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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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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她们的故事》---未来
楼希,小名叫细细,因为她是早产儿,刚出生的时候胳膊小腿都细细的,她连哭声都很轻很轻,像小奶喵的叫声,细不可闻。
她的爸爸楼春望吓得都不敢去抱她,是楼春雨这个做姑姑的走上去抱住了她,这也是楼希在这个世上得到的第一个拥抱。
爸爸说楼希啊你当时那么小一团,嘤嘤地哭,结果做姑姑的抱着她哭地比你还大声。
姑姑就做主给她起了一个小名叫细细。
细细是楼家第三代唯一的女孩子,备受宠爱。她是很多人的掌上明珠,而她最爱的是她的姑姑楼春雨,还有和姑姑住在一起的漂亮的另外一个姑姑。
她缩在楼春雨的怀里尽情地撒娇,告诉姑姑她有多爱她,爱有大海那么宽,天空那么纯净。
楼春雨听了她的话,笑得乐不可支,这样美丽又会说情话的小女孩,谁不爱呢。
细细眨着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心里头有好多话想问姑姑,为什么姑姑家里没有姑丈,而是姑姑,为什么奶奶不许别人提姑姑,却总是偷偷摸摸地问爸爸姑姑的近况……她还是孩子,她有好多问题想问,但是爸爸说,有些话只要藏在小肚肚里就可以了。
“姑姑,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在这个世界上姑姑第二喜欢的人就是我们的小楼希。”姑姑的声音像温柔的清风在呢喃,要把人融化了。
“为什么第一喜欢的不是我。”楼希不开心。
“不行,最喜欢最喜欢的这个位置不能让给你。”她另外一个姑姑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抢了她的风头,也抢走了姑姑的注意力。
虽然这个姑姑也很漂亮,但是她觉得这个姑姑好讨厌,只要她出现,她就不得不让位在第二名,要知道楼希小朋友在幼稚园里拿小红花的数量都是最多的。
站着楼春雨心里最重要最爱那个位置的漂亮姑姑打开遥控器,放细细最喜欢的迪斯尼。
细细没骨气地向卡通投降了。
漂亮的姑姑偷偷伸出手,抱住她最爱的姑姑。
她最爱的姑姑转头看了看漂亮的姑姑,两个人在细细的背后偷偷地亲了亲嘴。
沙发上,一个小女孩两个大女孩窝在一起。一只猫跳上来,第二只猫紧接着又跳上来。
第一章黄粱一梦
楼春雨死在30岁生日那天。死因是羊水栓塞。
楼春雨记得自己是死了没有错,她清晰记得女儿从她身体里离开的痛,更记得后来她越来越没力气,就觉得好累好累,好像是走了一条长长的路,终于看到了路的终点,所以她对自己说,这回终于可以坐下来了。
她停下了脚,慢慢地坐下,而此时,躺在病床上的她被推进了急救室。
急救室外站满了人,楼春雨的目光在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中徘徊。
这些人群中有她的父母,她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什么都好,就是重男轻女。而楼春雨就是这个不曾得到过爱的女儿。
有她的弟弟,他叫楼春望,意思是春天的希望,长得和她有几分相似,长得瘦瘦高高,看起来还略显青涩的男孩子。
有她的丈夫,楼春雨发现自己看不清楚这个男人的脸庞,但是知道,那个看不清长相轮廓模糊的人叫仲文林,她唯一能看清楚的是他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有一圈污迹,楼春雨在家里的时候,把家里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她老公在家从来都是像大爷一样,往房间床上一趟,拿出手机玩游戏。后来的一年,他们几乎没有沟通,除了吵架,就是忽视对方。
不看他了,看他心烦。
她公公婆婆把她的儿子也抱过来了。
楼春雨有轻微产后抑郁症,儿子就被婆婆接手带起来,去年楼春雨情绪起伏很大,婆婆更不愿意让她接触宝贝孙子,想把她和宝贝孙子隔离开来。
她大儿子才三岁,长得白皙可爱,左边有个小酒窝,笑起来像楼春雨,楼春雨庆幸孩子像她,不像仲文林,仲文林长什么样,她真的是记不起来了。
大儿子在奶奶怀中大哭,哭地死去活来,上气不接下气。
她婆婆抱着他不撒手,好声哄着他。
“不哭不哭。噢噢噢,等下奶奶带你去买小汽车人。”
“妈妈……妈妈……”
儿子在奶奶的怀中艰难地扭动,朝着靠墙的空椅子伸长手,“妈妈在那里。”他大声地说。
她婆婆对孙子就像心肝宝贝一样疼,把他因为挣扎而凌乱地衣服拉平,“妈妈在里面,你现在看不到妈妈。”
在她眼中模糊不清的丈夫指责儿子,让他不要大声喧哗。
婆婆说孩子还小,不懂事,不要骂他。
很奇怪,看着这些人,楼春雨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应该会难受才对,她应该因为儿子苦恼而心疼,为爸妈流泪而感动才对,为什么,她心里平静地像一潭死水。
后来医生出来了,宣布了她的死亡,她的亲人一拥而上,医生被她的父母大声质问,有人去帮忙,有人又冲上去想打医生,画面一团混乱。
而楼春雨站在混乱中间,冷眼旁观这一切。
她的女儿才刚出生,怀她的那段时间,楼春雨和仲文林吵架,女儿发育的不是很好,胎发稀疏,肌肤红彤彤的,像刚出生的小老鼠,此时没有人去关心她的存在,大家都忙着哭,忙着质问为什么会这样,忙着制造混乱。
谁都看不见楼春雨,楼春雨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她觉得很不可思议,活着的时候她不相信鬼神,死了却很自然地接受了人死了会变成鬼这种情况。
她跟在她父母和弟弟的身后,跟着他们走到了停车场。
她的父母和弟弟可能才是真的一家人,弟弟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他在两个大人中间无忧无虑地摇晃着双臂,大步地往前走,有时候他还会调皮地荡秋千。
而楼春雨则是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在他们的影子下走着。
而此时也是如此,不同的是自己长大了,看父母已经不需要像小时候那样仰起头,她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弟弟搀扶着妈妈坐进车里,妈妈一边抹泪,一边念着苦命的春雨啊,可怜的女儿。
爸爸皱着眉头,念叨着明明孩子健健康□□下来的人也推出来了,明明有说有笑的,为什么在护士打点滴的时候就出事,肯定是医院问题。
楼春望坐到驾驶座上,他不知道楼春雨这个透明人此时其实就在副驾驶座上坐着,他说他去联系在日报社做记者的大伯,一定要做一篇报道。
她妈妈说不能让我女儿白死。
楼春雨看向窗外,发现自己在家人心中还是有价值的。
她想跟着家人回家,但是一转眼又回到了医院。
她的丈夫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双手抱头,衬衫更加凌乱,他一个袖子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袖子耷拉着。
楼春雨活着的时候其实已经决定不想搭理这个男人,但是现在却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看他哭,看他拿出手机,登陆了另外一个微信号,那个微信号的头像是还是朝气蓬勃的大学时代的他,和另外一个同样朝气蓬勃的女孩子。
他点开唯一一个好友,那个人的头像是一片空白,他缓慢地翻着记录,仔细地品味着四年前的对话。
其实楼春雨看见他做这个事情已经很多很多次,多到数不清,多到她心里满满地都是不甘心。
后来,她心灰意冷,和他吵了一次又一次,她要的不多,想要得到该有的尊重,他觉得她脑子有病,他还不够尊重她吗,什么叫不尊重,他做的还不够多吗?
然后又扯到嫁妆聘礼那些陈年老事去了。
仲文林又点进那空白头像的朋友圈,那人的朋友圈从四年前就删地一干二净,他每每点进去看到的只有空白,而此时他看到了一张照片,日期是三天前,那人发的是一个学校的大门,那人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仲文林的呼吸慢了下来。
楼春雨很忙,她一会儿去看看她的家人,看他们商量怎么酝酿一次大新闻,在她看来没有了她的一家人才像真正的一家人,自己完全不能融入其中。
一会儿又去看看自己婚后的家,屋子还暂时保持着干净,却已经失去了往常的整洁,她的丈夫在房间里站站停停,又坐下,唉声叹气,这个时候,楼春雨听到了结婚这四年她都没有听到过的真心话。
原来她的老公不爱她,娶她只是因为她最适合结婚,她在那个时间点和他相亲,条件都好,性格也好,自己的爸妈对她满意到不行,催他去主动,他也觉得楼春雨是个适合结婚的女孩子,但是没想到她有个麻烦的家庭,而楼春雨的问题在于多少有点偏向自己的娘家,让他和他父母多少有点怨言。
仲文林像中了邪一样把藏在的话都说了出来。
他想和楼春雨好好过日子的,但是他没办法,他对她没有爱。他多少次想对楼春雨说不要偏心娘家,不要对自己的父母有求必应,却说不出口,因为楼春雨用的是自己的钱,宁可自己少吃一口饭,也要把钱攒下来给弟弟,他无权干涉,只是有时候想起来就觉得难受。
他没有对不起楼春雨,包括后面也不曾出轨,生二胎开始楼春雨就辞掉老师的工作,在家里带孩子,变得疑神疑鬼,一直怀疑他心里有人,为此跟他吵架。
而事实上他心里是有人,但是那个人从四年前说再见开始就从他的世界消失了。在婚姻里面,他只是不那么爱她,但是,他问心无愧。
楼春雨去婆婆家看自己的儿子,看婆婆怎么宠孙子的,简直是比她父母宠楼春望更要命,根本就是舍不得放手。
看腻了这些,她就在医院里看她女儿,她的女儿睡着了,她的女儿醒了,她的女儿打了哈欠,她的女儿踢被子……
楼春雨出席了自己的葬礼,在自己的葬礼上,她见到了黑白照片上面带微笑的自己,结婚后她就没有拍过像样的照片,这张照片还是从她的相册里找出来的,那是她刚工作毕业那会儿的她,她穿着一条黑色连衣裙,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是一个半圆弧的坠子,是宋西子送她的生日礼物,后来她才知道这个项链很贵,是名牌。也是后来她才知道,宋西子给她的都是最好的,而知道的时候宋西子和她再也没有见过面。
那张照片也是宋西子给她拍的,宋西子特地选了这张,因为这张照片上她笑的时候露出了半边酒窝。
她居然年轻过,真是不可思议。楼春雨自己一直都是三十岁的模样,她看过镜子里的自己,因为怀孕而憔悴不堪的自己死气沉沉,满脸怨气和不甘心。
在葬礼的最后,宋西子也来了,她在照片前站了很久,久到楼春雨以为她会在这里变成一座雕像。
楼春雨站在宋西子的对面三步远的地方,可惜宋西子看不见。
宋西子低着头,脸藏在阴影中。
楼春雨想看清楚她的脸,所以半蹲着,抬头仰望她,一滴眼泪迎面而来,却从她的身体穿过,落在了地上。
宋西子在哭,她狠狠咬着下唇才哭声抑制住,只是喉咙不断抽动,她用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
宋西子是所有人里面哭地压抑的,也是让楼春雨最不知所措的,楼春雨还有心情朝她挥手,说,“嗨,看见我了吗,我在这里,我现在变成了鬼,我以前说不相信有鬼这种事情,但是没想到被打脸了,你说的没错,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魂,我看看我能不能努力一下,保佑你。”
在宋西子的身后,她的家人,爱人,和认识的人早就闹成了一锅粥,这些人因她而来,却为了钱的事情吵了起来。
“活着真累啊。”楼春雨对宋西子说,“死了就很轻松。我现在终于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我之前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那么累,我活着就是为别人着想,以前为爸妈活着,为弟弟活着,好不容易出了社会,明明自己赚的钱够自己花,却还要顾忌着家里人,被他们控制着。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傻子。”
其实当时宋西子说楼春雨是傻X,但是楼春雨好歹是个老师,不可以带头说脏话。
“别哭好不好,明明当初是你说跟我说的是老死不相往来,现在怎么哭地那么难看。”楼春雨拍拍宋西子的肩膀,然而她根本触碰不到她,拍肩的动作只是虚晃几下。
“你这些年一定过得很好,你还穿高跟鞋了,真好看,西子,你越来越漂亮了,完全是一副我向往的社会成功人士的模样。哎,还好他们有眼光,选了这张照片,你没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根本不能和你站在一起。”
宋西子是她羡慕的社会女精英,而她算什么,一个黄脸婆罢了,而且还是一个失败的黄脸婆。
“别哭了,你一哭我就难受。”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当宋西子眼泪无声地滴落,楼春雨明明没有感觉,但是还是总觉得身体的哪里隐隐作疼。
宋西子临走前在楼春雨的手中放了一个纸袋子,她恢复了平静,只是嗓子沙哑,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她对仲文林说:“我之前答应给她的礼物,一直没来得及交给她,我希望这个小东西能跟着她走。”
仲文林答应了。
袋子里是一颗巨大的钻石,那么闪,那么亮。连仲文林都不敢相信,但是他还是默默地放进了楼春雨的骨灰盒里。
宋西子给自己的,那一定是真的,楼春雨想。
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