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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十四 ...

  •   云微看着张良轻车熟路地叫了一桌菜,僵硬地坐在靠窗的桌子边上浑身不自在。张良的手指抚过茶杯,看云微还是盯着窗外,抿了一口茶,并不说话。两人就这样保持着静默,直到云微先开口:
      “又换班了。”说的是城中的守卫。
      张良点头,恰在此时菜上来了。一阵香气飘来,云微的目光瞬间就被牢牢吸附在了那碟糖醋鱼上面,却半天不见张良动筷,忍了半天忍不住先夹了一小口送进嘴里。刚一入口,便是那一点的酸,而后是一股鲜香味和着甜味在口腔中炸开。云微嚼了好一阵,恋恋不舍地把它咽下,持着筷子的手颤颤巍巍地从半空中放下,声音打着抖:“这菜、要多少银子啊。”
      “一两。”张良喝着茶,头也不抬地回道。
      当一声云微手中的筷子便调到了桌子上:“你你你,你打算把我卖了来出这饭钱吗?”她全部的积蓄可都不一定买得下这一条鱼啊。
      张良终于肯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中满是揶揄:“是又如何?”
      云微一下子瘫在桌子上:“这饭我能不能不吃……”
      “怎么?”张良笑着问,眼睛眯起弯成月牙的形状,“想来丁掌柜可是桑海最好的厨子,云微难道是吃惯了丁掌柜做的菜,对这得月楼的手艺有意见?”
      “张良,你是明知故问吗?”云微一脸幽怨地抬起头来,“我一个小二的伙食,怎能拿来和你们小圣贤庄上下做对比。”
      “所以说?”尾音带了个心不在焉的上挑,张良顺手夹了一筷子鱼。
      “所以我,”云微一咬牙,没有说出自己从大山里进这桑海城没见过好吃的现在就被一条鱼给征服了的山里人想法,“没什么所以的。”
      “是吗?”张良意味深长地自语道,便不再追问。
      云微看着张良修长的手指摆弄筷子的姿态,突然想到什么:“张良,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是。”张良应了一声,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云微心中一颤,仿佛有许多问题翻涌了出来,到嘴边了又被她生生咽下去。云微静默不言,观察着周围的食客,不是身着袍服外头搭狐裘,便是头上戴冠袖口花纹繁复,女子头上的簪子花色繁复,看得云微分辨不清楚。张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微可是想问,良为何时常来这,”等她把头转回来,略微附身压低声音道,“官家之地。”
      云微眼神闪烁了一下。
      张良不立刻回答,而是给她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云微捧起杯子,氤氲的白汽熏着她的睫毛,听张良低声道:“我是小圣贤庄的三当家,他们自然不敢拦我。这些居高位者,有时举止,”冷笑一声,“却甚是粗陋。”
      云微刷的抬头看着他,只觉得张良的表情在水雾后面有一丝的讽刺,而他的语气却已恢复如常:“不过也好,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这鱼龙混杂之处毫不避讳地谈及军国大事。”
      “可你若经常来此地,”云微皱眉,“不会让他们心中起疑吗?”
      张良默默啜了一口茶,将茶杯轻放在桌面上,面色有一丝的凝重。
      “开始时不会,可最近……”张良止住不说,云微观察他的神色,明白他是何意。
      最近帝国对儒家,可不是像以前那样,甚至连面上的尊敬,都懒得再装。
      “那你带我来这里,”云微突然觉得如芒在背,“他们岂不是会疑心我是谁?”
      张良闻言悠悠抬眼,映入眼中的是云微紧张却强做镇定的神色,而后在看见他好笑的眼神之后恍然大悟:“所以说你才……”见四周的人并不少赶紧压低了声音,“这样。”
      所以他才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些让人误会的事情,并且带着她四处转悠。这样别人都只会关注着三当家身侧多出的那一个女子是何人,而不去注意为何他会带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穿梭在各种常人不得入内的地界中了。
      云微心中安定了下来,感激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他定是知道她心中无底,才把她带出来打听消息罢。执起茶杯抿了一口,却未看见茶杯后面张良看着她时复杂的眼神。

      不过两三个时辰,云微就已经被张良拽着走了差不多五家茶楼。她算是发现了,打探消息是个费时间需要技巧还可能不讨好的差事。不过一路下来,她也对傍晚的那桩事知道了不少,比如说那祭祀在申时开始;比如说郊外驻守兵力变多,昨夜开始不得出城或进城;再比如说——这个是全城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在议论的——某位“大人物”要来了。
      想到这里云微不禁冷笑,这算是第二次相会了吧,这位同门的长辈,不知如何称呼。街上的人熙熙攘攘,云微却隐约看到了一两个时辰后街上空无一人的景象。她知道这般大动作,必定是为了钓她出现。
      “祭品?”
      云微错愕,听出了这是旁边桌传来的声音。现在的她正坐在第六间茶楼内,不留痕迹地抬眼,张良正举起茶杯啜着茶,似乎没注意到她方才听到的内容。云微心神一动,侧耳细听,那桌人却已经压低了声音,只听见“巫术”“祈福”的零碎几个词语。
      云微琢磨着这几个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越发强烈。直觉告诉她,那所谓的祭品极可能是师母,可她就这样被公然摆在祭台上,这样招摇地等着谁来闯来抢人,像是一个……邀请。
      一个布置精巧的局,一场刀光剑影的宴,一个深不见底的圈套。
      云微眼皮一跳,抬眼再看张良,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怎么?”
      云微摇头,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望向窗外。
      而这个圈套,她不得不跳进去。
      纵使知道,她这般一去估计凶多吉少,内力尚未恢复全,射术无法填补,少了能对抗那人的手下的声术,整个桑海城封锁,全城布满了他的人,就只等着她去。那人之所以如此招摇地把师母拉到日光下,就必然确定,这是一个她无法拒绝的邀请,因为这是她见到师母的唯一机会,不管现在师母是如何的情形。如果她放弃了这次,以后恐怕再难有可能,去接近师父与师母被害的真相了。他如此肯定她将会自投罗网,必定是早有准备,而她在明,那人在暗,她猜不出他的动机,更猜不出他想施展何种手段。
      但那又如何呢,又能够如何呢。
      这只能由她一人去面对,也只应该由她一人去面对。
      “走吧,”对面飘来的一句话把她拉回现实,张良施然起身,“再去街上转转。”
      云微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窗外的阳光很冷,而只是那一瞬间而已。
      张良先一步跨出了大门,云微停在被阴影遮盖的门内,外面冬日的阳光还是如平日一般灿烂和暖,洒了张良一身,照得那身青衣似要融进日光里,轻得没有质量。长发随着微风飘动,头上的发带泛着柔和的光,身边尚未融化的积雪衬得他仿佛没有踩在地上,而是轻飘飘地从天上飘下来的一般。外面街上人马穿行,只有他一人站在原地,片刻,像是发现她没有跟上来,转身对她伸出了手:
      “站在那里做什么,出来吧。”
      云微压抑下眼底的酸涩,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好。”
      张良手上加大了力度,把她拉出了茶楼,待她站稳,便松开了她的手,向前走去。
      感受着手上的热度渐消,那一丝属于他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远,云微望着那青衣长发的背影,感觉那让她依赖贪恋的暖意一点一点地随着那个背影的远去而从身上褪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强迫着自己收回来。眼中的潮水翻腾,再也压制不住,云微握紧了拳头,指甲扎进肉里硌得生疼。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却感觉胸口处一阵疼痛,像有什么东西从那里被生生抠出来了一般。
      她终于听清楚了内心的挽留,可是已经太晚了,他不知道,他也不会知道了。他不会知道他随手搭救的一个小二,他曾怀疑过试探过和她针锋相对过的那个人,让他还她人情的那个人,会希望变成一个真正的姑娘想让他看了眼睛里能生出这么点惊讶,会把他放在心底却后知后觉到了极点,会在把他的影子从心中连根拔起之后这样痛不欲生。
      已经……太晚了。
      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终究是,终究是。
      ——不能一直,握着他的手啊。

      海面方才还是风平浪静,突然间波涛汹涌,大浪翻滚吞吐着,撞击岸边的礁石后炸裂成无数滴水珠。巨舟随着浪头起伏,发出低沉的闷响。
      洵望就这样凝视着海面的巨浪,不知为何,他现在的心情却十分平静。
      “大祭司,一切已准备就绪,桑海城宵禁令已下,不久后将会清空。”旁边一人半跪在地垂首说道。他懒懒地挥了挥手,那人便识趣地撤到了一旁。
      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一个玄色衣裙的人影被带到了祭台上,长发披散在面前打成了结,沾着点点血污。那人影似乎仍想反抗,趁押她的人不留意猛地一推,洵望扬起手,嘴唇无声地开合,那影子便像受到了重击一般坐倒在地,指甲在木台上抓出几道痕。
      “对了,”洵望看着地上痛苦得无法移动的女子,满意地笑了。
      “这才是我听话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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