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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何处星辰 ...

  •   杜意微有些洁癖,进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水洗澡。牧海舟只不过下楼拿些点心茶水的功夫,回来时就看见他已经坐在浴桶里泡上了。

      那道屏风并未完全拉起,牧海舟能清晰地看见杜意微散下来的长发,以及他光洁白皙的胸膛。他正闭着眼坐在氤氲的水汽之中,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淋湿了的胸膛随之起伏,那两枚精致的锁骨盛着水珠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引人遐想那片水面之下又是何种风光。牧海舟只扫了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心跳骤然加剧,不得不连连默念了几声“要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一个男人洗澡也会有反应。

      满身的酒气在热水中被散发得干净,杜意微连酒也醒了几分,他听见动静便警觉地睁开了眼,结果看见外间牧海舟的背影,身体不自觉地彻底放松了下来,复又马上闭上双眼。他不久之前刚刚着过道,理应心怀戒备,可现在他却心绪格外平稳宁静,因为他能听见牧海舟走来走去的声音。难得如此心境平阔,杜意微又连日奔波,这会儿被热水一蒸,疲惫立即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困得他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接着,外面的声音又慢慢地轻了下去,换回了泠泠的水声。那水声积攒的声量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无量岛岸边起落的潮声。

      往年的这个时候,自己都是在做什么呢?坐在岸边看高高的夜空中挂着的明月?还是眺望着遥远没有边界的远方,等待着第二天太阳的升起?潮声、风声、树叶的婆娑声,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意微——”

      随着那一声呼唤,杜意微猛地睁开了眼睛,从迷梦中惊醒,正对上了牧海舟的眼睛。

      他正半蹲在浴桶旁,得以和杜意微平视,见他醒转才像是松了口气,“困了吗?泡澡的时候睡着容易着凉,来,起来,去床上睡。”

      “我睡着了吗?”杜意微伸出手带起了一片水花,手指指腹已被泡得起了褶,他把水扑在了脸上,揉了两把,道,“好像是睡着了。”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白皙的脸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潮湿的睫毛轻眨了两下驱走了最后那点迷蒙,那对乌黑眼睛在对照之下显得更为湿润,牧海舟吸了一下鼻子,觉得自己恐怕已经连杜意微的脸都不能再看了。

      “来。”他不敢碰杜意微湿滑的手臂,又怕他着凉生病,只能用言语催促,将手中的衣服递了过去。

      杜意微瞪了他一眼,“这件穿了几日了,一会儿就拿去洗了,我要换一件干净衣裳。”

      牧海舟刚想说他这般还行走什么江湖,杜意微便已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哗啦啦,一片水声之中,眼前是白玉一般骨肉匀停的身躯,牧海舟哪里还有半点多余的想法,这冰肌玉骨合该捧在手心里好好养着。

      待杜意微披上干净的衣服,坐在那儿擦自己的头发,牧海舟还没有完全从那一片晃眼的白中缓过来,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为什么杜意微生得这么白,长得这般好看?

      “你怎么了?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杜意微有些奇怪地问道。

      牧海舟深吸了一口气,攥着他那件不肯穿的衣服,道,“我下去让伙计帮你洗衣服。”

      “哎!”杜意微想说不必了,他一会儿可以自己洗,可牧海舟却像是一阵风似的逃出了门。

      烛花已经剪过了一次,更漏数了又数,杜意微总算明白过来,牧海舟不像是要回来的样子。他起身,披上了外衣。

      今晚的天气很好,一踏进院子就能看见天上挂着的一轮如玉盘一般的明月,和杜意微方才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他愣了一下,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无量岛的一切其实并没有那么的不如意,孤独寂寞是真,可自由自在也是真。

      杜意微发现了自己那件衣服已经被洗干净整整齐齐地挂在一边,却遍寻不到牧海舟的身影。忽然,他鬼使神差地转身抬头看了一眼,便见那人正坐在客栈的屋顶上一直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却始终没有出声,等到终于被杜意微发现,才笑着举起了手中的酒坛,遥遥敬了他一回。杜意微轻轻一跃,便上了房顶,坐在了牧海舟的身旁,急匆匆地问道,“不冷吗?为什么不回屋?是因为我在觉得不方便吗——”

      其实杜意微不止这三个问题,可是他看着牧海舟的眼睛忽然就停了下来。那个男人的眼中盛满了漫天星斗,熠熠生辉,正无比温柔地看着他。他原本就英俊魁梧,长相俊朗,此刻离得这么近,被那双星眸注视着,不由教人怦然心动。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牧海舟挪了挪身体,凑得更近了一些,为他遮了遮背后吹来的夜风。月亮很亮,能将杜意微的脸看得清楚,看那张薄薄的红唇一开一合,这会儿紧紧抿着,他猛地将脸怼到了杜意微的面前,将那对唇看得更清,鼻尖更是能嗅到他身上清新的皂角香气,他盯了一会儿杜意微的嘴唇,便把视线上移,对上了他的眼,声音微哑道,“再问我可就要堵上你的嘴了。”

      杜意微脸“唰”地红了,连忙往后退了一退,瞪了他一眼,“你喝醉了吧,瞎说什么胡话。”

      牧海舟冲着他笑得又赖又痞,一天之前他还觉得杜意微清冷得像九天外月宫里的仙子,不可触碰不可玩笑,现在虽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间绝色,却连瞪眼质问都显得万分可爱。

      倘若我想要将这星、这月和这风拥入怀中……

      他举起酒坛猛灌了一口,从此最爱的是长乐花雕。

      “喂!你不回去睡觉了吗?”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

      杜意微应了一声,却没有动,反而跟着抬起头,望向头顶的这片夜空。牧海舟知道他这是不愿意走要陪自己,心头一暖,索性又靠了过去,问道,“无量岛的夜空也是这样吗?”

      “是啊,但坐在这里看,感觉离天空更近一些。”杜意微答道。

      牧海舟笑道,“我们以后去最高的山顶上看,那里会有星屑落下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凌空一抓,紧接着握紧了拳头,杜意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拳头慢慢放到了自己的面前,有些紧张地问道,“抓到什么了?”

      牧海舟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杜意微的脸,见他表情如此认真,便忍不住再逗他,张开手空空如也,道,“这里还不够高,当然什么也没有,要到山顶才会有。”

      杜意微握住了他那只手,左看右看,只有清晰的掌纹,果真什么都没有,一脸怀疑地说道,“你莫不是在骗我吧?”

      牧海舟任由他有些微凉的手翻弄自己的手掌,笑道,“我骗谁也不会骗意微。”

      杜意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了他的手,牧海舟索性躺了下来,双手交叠枕在脑袋下面,支起一条腿,这个动作可以令人不用费力抬头就看到头顶的夜空,只听他说道,“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告诉我的,当时他就像我现在这样躺着。”

      “你父亲?”杜意微的声音忽然变得格外温柔,他对这个称谓十分陌生,可这不妨碍他知道这个词的含义以及意义。

      “嗯,”牧海舟的目光放空,像是透过夜空从遥远的回忆中翻找出那个男人的脸,“他说等我再长大一点就带我去,我那会儿太小了,还没离开草原,没有见过他口中的高山。”他顿了一顿,突然流露出了一些遗憾的神情,“但我还没来得及长大,他就死了。”

      “死了?”杜意微心中一紧。

      “对,死了。”牧海舟提起时,神情并不悲伤,大概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将所有的悲伤都冲淡了,“被我叔叔杀死的。”

      “为什么?”杜意微难以置信,“你们不是亲人吗?”

      “亲人之间就不会是仇敌吗?”牧海舟反问道,“只要是人,就算是世间的两个陌生人,即使没有任何关系和理由,都有可能会无缘无故地互相伤害。”

      这样的问题对于杜意微而言实在太难回答了,他亲缘浅薄,前半生最亲密的人就是师父,这复杂的关系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但他还是沉默地等待着牧海舟的下文。

      “那时西平小国还不成气候,北疆真正的威胁是北洛。洛川一战中原败了,皇帝割让了九个州,几乎将整个北疆全都划给了北洛,我的家乡就在其中。我的父亲并不愿意接受,也不愿意背井离乡,所以他反抗了,但在北洛军队列阵城外时,我的亲叔叔杀了他,毕竟那个时候只需要死他一人,比城破后全城所有人被屠戮殆尽要好一些。”

      杜意微眨了眨眼睛,认真的看着牧海舟,发现他在说到父亲死亡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学牧海舟的动作,也躺了下来,躺到了他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牧海舟的手。

      “给我讲讲草原上的夜空是什么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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