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葵》雨吟

7、陌上花3

　　晨露在荷叶上打个转儿，有早霜滑落。
　　“二小姐病愈啦——！！”
　　一声惊喜的叫喊声打破了王家院子里的平静。下人们一个接一个的传，在小道观里上香的王老夫人得知了，闺房里正在睡觉的王大小姐被吵醒了……最后一个知道的是王老爷子，将将爬下床就听到这样的消息，两眼一紧，笑得险些岔气。

　　“快快快！我要去看星儿！”
　　“老爷莫急，先穿衣梳洗……二小姐在前厅候着呢。”
　　“快！快！”
　　“呀，老爷子，您这衣服穿反啦！”

　　……

　　此刻的王星儿就坐在前厅的那把雕纹檀木大椅上，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惊喜，不住地查看着周围的环境。她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自从被那个妖怪上了身之后，她被压在深处黑不见底的地方，曾经视线里混浊得只剩下一片晦涩。就算偶有清明的意识也是短暂即逝，大部分都是那只妖怪在装疯卖傻，或者装作正常。
　　脚步浅顿在养心阁，已有大半年没有出过了。

　　“星儿？”
　　随着这声叫唤她望向玄关，来人站在逆光之下，略显佝偻的身影教她全身一震。
　　王星儿长身而起，“爹……”

　　当王玥儿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父女二人抱头痛哭诉衷情的模样。她的眼底也是一热，低唤一声“星儿”便也加入阵营当中。
　　……
　　人死了也哭。
　　人好了也哭。
　　作人可真是有喜感呃。

　　晓葵坐在王玥儿的香闺里并未出门，手里攥着一面由幻象组成的镜子，镜面波澜涌现，正激情澎湃地上演着王家三口大团圆的温情剧。
　　前厅里现在乱得很，我就先不用出去了吧。
　　她拨弄拨弄桌前的水果，挑一个最大的梨子塞进嘴巴里。
　　……唔，卡住了。

　　人的嘴巴可真是小啊。

　　好容易将梨子拔出，晓葵忽然想到一件正经事来。于是擦擦嘴，想要出门时又折返回来，从盘子里多拿了两三个水润润的大鸭梨攥在兜里，身形一转，便消失在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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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霜自上次又被王老爷子轰出王家后，回到家中便与凌父凶吵了一架。凌父怒其不争，好端端的一块从商料子竟为了区区一个女子想要考取功名，这真是无稽之谈，若要传出去，这江浙头号盐商的面子搁在哪里是好！
　　“你怎就是冥顽不灵！就算你进得了试场，那任途路也被官家给堵得严实了！”
　　“是啊，就凭我这贱人三等的身份！”凌霜抬起头，满眼通红的血丝，“还不如庶民一介！”
　　凌父陡然站起，手指大门，“那你现在就给我走！我凌有为没有你这个儿子！”
　　……

　　晓葵将前些时日凌家父子二人的僵直看在心里，脑中闪过一抹诧异，因为她当真就在幻象里看见凌霜行了还恩礼之后拂袖而去的模样。
　　他现在住在河坊街角一处鄙陋的房子里，地皮是数月前为了以防万一他攒下手头喝花酒的钱买下的。

　　当晓葵走到那座屋子前的时候，明显一怔。
　　大富豪的儿子如今竟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的手顿着一个叩门的姿势停在半空，犹豫着到底敲还是不敲。
　　“吱呀——”木门忽然自行打了开，从里边探出凌霜满脸的惊讶。
　　“小葵？”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晓葵讪讪收回了手，“凌公子，您这是要出去吗？”
　　“嗯……没有。”他本是想上集市买些新鲜的蔬菜，这可不能让眼前的女子识破了，否则平素的颜面可怎么办。他侧身一让，将门缝拉开，“进来吧。”
　　“不了。”晓葵含笑摇头，伸出一手递到他的面前来，将信笺塞过去，“这是小姐拖我给您带的信儿，小葵送完信便走。”
　　凌霜被这突如其来的疏远惊了一惊，自打几日前她的孪生妹妹不幸亡故之后，晓葵与他便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那件事果然在两人的心口都烙下了印。他暗着眸光接过信笺，有些愧疚地说，“进来坐坐吧。”
　　晓葵笑着摆手，“二小姐今日久病初愈，小葵当尽快回去。”
　　凌霜的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很快被她看透。
　　“公子保重，奴婢告辞。”
　　凌霜出人意料地没有再留，只是十分牵强地笑笑，“那替我捎句恭喜给二小姐。”

　　唔，真有些奇怪。
　　晓葵走在街上，手挡在额上空抓了一把阳光在手心，适才凌霜的眼底分明是有一丝惧意闪过的，难道他与王星儿也有过关联？可不能小看了这凌霜，有女子都甘愿为他魂飞魄散，再多一桩情事也不是不可能。
　　“小姐，看您天庭饱满，眉梢有喜，必是红鸾星动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耳畔，晓葵站住脚跟，看到那位褶皱横面的半仙正端坐在摊子前，一脸肃穆地将她望着。
　　晓葵嘴角一抽，“红鸾星动？”
　　半仙见她住了足，捋一捋花白的胡须，正声道，“天苍开阔，面泛桃花，小姐您近日定有姻缘裹身，可惜印堂隐有黑气……老仙给您算上一卦？”

　　姻缘？

　　“谢谢老爷爷的指示！”晓葵从口袋里掏出碎银，全数倒在了桌上，“老爷爷再见！”然后果真挥一挥手，笑咪咪地走了。

　　印堂发黑啊……
　　晓葵的眼珠子往上转两转，好像真的有点。
　　嗯，是该注意注意。

　　算命先生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惊得舌挢不下。
　　不过，那一簇红光绕在她的头顶，可真是一闪一闪亮晶晶。——
　　姑娘，您红鸾星动，最近必犯桃花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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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葵在河坊街上逛了一逛，当她遁身回到王玥儿的闺房时，忽然听到门外窃窃的接耳声，她把脑袋靠在门边上，细细的聆听。

　　两个丫鬟正隐在梧桐树边，估计以为这大小姐出去了四周便没了人，八卦得十分起劲。
　　“据说昨夜柴房里传来鬼哭声呢。”
　　“这宅子……难道闹鬼？”
　　“二小姐正好好了……诶，你说会不会她原先是鬼上身，那鬼放了她，现在游荡到外头来了呢……”
　　“好……好可怕！”
　　“昨夜老爷书房那幅祖上传下的名贵字画也不见了！”
　　“是有贼？”
　　“贼你个大头！”其中一个丫鬟啐她一口，“昨晚阿福和阿喜成夜巡逻在书房边的呢！要是有贼，能不看见？”
　　……

　　才是鬼你个大头呢！其实真的是贼啦。
　　晓葵低低一笑，脑中倏地闪过一张顽皮神色的脸。

　　“胆子可是大了！你们在这嚼什么舌根？”
　　这么一声断喝，两个丫鬟惊得双双抬起头来，却见王玥儿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们身后，正厉色瞪着她们。
　　“大小姐……”
　　“你，”王玥儿玉手一指，挑中其中一个红衣丫鬟，“今后用不着端水送茶了，单单伺候好二小姐便是。”
　　被点中的丫鬟险些哭出来，“大小姐……我……”
　　虽说今日二小姐的久病不知怎的痊愈了，但难保哪天又突发。要知道，前些时日伺候二小姐的姐妹们，可都……
　　王玥儿看中她的心事，“若你是真出了什么事，那我们王家定会厚金去偿你那乡下的老母。”
　　“可……”可她不想死啊。
　　“没有可是！”王玥儿半推开闺门，甩下最后一句便走了进去，“你会很安全！”

　　晓葵早已舒服地坐在床边，咽下最后一口葡萄，“回来啦。”
　　“嗯。”
　　“怎么了？”看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掀起一缕目光瞥了晓葵一下，泪意萦绕眼眶。她颤着声音，“星儿告诉我，是你……是你昨夜赶跑了藏在她体内的妖怪，对不对？”
　　“啊，嗯，是我啊。”讨厌，说那么早干嘛。晓葵打个哈欠，昨晚没睡好。
　　“你，到底什么时候学会那些的？”王玥儿早收了泪意，眼底满当当的藏着怀疑。
　　“就在……”晓葵促狭一笑，想要作怪的心情开始叫嚣，“就在上次小小葵死掉的时候啊……”“小小葵”三个字咬在嘴里似是特别的清晰。
　　“小小葵？”
　　“唔，就是我的孪生妹妹。”

　　王玥儿退后一步，一双楚楚的眼睛直勾勾锁住晓葵，随后，她说了一句恐怕是晓葵最为她感动的一句话，“你是谁？”

　　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能如此之快地发现朋友的变化。
　　可能，王玥儿与黄衣女子，真的曾经是朋友吧。

　　“我就是我啊，你的好朋友小葵啊。”晓葵侧过头，歪着脑袋笑嘻嘻地回答，“玥儿，你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