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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 ...

  •   丁满醒来便听到有人站在他的床边说话。

      “……是你说的?”

      “不是,我没有……哥哥今天一回来就问我孩子是不是没了……”

      “你怎么回答的?”

      “我……我还没回答。他突然问我,我还没……”

      两厢沉默,只剩一阵阵低泣和哽咽刺得丁满心口发疼。

      “姜叔偬!”

      半晌丁满听到了男人后槽牙磨在一起的咯咯声。看样子是把罪责推到了将军的头上,他其实挺想醒过来问问,这件事跟姜叔偬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没有他,自己早晚也还是会知道的呀。丁满想睁眼,可不知为何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没办法他只得静静躺着接着听下去。

      床边的人都没有发现丁满已经醒了,他们一个沉默,一个在哭,恍惚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死了,这里不是他的卧室而是灵堂之类的地方。

      正当丁满琢磨着怎么动动手指转转眼珠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朦朦胧胧间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如同一位将死之人呼出的最后一口生气,夏蝉跌入泥土里的最后一声哀鸣,飞蛾葬身火焰中的最后一次振翅,丁满听到了其中难以言喻的沧桑和悲凉,仿佛这个人的心中已经一片荒芜,再没有什么能令让其重现生机。

      “你在这里好好守着他,我去去就回。”

      门板吱呀声响起,丁满知道男人出去了。又缓了一小会,丁满终于可以克服阻力睁开双眼,然而这里并不是他此前的卧房。

      “哥哥?”盈盈立刻发现丁满醒了。因为哭泣而变得十分沙哑的嗓音听得两人都皱了眉。

      “这是?”

      “这是墨仁居,哥哥不记得了?”坐在床边的盈盈侧了侧身,让丁满可以更清楚地看见屋内的陈设。墨仁居这里倒是一点没变,丁满认出了窗台上自己送给彭彭的陶瓷莲花笔洗,里面现在种着一株翠绿欲滴含着花苞的水仙。

      “扶我起来。”

      盈盈战战兢兢地把丁满从床上扶起,见他没有要下床的意思,又找了个大圆枕给他靠着。

      “盈盈,我有些话要问你,要不你先去喝口水洗把脸再来?”丁满和蔼地建议道,盈盈的眼睛愈发地红肿,他现在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盈盈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出去放丁满一个人在屋里,毕竟前脚才答应王爷说要好好守着他。她忐忑地观察着丁满,醒来之后他既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再问孩子这个要命的问题,整个人的表现得相当平静,像是非常淡然地接受了孩子没了的现实。盈盈十分诧异,比起歇斯底里的哭喊,她其实更害怕他这副冷静过头的样子。

      昨天傍晚丁满找府里的人问出王爷去了宫里之后,就换了一身衣服也进了宫,走之前还交代她收拾一个出行三五天的包袱,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丁满这一去就到了半夜,本来以为王爷和他今晚上宿在宫里不回来,她都已经熄灯睡下了,忽然听到门房上的人过来通传说王爷王妃回府。盈盈一听赶紧披衣起床,刚走到文峰苑门口就遇到了丁满。

      “哥哥你一个人?不是说王爷也回来了吗?”盈盈打了个哈欠问道。

      “他在后面。”

      “哦,这么晚了哥哥赶紧洗洗睡吧,小厨房里有热水我去端来。”盈盈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提着灯笼转身,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回头看到丁满还站在原地,少了灯笼照亮,他从头到脚都裹在黑暗里,只剩一个虚虚的轮廓。

      “哥哥?”此刻正是黑夜最浓重的丑时三刻,万事万物都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盈盈理所当然地没有看到丁满丝毫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盈盈,我的孩子是不是没有了?”寒冷如刀的冷风将同样不带温度的话语刮到盈盈耳中。

      砰得一声,手中的灯笼应声而落,当中的蜡烛扑闪了两下便熄灭了。盈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为什么哥哥进了一趟宫里就知道孩子没了的消息?他明明才刚醒过来,身体还弱着,是谁这么狠的心告诉他的?盈盈心头巨震。

      “哥哥……”哽咽的气息全数翻上来堵在喉咙里,盈盈眼泪直掉,泣不成声。

      昆彻刚转过院门,看到了站在前面的丁满和盈盈,正准备上去问问外面这么冷为什么不进屋去,话还没出口便看到丁满直挺挺向后倒去。昆彻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他抢上两步好险把人接在怀里,回头一看盈盈还傻站着发愣就有些生气,“干什么呢杵在这?阿满晕倒了没看见?”

      盈盈颤抖着缓缓开口,“哥哥刚才问我,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昆彻忽然如坠冰窟。难怪丁满从地牢出来脸色那么差,一句话没有跟他说径直上了马车。等他跟在后面要上车的时候,里面突然伸出一双手把他搡了一把,昆彻没有防备失了平衡摔下马车,还没等爬起来丁满就让马夫驾车走了。大晚上的这是闹什么脾气?昆彻摸不着头脑只好让内侍又给他套了辆车,耽误了好一会所以才被丁满甩在了后面。

      丁满似乎看出了盈盈不愿离开的心思,“没事,我就坐这等你,你快去吧。”

      盈盈犹犹豫豫地出了房间,用极快的速度跑到井边打了桶水,顾不得井水刺骨的凉,她掬了两把拍在脸上。然后又去厨房找了点水喝,临上楼之前特地清了清喉咙,确保说话顺畅。

      “这么快?”丁满看着盈盈被冰水冻得通红的脸,他的本意是把盈盈支开,两个人都冷静一下,不然照她这个说没两句就哭的架势,压根没法交流。

      “没事,哥哥,我不会再哭了。”盈盈搬了个圆墩子坐在丁满的床边。

      丁满满意地点头,“让我想想从哪说起呢?不如盈盈先给我讲讲为什么男的也能生孩子吧……”

      接下来半个小时里,丁满被详细地科普了这个世界的人种构成和生育体系,听得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目瞪口呆。姜叔偬歪打正着的暗示和盈盈走近科学式的告知完全是两码事,前者令他心情悲痛,后者却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当然,听盈盈说完之后,自己心里最后的一点侥幸也被无情扑灭了。

      他曾有过一个孩子,就安安静静睡在他的肚子里,可是现在没有了。

      “难怪她说我有儿子了,还真没说错……”丁满喃喃自语。

      一旁的盈盈却无比惊悚,丁满如何知道流下来的胎儿是男孩的?那个可怜的小东西只有她和昆彻还有大夫看过。见到包裹在一块血糊糊的纱布里的孩子,所有人都崩溃了。胎儿虽然刚刚成型,但是已经可以看出是个男孩,细溜溜的小胳膊小腿可爱得紧,然而他却再没有机会继续长大。

      “原来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丁满浑身发软。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误会了哥哥的话,也不会忽略哥哥身上的变化。”盈盈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冲回过去抽自己两个嘴巴。

      丁满眼神空空,没有对盈盈的自责表态。他想起之前他和盈盈鸡同鸭讲一样的对话,如果当时有人来告诉他误会的代价会是一条鲜活生命,他说什么都要把盈盈拦住问个清清楚楚,什么科学什么现代人的自尊在被无辜牺牲的小生命面前通通都是狗屁。丁满脑海中又浮现出小艾婚礼上他只匆匆瞥了两眼的小孩,他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耐心的蹲下身好好看看他或者跟他说说话。他多想向他祈求,祈求他不要走,他多想告诉他爸爸错了,爸爸不是故意不要他……

      “我不是故意的。”丁满木木然开口。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杀了他,我杀了我的小孩。”

      “我杀人了,我杀了他。他还那么小……”

      “那是一条人命啊。”

      “我明明连辛巴都赶出去了,就是不想连累你们,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丁满不断重复着为什么,可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盈盈,我好冷。”

      盈盈被丁满这副吊着一口气的样子吓破了胆,她慌忙展开一条毯子披在丁满身上,“不冷了,不冷了,我们把毯子披上就不冷了。”

      “盈盈,你抱紧我,我冷。”丁满感觉不到加在身上的毛毯,他仍旧觉得冷,冷到心脏血液都要冻结成冰。可能因为冷,所以即使眼眶酸涩也流不出一滴泪,而且自己也没脸哭,丁满麻木地想。

      盈盈把毯子披到丁满身上,接触到他的肩膀的时候才发现丁满在细细地颤抖,像是某种情绪压抑到了极致。

      盈盈抱住丁满的头和肩膀,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哥哥你哭吧!哭出来就会好点了!求求你了,别忍了,哭吧!”

      “不怪你!不怪你!是我!是我粗心没脑子,这么大的事都没有发现,都是我的错!哥哥你别责怪自己!是我,都是我!”盈盈恸哭。除夕夜满地的鲜血将她拖进了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里,她无数次地问自己,作为丁满的贴身侍女,要是当初她能早点发现他身上的变化,是不是就能保住这孩子?盈盈后悔不迭,恨不得一头撞死。

      被盈盈抱在怀中的丁满没作声,为什么要哭呢?哭有什么用?哭又能改变什么?能让逝去的小生命重新回来吗?丁满的手慢慢垫到了肚子上,醒来之后唯有这个地方隐隐有些疼,现在也已经感觉不到了,他悲伤地意识到当时那阵陌生的钝痛恐怕是他的孩子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据了。

      丁满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他有些怀疑,在梦里的时候,妈妈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孩子的事,所以才异常固执地求了他一个好好活下去的承诺。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本来才从没法回到现代的难过中抽身,一觉醒来摩拳擦掌打算好好开始新生活了,突然又听到了这个令他肝肠寸断的消息。

      活过来,又像是再次死去,心脏的搏动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深处。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现在想来,他之所以能回到过去见到曾经的亲人朋友,竟是以他亲生孩子的性命做的代价。

      意图结束自己生命的草率残酷地报应在了孩子的身上。

      何其无辜。

      丁满想起之前当着孙木匠的面,自己夸口说因为喜欢小孩所以才想设计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真是大言不惭,喜欢小孩的人才不会失手杀了孩子,他根本没有资格说那样的话。

      昆彻愤怒地冲出门准备找姜叔偬算账的时候,迎面看到久未露面的陈筝。

      “干什么去?”一看昆彻的脸色,陈筝就有些庆幸自己这一趟来对了。昆彻此刻身上的气息十分可怖,浑身上下仿佛要被怒火燃尽,他手里抓着佩剑,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吓人模样。

      “让开。”昆彻阴沉道。

      “不让。”陈筝不可能放这个状态的昆彻出府。

      “我再说一遍,让开。”昆彻也没犹豫,拔剑架在了陈筝的脖子上,一旁的管家看得腿一软扑通倒地。

      “姜叔偬死了。”昆彻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令陈筝脑门上沁出一层汗,他十分肯定要是他继续跟昆彻掰扯,他手里的剑会直接划开他的喉咙。

      “你说什么?”昆彻一怔,趁这个机会,陈筝抓住昆彻的手臂移开了剑,饶是如此他的脖子上还是拉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姜叔偬在牢里用衣服把自己吊死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凉了个透。他留了一封信,是给你和阿满的,”陈筝从袖中掏出一封折得整整齐齐的纸,“也不能说是信,就一句话,你自己看。”

      昆彻把剑收回剑鞘,展开纸。确实只有一句话。

      “求王爷王妃兑现诺言。”

      “杀了,全杀,一个不留。”昆彻摸出火折子直接把纸点了。

      望着瞬间化为灰烬的纸,陈筝心里叹气,进王府的时候管家告诉他说,昨晚王妃不知从何处知晓了自己流产的事,还昏了过去。联系到昨天丁满曾去地牢里见过姜叔偬,陈筝瞬间明白了他自杀的理由。一命换一命,看来这位真的很在乎他这个女儿。

      “你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建议你先跟阿满谈一谈再做决定。”陈筝抓住昆彻的肩膀说道。

      “他告诉了他孩子的事,就凭这一点,他们都得死。”

      陈筝看着已然被愤怒占据所有思绪的人,觉得可悲又可怜。先前昆战有一次还问他有没有可能让丁满一辈子都不知道孩子的事,他很无奈,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从来没见过纸能包住火的啊。

      “昆彻,你放清醒一点。孩子的事你不会真的以为是姜叔偬的错吧?”要是现在还一味专注于拉人陪葬,也太可笑了点。

      这一句话成功转移了昆彻的注意力,他的身体不再像拉满弦的弓一样紧绷。

      “听我一句劝,先等阿满醒了,你们好好聊聊之后再说别的。”

      昆彻站着没动也没说话。这时一个下人急急忙忙跑过来,把管家扶了起来,附耳跟他说了几句话。

      “呃,这个……王爷,王妃刚才交代下人,说要是您回府了,就请您去他那一叙……您看是不是就按国师大人说的,先去看看王妃?”

      “阿满他,醒了?”昆彻反应有些迟钝。

      “醒了,盈盈姑娘在王妃房里陪着呢。”下人说。

      昆彻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提到丁满,昆彻身上骇人的杀神气场就退了个干净,陈筝看了眼忽然变得失魂落魄的人,叹了口气。

      “要不我先去安慰安慰,然后你再跟他谈?”

      昆彻点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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