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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杀人王雷怖 ...

  •   戚少商再见他时,他正在倒茶。
      撩起的袖里,露出一截细瘦的腕,叫人惊觉这汉子的手腕竟还没有一只拜神用的酒杯粗。
      腕细,骨突,但很稳。
      也很定。
      手的主人缓缓端起茶杯,把鼻子凑到杯前,闭着眼睛似乎在嗅茶香。
      这时的午阳很静,屋墙下灰暗的阴影与明亮的阳光将他清峻的五官、凌厉的轮廓划分得尖锐分明。从戚少商这边望去,一眼感觉到的就是阳光、黯影以及从那个汉子身上透出的浸浸然的寂意。
      那是一种浸过冰水的凛然、穿透岁月的寒凉。
      不言不语中述尽深深的寂。
      淡淡的寥。

      那时的戚少商年轻、俊秀、跟很多年轻人一样,有一腔热血和满怀壮志,会因兴之所至而连喝三天三夜的酒,也会为了朋友而千里追杀一个素不相识的凶徒。风舞狂沙、血染斜阳、万里江山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纵马江湖,快意恩仇的雄心壮志,就连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在他看来,也是一种豪壮而不是苍凉。
      戚少商千里迢迢自江南赶到关东,只为帮一个朋友杀一个人。
      他的朋友叫雷艳。
      他要杀的人叫雷怖。
      雷艳雷怖都属于江南霹雳堂‘封刀挂剑’雷家,可雷艳却要杀雷怖。因为雷怖杀戮成性,不但树外敌无数,还杀了雷家双响炮之一——雷抑。雷家人喜内讧,窝里斗,却严禁自相残杀,雷怖这一杀,立刻被逐出了霹雳堂。
      然而这还只是原因之一。
      雷艳要杀雷怖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雷艳看雷怖不顺眼。
      看不顺眼——很多事情,只这一个理由就已足够。
      “这个人,留不得!”
      “可惜我俗务缠身,不能杀了他为雷抑报仇。”
      雷艳白着脸色,冷冷淡淡地说,一双眸子里却喷薄着强烈的忿忿与不甘。
      如果雷艳没有当着戚少商的面说这些话,那么往后的一切就不一定会发生,就算发生,肯定也会不一样。只是人生无常,世事多变,一个人早一刻吃饭晚一会出门都会有很大不同,又何况千里绝杀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
      因为雷艳的话与神情,戚少商决心要替他杀了这个杀人狂魔。
      人生里的许多决定、很多转折,也许当时是错的,到后来却成了对,也有的如今明明是对的,到了将来却成了大错。对与错往往如一刀两面,切开因和果,缘与份。
      戚少商本没有打算取道洛水,若不是雷艳飞鸽传书说‘杀人王’雷怖在这一带出现,或许他根本就不会路过洛水东畔的舍身崖。

      戚少商从舍身崖上经过的时候,望见崖边站着一个披发长衣的人。
      险崖绝岭之上,山风如剪,那人黑发飘飞,但他的身子,却像绝壁上千年不移的岩,跨越前生延续今世般地伫立在那里。他的双手,插在袖里,正俯视着下面险绝的栈道。
      这人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就象是杀气凝成的。
      戚少商顿悟他正在伏击什么人。
      绝崖,疾风,栈道、居高临下。
      即使下面走上来的人看到有人站在那里,恐怕也会因迎面的山风而睁不开眼。
      这场占尽天时地利的暗杀,足以使被杀者死无葬身之地。
      可这一场暗杀,却叫戚少商遇上了。
      戚少商年少气盛,侠肝义胆,最看不得的,就是这种偷鸡摸狗、背后暗算的行径。
      他没有喝止。
      也不打算喝止。
      他只把手搭在剑锷上,只要那个暗杀者一动,就一剑截下他!
      暗杀者似乎也发现了戚少商的存在,缓缓回转身来。清癯消瘦的脸上只见一双冷如刀锋的眼。
      戚少商微微一怔,隐隐约约间觉得自己错了。
      ——这样一个骄傲得连隐藏身形都不愿的人,真的会去埋伏暗杀他人?
      他眼里不自觉地转换了一种神色。
      原先是不屑,现在是好奇,或许还有揣测。
      戚少商是个心高气傲的青年,但再心高气傲的人碰到一个比自己更高傲的人时,难免也会生起一点点的好奇与向往。
      他好奇他的来历,更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他的问题没有问出口,因为已不需要。
      就在这时下面的栈道上走来一对男女。
      杀气蓦地凛冽。
      杀手的猎物已出现。
      那是一对极出色的男女。
      男的玄衣如铁,女的宽袍广袖。
      山风急劲,吹得那女子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熨出极为柔和美好的线条。
      她不疾不徐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却象从每一个少年子弟的江湖梦里施施然走出来,不是梦里伊人来,而是她真真切切就是一个梦。
      梦似真,人如花。
      一朵开在绝崖上的梦幻空花。
      戚少商看在眼里,只觉心神一阵恍惚,心意也温柔了起来,竟忘了近在咫尺的杀气,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已失了那冷峻汉子的踪迹。

      这是戚少商第一次遇到他。
      他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只记得一双抹不去的冷冽眼神,和一个柔媚的身姿。

      所以当戚少商第二次看到他时,他想起的不是那次绝崖上的伏击,而是一个女子。
      那个如梦里人、崖边花的女子。
      她,是否也在这座茶楼里?
      他,又是否为了伏击她而等在这里?
      戚少商的好奇心大盛。
      好奇心这种东西不仅有害无益,而且就象情欲,一旦起了就不能禁,越禁越难忍。
      戚少商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忍耐的人。
      他急于要查出这条汉子的来历。
      他疑心眼前悠闲品茶的汉子就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王’雷怖!
      雷艳曾说,杀人王雷怖除了杀人以外,唯一的嗜好就是茶,而‘松涛唐居’恰恰是关东最好最有名的茶楼。
      那人又喝了一口茶,微眯着眼睛好象在品尝茶味。
      戚少商打定主意要去试探一下。
      他喝干杯里的茶,刚站起身,就听店家欢天喜地、诚惶诚恐地招呼道:“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竟把马少堂主与孙姑娘给吹来了,请请请,靠窗有雅座,两位这边请。”
      一面说着,门口走进来一男一女。
      此时日正当中,这两人一进来,众人均觉眼前亮了一亮,稍后才恍然亮的不是阳光,而是人太醒目了,映得茶楼也亮堂起来。
      戚少商心里顿时象揣了十七八只兔子,每一下都跳得忐忑而不安起来。
      那个俏生生地立在檐下的暗影里,却强词夺理地美艳着,明目张胆地冰冷着的,不是他在崖上遇见的女子又是谁?
      他的心为这偶遇小小的雀跃了一下,接着发现一件怪事。
      茶楼里坐着不少客人,那对男女一进来,忽然有三、四桌客人,不约而同地动了动。
      这些客人有的是举着幡卦的算命先生,有的是眉眼精明的小贩,有的是神情颓怠的纨绔公子,还有一对出游的夫妇;这些人看起来全不相识,却在那对男女进来的一瞬间,有了一个相同的举动。
      他们同时动了动左手尾指。
      算命先生挑去杯里的一星茶沫;小贩拨了拨算盘;公子逗着笼里的八哥;那对夫妇里的小妻子伸手替丈夫抹去了额角的汗水。
      这只是一个极细小的动作,也很平常,却没有逃过戚少商的眼睛。
      戚少商年纪很轻,但对三江五湖的消息暗号无一不通,他一眼就看出那几桌人正互通讯息:
      动不动手?
      等一下,点子扎手。
      不能再等了。
      动手!
      戚少商还来不及开口示警,算命的猛地从幡卦里抽出一支竹竿;小贩一扬算盘;纨绔公子袖一翻,露出一柄五寸七分长的袖里刀,那个丈夫手无寸铁,他屈作钩状的五指却比任何兵器都更犀利!
      他们同时出手!
      一出手就绝不留情!
      杀手无情!
      算命先生一竿疾刺男子眉心;小贩手里的算盘忽然射出无数算珠;纨绔公子一刀当头劈下;那个丈夫一把扣向男子咽喉!
      只有小妻子没有动手,她动嘴。
      嘴一动,唇一张,蓦地喷出一股蓝紫色的烟。
      她不是对男子出手,她的目标是那女子。
      那个冷得很端丽,柔得很无依的女子。
      戚少商本一直留意着那个喝茶的汉子,这下再也按捺不住,眉一扬间,剑已出鞘!

      不甚亮堂的茶楼里蓦地亮起一道剑光,犹如横空划过一道闪电!
      那不是剑光,应是电光!
      只因世间绝没有这么快的剑!

      戚少商出剑时,耳边忽传来一个冷峻低沉的声音:“救错如同杀错,未知底蕴,何必贸贸然相助?”声音若断若续,却好似就贴着他耳畔响起。
      戚少商迅目一扫,茶楼中的茶客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暗杀惊呆了,走避惟恐不及,并没有人看他。正疑窦丛生之际,喝茶的汉子已长身而起,一掠掠到女子面前!
      他的身形极为倏忽迅疾,戚少商离他虽有一丈之遥,衣袂也被他疾掠时带起的急风带得动了一动。
      只听女子怒叱一声:“姓雷的,你不要逼人太甚!”
      戚少商心念一动,不及细想,手中剑已朝那人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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