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风流》羽蛇

27、酒宴

　　天黑之后，金越的马车就到了顾栖家门口，接上顾栖奔赴明月楼。

　　车里已经坐了几个人，顾栖只有点眼熟，应该都是从前跟着金越一起堵过自己的人，便只简单回应了众人的寒暄后，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金越怕他尴尬，主动扯着他聊天：“七哥，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还在路边看了个热闹。”

　　“嗯。”顾栖心不在焉。

　　小白昨天给他回了谢礼，是江南特有的马蹄糕，还浇了桂花糖，跟他小时候吃过的味道一般无二，他品了好久才舍得吃完。

　　看那食盒精致，也知道在京城买这种东西怕是价格不菲，他知趣地没去问小白，但那香甜的味道像是还在嘴里，让他有点意犹未尽。

　　金越没察觉到他神情恹恹，还兴致勃勃地讲：“有两个女人打起来了。”

　　旁边有人也饶有兴致地纠正他：“不是两个女人打起来，是一个带着人打另一个。”

　　“哦哦，对！”金越连连点头：“听她们骂的样子，被打的那个像是谁养在外面的外室，被家里的母老虎发现了，真是……”

　　他啧啧咂嘴：“那个外室不敢还手，被打得钗裙凌乱，好生可怜。后来那个男人也来了，软蛋似的，也不敢说句话，被母老虎一起打了。”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顾栖瞧不上这种人。

　　“说的是啊，没那个胆子找什么野花。”金越赞同，又问：“七哥今年贵庚，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没有。”顾栖简单回答，掀开车帘看外面。

　　夜色已晚，行人开始少起来，路边屋舍里亮起暖红的灯来。

　　每家每户，有说有笑。

　　顾栖一个人住了四五年时间，从没觉得清净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可如今见到这些闪烁的光亮，又想起住在小白家的时候，想起点什么话就马上有人能聊起来，也不再一个人吃饭，好像也挺不错。

　　把小封喉的事查完之后，如果能遇到一个谈得来的，就成个家吧。

　　顾栖靠着车壁，平生第一次生出了这个古怪的念头。

　　走了没多久，马车停下，他跟着众人跳下马车，仰头看着京城里最高的这座楼。这里不是他吃得起的地方，也是第一次来。

　　几人上了三楼，进了厢房，里面已经到了不少人。

　　“爹，顾捕头来了。”金越推着顾栖上前，向人群中间的一人说。

　　那人虽已年过花甲，却气度轩昂，身材高大，说是文官，到更像是位纵横沙场的将军。

　　“金大人。”顾栖拱手。

　　他从前远远地见过金文琢，只是往日里地位悬殊，不可能说得上话而已。

　　金文琢瞟了他一眼，简单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向金越问：“白统领呢？”

　　“爹，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白统领如今在家禁足呢，”金越贴上去，小声说：“这次是顾捕头帮儿子脱罪的……”

　　“还不是你没出息，天天跑到熙景大街喝酒，喝酒！”金文琢气不打一处来，几个爆栗敲在金越头上。

　　站在旁边的一人也笑着说：“金老，统领如今不便前来，稍后晚辈和顾捕头替统领多喝几杯，向您赔罪。”

　　“算这小子运气好。”金文琢哼了一声，转身落座。

　　顾栖有些纳闷地看了看金越，金越忙过来小声解释：“我爹说白统领把京城搅和得一团糟，要会会白统领呢。”

　　顾栖心领神会。这金监官算是朝中的找茬翘楚，皇上都要对他的话多让几分，没人敢直缨其锋。

　　平时没事都会被他挑刺，更何况小白如此大动干戈，如果不是看在救了金越一面的情分上，金老搞不好会直杀到拈花巷，把小白揪出来痛骂一顿。

　　刚刚说话那人也过来，令顾栖意外的是，这人居然是他认识的。

　　那人主动向他打了招呼，叫的却是：“顾少侠。”

　　“许统领客气了，我不是什么少侠，只是京兆府的一名捕头而已。”顾栖回他。

　　许兰亭不在这事上较真，笑呵呵地伸手请：“顾捕头，请坐。”

　　顾栖不认识屋里其他人，想也知道金文琢请的人不会比他职位更低，本打算跟着金越一起坐偏席，没料到许兰亭直接拉着他坐了正席。

　　不光如此，直到众人都落座之后，顾栖才发现，金文琢德高望重，自然坐在主位上，而自己的位置居然在金文琢旁边，甚至在许兰亭的上手位。

　　顾栖就算再不明白官场上这些事，也立刻察觉到哪里不对。

　　他正要起身，在他右手侧的许兰亭拉住他：“顾捕头喜欢吃点什么？今日金大人做东，不用替他省着。”

　　金文琢对顾栖没板着脸，却也只淡淡点头：“顾捕头不用客气。”

　　菜单递到顾栖手里，他对这个一头雾水，好在许兰亭为了解围，帮他点了几个，便把菜单传下去。

　　他松了一口气，有些后悔来这场应酬，便听许兰亭问：“顾捕头近日去找过统领吗，我听卓然说，统领在抱怨在家憋闷无聊呢。”

　　顾栖盯着许兰亭，这话让他脑中忽然一片雪亮，他终于知道金文琢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请他，还能请到许兰亭作陪了。

　　他们真正想请的人，是小白！

　　主簿说的对，他因小白而高升，又和小白走得近，在外人看来，已经跟小白站在了同一立场上。

　　小白被禁足在家，自然不会来，他如今坐的就是小白的位置。

　　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可顾栖总觉得事情远不是他替人赴宴这么简单。

　　他心中懊恼，早知如此，他就该拿这事先跟小白商量一下。

　　许兰亭点拨一句，见顾栖很快明白过来，微微一笑：“顾捕头现在的想法有没有变？”

　　顾栖看着他给自己斟酒，只问：“什么？”

　　“两年前，我曾找过顾捕头，希望你能来戍卫中。你拒绝过我，说有要事去做，现在要事做完了吗？有没有想过来戍卫中。以顾捕头的身手，假以时日，必然在我之上。”

　　“不，”顾栖摇头：“谢谢许统领。”

　　许兰亭不再强求，两人沉默片刻，在周围的高谈阔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顾捕头去过南方吗？跟统领认识多久了？”许兰亭不清楚顾栖究竟知道多少，试探着问。

　　而且在他印象中，顾栖已经三年多没离开过京城了。

　　“没认识多久。”被他这么一提醒，顾栖又想起跟小白抢包子的事：“他刚来京里的时候。”

　　才几个月时间。

　　许兰亭心中自嘲一笑，拉拢人这方面，他真是逊色许多。王爷在短短时间内，就把他三年多都没能说动的顾栖套得牢牢的。

　　“原来如此，”他仍然笑：“统领与顾捕头也是非常投缘，在我们面前，对你赞不绝口。”

　　顾栖的筷子一抖，菜掉在碗里。他想象不出小白夸自己的样子：“他说我什么了？”

　　许兰亭呵呵笑，知道顾栖不是好糊弄的人，说多了反倒漏破绽，只答：“统领的态度，顾捕头自己也该能想得出的。”

　　顾栖不知道说什么，只低头吃，想着赶快吃完赶快走。这里的菜不太合他胃口，酒倒是相当好喝，难得来这么贵的地方，不吃饱喝足就太亏了。

　　许兰亭盯着他，迫切想知道顾栖和王爷到底是什么情况，见他不说话，只能忍着心中焦躁，漫不经心问：“顾捕头怎么看统领的呢？”

　　顾栖的菜又掉在碗里，他觉得许兰亭这话问的，像是个蹩脚的新手媒人，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低头犹豫间，一旁桌上的谈论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今年的赋税比去年还要高些。”

　　“可笑那些愚民，以为自此安居乐业，其实不过是被人圈养起来。”

　　“户部的人倒是该跟着学学，想来也能很快国库充盈。”

　　顾栖听他们语气中带着怨愤，细想想，没听说今年的赋税高过去年，便又竖着耳朵去听。

　　“听说那个银笔铁算，叫申九的，本来就号称铁公鸡，别处不容他，居然还真让他找到个高枝攀。”

　　“等着看吧，一年两年能忍，三年四年能忍，时间久了，不知道会跑多少人。”

　　顾栖心中一动，申九这个人他听说过，据说一笔好字一手好算盘，只可惜脾气古怪难容于人，已经在江湖上消失很有一阵子了。

　　又有人说：“也难怪有钱开渠挖河，好大喜功。”

　　“七百里饮水河，好大的面子。”

　　顾栖终于听明白了。

　　七百里饮水河，是南边挖了很多年的一条河道，他跟父亲一同漂泊的时候，曾路过饮水河，亲眼见到河岸两边疲惫不堪的力役，滚得一身泥泞，在烈日下挣扎。

　　他曾问父亲，为什么要做这种劳民伤财的事，如此大动土木，除了政绩上好看些，还有什么必要吗？

　　父亲也摇头不知，只是安抚满腔义愤的他说，有些事，站在不同立场上会有不同看法，只有真的了解了前因后果，才好做出自己的判断，不要人云亦云。

　　顾栖抬头看着面前这些人，听着他们口中的话，虽然那个人的名字和称号一直没被人谈起，他很清楚，这些人在谈论的是谁。

　　固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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