往常是要排了队才能挤进去的地方,现如今却门可罗雀。

      只因顺着这月老庙再往西边走一段路,新建了一个月神教。

      月神教是什么?冯二皱着眉头问。

      大嫂说的眉飞色舞,“那可是求财得财,求子得子,求姻缘便能有个好姻缘的地方!现如今十里八乡的婆婆婶婶都去那里排队,哭着喊着要加入月神教呢!”

      是...这样的吗?冯二在心中问了自己一句,多年读过的圣贤书却无情的打断了他这个想法,在民间私立教会,定然是存了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路向西,冯二穿了一身粗布长袍,装成一副落魄书生的模样赶到了月神教,交了钱,拿了排队的号牌,又等了两日才被允许进去。

      这月神教的建筑颇为壮观,比起传统的庙宇更显得大气肃穆,却也多了几分神秘,偌大的殿堂中挂着一条条垂落而下的符咒,每一条都用朱砂仔细的描绘出繁复咒文,鲜红似血。

      大殿中没有供奉雕像,只坐了一名女子,她头上披了一条黑色轻纱,一点红唇格外鲜艳,惨白而修长的手指中抱了一枚透明球体,她说,她就是月神。

      冯二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景象,以往参拜的神佛无一不是庙宇中的雕像,亦或慈眉善目,亦或狰狞可怖,又怎么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这样一个好看的女人?

      “你有何求?”女人开口问他,声音中不带一丝的情绪波动。

      冯二不知要如何回答,只见那女人手中的透明球体逐渐变得鲜红,原本无光无晕,此时却带着刺目的红光蔓延开来,似是要将整个大殿都映衬的一片血红。

      “你家中有人新丧,”女人道,“白发人送黑发人,节哀。”

      冯二强忍着心中波澜,想要努力的表现出面不改色,最终却还是动容。

      “你的妻女已在教中,”女人仿佛能看透他的心,知他所有想法。

      “我能见见她们吗?”冯二喃喃道,“我想见见她们。”

      女子点了点头,右手轻轻一挥,前一刻还光华大盛的球体瞬间又变成了最开始的模样,无光无泽,暗淡而不起眼。

      再见到妻子时冯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几日还惶惶不可终日的人如今便已经精神焕发,眼中处处都透着光亮,女儿也比先前好了许多,眼中不再是一副空洞无神的样子。

      冯二心中大安,觉得这月神教不管如何,能让妻女恢复生机就是好的。

      妻子抓着他的手,语气兴奋异常,“月神说了,儿子会离开我们,是因为你前世欠下了太多的孽债,只要还清这些,他便能永生极乐。”

      冯二点了点头,宽慰的话还未说出口,她便又接道,“你快去赚钱,现在就去,赚了钱我就能给儿子在月神教中立长生牌位,他才能不受折磨,安心投胎。”

      冯二一愣,不自觉便开口问道,“要多少钱?家中的钱不是都在你手里,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还差的多!”她拉紧冯二的双手,仿佛拉着儿子的光明和希望,“那一点怎么能够?儿子得了解脱,我们一家才可安宁。”

      冯二皱眉,他这么多年积攒下的钱财,大半都拿回了家中,自己只留下极少的一部分作日常花销,他的妻子也是个过日子极细的人,能将吃穿用度安排妥帖,还能存下一部分盈余,说是以后留着给儿子娶媳妇下聘,还要给女儿存出一份嫁妆。

      这笔钱若是拿出来,也不算是一个小数目,可如今她却还嫌不够,远远不够。

      “还要多少呢?”冯二耐着性子问道。

      “自然是越多越好,月神说了,供奉越多,心才越诚。”

      冯二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月神教的,回去默默的想了一整日,觉得这事儿似乎已经和邪/教扯上了关系,再明显不过的敛财手段,却将那一群老弱妇孺忽悠的俯首帖耳。

      他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却又担心妻女安全,期间断断续续的又送了些散碎银子过去,只为了让人觉得那母女二人还有利用价值,莫要被一怒之下灭了口。

      冯二又一次击响了知府衙门口的鸣冤鼓,上首的官员闭目养神,从始至终都未抬眼瞧他一下,旁边的师爷也有些不耐,斜乜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又来了?”

      “先前不是已与你说过,证据不足吗?”

      “这衙门口的鸣冤鼓,是为了让全城百姓击鼓鸣冤的,不是给你敲着玩的,若是再这般无理取闹,就休要怪本师爷不客气了!”

      冯二还一句话未说,便要被两边的堂官往出赶,他踉跄一步,扑倒跪在地上,“不是,不是上次的案子,我...我是来举报的,举报月神教。”

      那官员眯缝着眼睛冷笑一声,总算是对他有了丝表情。师爷嘴角不自然的抽抽两下,“月神教,你举报什么?”

      “蛊惑人心,聚众敛财,”冯二说的极快,充分发挥了他说书先生的优势,生怕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赶了出去。

      “你有证据?”师爷学着自家主子的样子眯起了眼睛,“还是你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冯二紧紧抓住这最后一丝希望,将妻女遭遇一并说出。

      “嗯...”师爷拖了一个长音,捋了捋下巴上半短不长的胡子道,“按你所说,你妻女纯属自愿啊!”

      冯二瞬间便觉得如临深渊。

      “而且,”师爷接道,“我红国君主大度仁慈,向来都不会干涉百姓信仰,此事,真是爱莫能助,爱莫能助的很呐!”

      冯二悻悻的走回家中,若是这里还能称之为一个家。

      能卖的早已变卖,如今这屋内就连一床像样的被褥都寻不出来,他靠在木板床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屋顶。

      怎么就这样了呢?为什么就这样了呢?

      再去月神教时,冯二被拦在了外面,没有见到妻女,也没有见到那个头上披着黑纱的神秘女人,他连大门都没能进去,就被拦住了。

      他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甚至不知道她们死活。

      冯二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措,他后悔了,甚至后悔他为什么没有听父母劝告,若是一开始他就如同大哥那般老老实实的当一个木匠,说不定现在还能过着一家和乐的好日子。

      去什么学堂,考什么功名?他若只是个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木匠,便也不会想着让他儿子去识文断字,若是没有这一切,便也不会遇见那几个天杀的小混混。

      滔天的恨意在胸中蔓延,他却求告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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