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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江海 ...


  •   在某天的工作路上,我突然想起了被我代替了这个职位的那个倒霉鬼说过的一句话。

      “假如你心中有江江海海,”他说,“那你就要让它流出来。”

      我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后来我眼睁睁看着他一路从天才杀手堕落到打杂的,工作从杀人变成了打扫卫生,手里拿着的刀枪变成了扫把和笔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这句话害他不浅。
      某天我去总部的时候看见过他坐在花坛边上,手里拿着本子,咬着一支笔,双眼无神且佛得就像下一秒会原地升仙。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想怎么写小说。

      写小说需要什么呢?我这样好奇地这样问他。

      他犹犹豫豫地回答,说是从自身取材吧,应该,也许,大概。不然我们也写不出什么其他东西。

      “那这不是很简单吗,”我把手上的血随手往衣服上抹了抹,说,“人都是有愿望的。把自己的愿望,或者是祈愿的未来都写在书上,不就好了吗?”

      他那张向来佛系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般的“你好懂噢”的表情。于是后来他就继续问我,如果我是写小说的话,会写什么样的小说。

      这可难到我了。

      “……爱情动作类?”

      “原来如此。名字会取什么样的呢?”

      “……港口黑手党想让我叛逃?”我不确定地说,“或者是异能特务科想让我加班?”

      “真厉害。”没想到他一脸赞叹,“你以后肯定可以成为一个好作家的。”

      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接到“你适合去当作家”的称赞,直到现在为止,这也是我收到过的唯一一次称赞。别人对于我的评价大多数都是“擅长暗杀”、“有一个好异能”一类的,对于我来说,我觉得无论是这个所谓的称赞亦或是其他人评价,本质上都是与我无关的东西。

      我再次对了对手头里的地址,拉下快递员的绿色工作帽,伸手去敲眼前紧闭的门。一阵细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黑漆漆的猫眼有光一闪而过,不一会就有把手拧下的声音传来。门后是个看起来很邋遢的男人。

      他口气冷硬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取件的。”我向他展示了一下手机上的订单资料,笑了笑,问:“请问您是长谷川润雄先生吗?”

      “……我是。”他眼神狐疑地看着我,“但是我没有件要寄。快走吧。”

      他说完之后立马关上了门,我眼疾手快,伸出手,扒在门边,强硬地阻止了这扇即将闭紧的大门。

      我口气冷静:“我有件要收,先生。”

      “都说了我这边没有——”

      在他说话间,我单手解开了背着的、跟快递员职业套装一体的跨袋。里面装满的明晃晃的刀片应声溢出来了一大片。面对着他瞬间变得惊恐的表情,我又使蛮力把门拉开了点。

      “港口Mafia,”我轻声对他说,“来收人了。”

      ……

      把一个成年男人大卸五块并不是些什么简单的事情,我在他房子里翻找出了一个行李箱和一个作为这次任务目标的公文包后,就很糟心地开始了结束任务的后续工作。我的异能杀人尤为好用,但是在卸下牙齿和销毁指纹和面孔上有点麻烦。我按下马桶的冲水按钮,环视了房间一眼,顺便把他掉落在地上的大衣重新挂回去衣架上,才拎着行李箱离开这里。

      在回去的路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个男人说过的话。

      “——如果你胸中有江江海海,”

      我从一处废弃的下水道口把尸块放出来,打开枪的保险,往他胸口所在的位置开了三枪,最后再把它们踢入奔腾的污水中。鲜血的颜色在水中一闪而过,很快又被新涌上的水覆盖了。我注视着那点红色,直至它在我视线内完全消融、逝去,直至再也见不到。

      “那就让它流出去。”

      或许,我心中的江海,早已经枯竭了。
      那个男人已经打杂打着打着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或许是送了命,也或许是叛逃退隐了,反正,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也很少会想起他,毕竟我们有过的交集也仅不过是那么稀少的一两次。人的思想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情,我搞不明白,但是我在那一刻就是想起他了。

      留给我可供思考的时间不多,我一边换装,别上弹夹和匕首,一边接听了后勤部的电话。这次是A干部的催债任务,我认为我不太适合,于是礼貌地出言拒绝后直接了当的挂掉了电话,往这个下水道的出口走去。

      但boss总归是boss,港口Mafia也终归是港口Mafia。boss知道我的弱点所在,港口Mafia也知道如何让我去完成我不喜欢的工作。
      这个污水口直通海洋,曾经是城市排洪点之一,但是后来地下水道系统重新升级改造之后这里就被废弃了,只有滨海区的无良厂家会偷偷把管口接到这边来,把未经处理的污水排到横滨的海内。

      但我抬眼望过去,看不见横滨的海,只看到了黑色的长大衣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没有系好的大衣腰带随风飘到更远的地方。黑漆漆的男人转过头来,露出银色的鬓发和苍白的病容来。果然是芥川。

      他咳嗽了两声,转而不满地指责我来:“在下认为,你的动作未免有点拖拉。”

      这就是抱怨的意思了。抱怨也分人,有的人的抱怨是在心里的,默不作声的;有的是表露在外的。芥川毫无疑问,是表露在动作上的那一批。先前我刚跟他认识的那几年,遇到这种情况,通常是罗生门往脸上招呼,一边招呼还一边喊“再有下次就杀了你”。
      杀我自然是没杀成的了。后来他似乎也嫌烦,遇到这种情况一般直接自己去完成工作,再也不等我了。芥川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只要最后任务能够被完成,他就不会受到任何处罚。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觉得不划算,也可能是终于发现抗命似乎不太好,反正就是有一天开始,他都会拉上我去做那些无聊的工作了。

      “想起了一个人,或许在思考上浪费了一点时间。”我回答道,“十分抱歉。”

      他说走吧,我问他去哪里,他报了一个刚刚我在电话里听到的地址。果然无论如何拒绝,我都得完成这个任务。他双手插兜走在了前面,我也跟了上去,问他上一个任务是什么。

      他言简意赅:“炸横滨警署。”

      我有点想笑。但是他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似乎不想与我多做交谈,于是我也沉默着不说话,一起去完成下一个工作。追债这个任务是个技术活:第一,不能弄丢负债人的性命;第二,让他对负债的恐怖之处有清醒的认知。简单地来说,就是可以打,但不能往死里打。
      在这一点上,我跟芥川龙之介都不擅长这种工作。但是无论擅长与否我们都要去完成,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要论折磨人,芥川比我强太多了,但他平时也不会这样干,问及时就嗤之以鼻地回答“在下不以弱者的眼泪为生”。那么他到底以什么为生呢?我也搞不太明白,只记得罗生门是杂食动物,处理尸体起来比我方便多了。

      在血肉飞溅和哀嚎间我喝了口路边买的三得利的乌龙茶,一边想着单喝乌龙茶可真没意思啊一边提醒芥川别把人弄死了。

      “A那家伙还是很烦人的。”我又喝了口茶,顿了顿,说:“要是弄死了,那个小心眼的家伙可以向Boss投诉我们一个星期。”

      “在下也并无轻易赠送他人死亡的美德。”他斜眼来看我,居然再度挑起我的刺来,“食不言,寝不语。”

      “抱歉,我也没有遵循古礼的美德。”

      虽然是这样说,但我也盖上了瓶子。最后向那个已经看不太出人形的血肉模糊的一团轻飘飘留下一句“记得赌场的债”之后,我给医院拨打了急救电话,任务就差不多完成了。我随手把乌龙茶扔向芥川。

      “……?”他接住后看起来有点恼火,高郁的眉骨再度沉下:“你是在挑衅在下吗?”

      我笑了笑,指着他的衣服下摆:“喂罗生门。这里没有垃圾桶。”

      黑色猛兽在他脚下翻滚了再翻滚,最后居然看起来委委屈屈地一口吞下了塑料瓶。我突然又起了点兴致,蹲下身伸出手去逗它,一边说着“乖、乖”,结果差点被咬掉了一只手臂。

      “真凶呐。”我撑着下巴去看吃了满嘴锐利的刀子、变得破烂兮兮的罗生门,笑着问:“刀片好吃吗?”

      它看起来想咬掉我的脑袋。
      但在这之前,芥川已经一脚往我脸上踹过来了。我往后一仰躲开,但同时也摔了个屁股着地,他就维持着嫌弃的眼神和脸色,朝我伸出手来。

      我眨了眨眼睛,没有接过他的手,反而继续笑着揶揄:“我以为你会直接走开。”

      面对着这种不要命的调侃,芥川果不其然把手收了回去,转过身离开了。可能是因为坐在地上,我莫名也觉得有点累了,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也不想追上去。

      上一次陷入这种状态,已经是几年前的时候了。经常回想起过去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但是我却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思想——也或许是因为这份回忆和思考,所以才让我如此疲倦。
      应该就是在太宰治叛变的那段时间开始,我也不可遏制地产生了脱离港口Mafia的想法。但我也并不怎么想当普通人、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只是厌恶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而已。杀人并不算什么,所以我以后或许可以当个雇佣兵,也或许当个没有组织的专职杀手。

      但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未来对于我而说模糊不清,我也只能一个人摸索着尝试前行。

      但后来,好吧,显而易见。失败了。说是失败也不尽然,只是我打消了那一份心而已。诱因,我还记得很清楚,金三角的老毒枭气数将尽,被一条鲤鱼跃了龙门,一时间混乱无比,东南亚的各派势力都蠢蠢欲动,想要在这里面捞上一捞。
      港口Mafia刚上任的新Boss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于是我和芥川千里迢迢去到了他们缅甸的老窝,带着自己的诚意拿下了第一笔,然后在亚热带夏季的森林里应击了两个月的追杀。

      我还记得那是个暴雨天,满世界哗啦啦的雨声遮盖了直升飞机降落的声音,中也干部从天而降,手里抓着几把子弹说是要跟对面打枪战。我的全身力气早就在这长达数十天的追杀中消耗殆尽,也像是现在这样摔坐在地上。芥川好我一点,他用罗生门倔强地撑着,问我为什么我在笑。

      我反问他劫后余生不该笑吗?他居然说我这是在冷笑。

      于是我真的被他气笑了,骂他死要面子,到现在还撑着不愿意倒下。他没说话,但就这样一直站着,仿佛要站到天荒地老,没有人能把他的斗志和生的意志扯下来。
      不知道时间过来多久,可能是一切都结束了,也可能已经到达了尾声。反正他居然迟疑地,向我伸出手来。

      ——“有劳了。”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是这一路的照顾,一路的同生共死,一路的不离不弃。我明明知道他的道谢是应该的,但在那一刻居然被动容。为了这句话,这仅仅一句话,我就在港口Mafia工作到现在。

      这样想来,还有点亏啊。

      陷入回忆之中的人对时间是没有概念的,我也知道这一点,反正不知道过了过久,我心底突然一跳,黑色的罗生门像是在潜伏的蛇一样突然间一把把我捞起来,向前面扔去了。我猝不及防间摔了个脸着地,一抬起眼,就是一双黑色的长靴。再往上看去,就是芥川那张一直都写着“嫌弃”两个字的脸。

      他粗鲁地用手帕擦我脸上的泥巴,我问他这不是他平时咳嗽用来捂住的手帕吧,他就不说话了,转而用罗生门来扯我的脸。我一边笑骂着“反了你”,一边像是拉开黏人的大型犬一样去拨开它。
      就在这个时候,芥川强硬地抓起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没有一点给反抗地余地,也一句都没有再问。

      我向来拿他没办法,做任务是这样,被他拉着起来也是这样。

      他拽着我的手,突然发问:“那个人,是谁?”

      “什么人?”

      他抿起了嘴,不说话了。但看我真的没有想起来的意向,他的脸色看起来居然好了不少,像是大发慈悲一样把话说完整了。
      “你上一个任务想到的那个家伙。”他说,“他让你今天看起来很奇怪。他是谁?”

      我有些迷茫地问:“……我今天看起来很奇怪吗?”

      他又沉下脸:“是谁。”

      芥川这个语气说得仿佛我说出了名字,他下一秒就会转身去追杀那家伙一样。他今天看起来也有点反常,语气听起来也很危险,再这样下去我说不准会挨揍,于是我很明智地选择了回答他。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努力回想着,“很模糊的面孔,红色的头发,写小说。是一号很奇怪的人物,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起他。估计是他说过我很适合当一名小说家吧。”

      “……”芥川沉默了再沉默,居然嗤笑了一声。“看来是个不了解你的男人。”

      “我也就跟他聊过几次而已。”我说,“不过,这确实是个奢侈的说法。对吧,芥川?”

      “……”
      而芥川却似乎对那个男人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一手拎着我,一手接听了后勤部的电话,直奔下一个任务去了。

      “……不考虑把我放下来吗?”

      “聒噪。”

      “我才说了一句话而已。”

      “现在是两句了。”

      我被他这句话噎住,一时间话语被压在舌头底下,无法吐露出更多可以代表“心声”的话语了。于是这点尚未说出口的言语沉淀,从喉咙一直到心脏,像是一条奔腾的河流,而河流又汇聚成江海,沉淀在我的心里。

      我突然间很想说些什么了。

      “芥川。”我突然间喊了喊他的名字,他侧过眼来看我。我说:“那就不要放下我,带着我走吧。无论去哪里都好,下地狱也好,请带着我走吧。”

      他细微不可察地颔首,银白的鬓发微微晃动,像是在点头。但是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又骂了我一句:“聒噪。”

      我忍不住又笑了。一边笑一边又想起了那个男人。总有一天,我也会被这句话害得很惨的吧。
      但我不在乎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摸了一条芥川的鱼,对没错,我是个芥厨锤了(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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