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的养树日常》九九的笔

49、第49章

　　闲来无事的时候，扶少阳偶尔也会想，自己为何对弟弟有那么深的爱和执念，或许是因为他……太需要填补心里的某处空洞了吧。
　　他需要有一种情感，让他觉得活着的感觉美妙又充实，认真想想，或许不是弟弟需要他，而是他离不开弟弟……
　　有弟弟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记忆里唯有和弟弟在的日子，才是温暖有色彩的。他的母亲所做一切，不过因为她选择了恨，而他，选择了爱。

　　因他爹常年不着家，于是，他母亲所有的怨恨和委屈，都发泄在了家里唯一的男丁身上，扶少阳鲜少会去回忆小时候和卢氏一起生活的日子，因为那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寡淡如水，无一丝温暖，在经过几千年时光长河的淘洗之后，如今他只记得家里永远冰冷的灶台，和他那时常饥肠辘辘的肚子，还有他曾经满身的冻疮。
　　他自记事以来，一年四季不管天寒地冻还是高温酷暑，他都要日复一日地砍柴采药和做农活，因常年的劳作和受冻，身上不知长了多少冻疮，才不到十岁的手就布满了老茧和伤痕，每到冬天冻疮破溃时，又痒又疼的滋味，他至今记忆尤深；那时候他常常边砍柴边看着山的那头哭，哭着叫“爹”，好希望被他叫做“爹”的人能回来救救他，救救他冻得难受的手脚，救救他那时常发疯的娘。
　　他们家明明不需要这么多柴火和草药，也非特别缺钱，可是他母亲卢氏，每日定要他砍多少柴火采多少草药才与他吃食和睡觉，觉得惩罚了他就是惩罚他爹一样，认为他爹若是回来看到家里这般光景，定是再不会离开。
　　可是，她低估了一个丹士成仙的决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用。她得到的，除了更加暴躁怨愤的自己，就只有与自己越来越远的儿子。
　　她的儿子理解她，但也仅限于理解，除此之外对她再无多的牵念，更别提那早就消磨在冰天雪地和炎热酷暑里稀少得可怜的亲情。再浓的血缘，若没了温情，也会慢慢变得冰冷。
　　她不知道，她儿子心中，真正的家人，只有扶少云，那个从小便是对他这个哥哥无比亲近，需要他来呵护照顾的小娃娃。
　　所以，那次大吵了一架后，他会离开的那般决绝，他母亲所有的失望、怨愤和委屈，从此都与他无关了，他常常在想，若是当年早点下定决心带着弟弟四海云游，是不是自己和弟弟就不会经历这么多离别了，是他自己害了弟弟呀。

　　经过卢氏的教训后，扶少阳再不敢把弟弟单独丢在一边，他将弟弟的桃核放在可温养元气的药草制成的香袋里，用绳子拴了戴在脖子上，这样就无人再能抢走他的弟弟，再也没人能伤害他了。
　　他带着“他”到处云游，困了累了就与“他”说说话，聊聊天，假装“他”能听到。
　　他相信，弟弟还活着，只是他不能找到再次“唤醒”他的方法而已，但这样的日子又是绝望的，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卢氏那般的疯魔，尤其是炼丹失败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捧着弟弟的桃核哭，哭这天地，他们如沧海一粟的渺小和脆弱，哭自己作为一个凡人，既不知弟弟从何而来，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心之所系不知去向，他如游魂一般踏遍人间山河，炼尽天材地宝，遍访奇闻秘术，却皆无所获。凭空出现在他的世界的人，又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这种无力感，让他痛恨身为凡人的自己，因为凡人之躯，他才无能为力，所以他疯也似的炼丹吃药，只为了延续自己的寿命，苟延残喘在所不惜，只期在有生之年，能找到弟弟，看着他健康长大。
　　即使上天入地，逆天改命，他也要拼尽全力！
　　云游之时，他带着他的“弟弟”睡过山洞，住过破庙，遭遇过天灾，经历过人祸，他从一个俊逸无双的丹士，渐渐变成路边乞讨要饭的乞丐，看透世态炎凉，尝尽了人间冷暖，本以为希望渺茫，心灰意冷之时，他遇到了离家出走的来自青丘狐族的狐七。
　　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那时的狐七还是少年模样，许是来自妖族的传承记忆，他一眼便是看出了他挂在脖子上的桃核与众不同，是那个少年告诉他，他的弟弟并没有死，只是伤了元气在桃核里休眠沉睡，且他或许有法子能唤醒他。
　　没人知道，当狐妖告诉他，弟弟还活着的时候，他有多高兴，高兴得直哭，他原来不是一个人，一直一直，家都在的，弟弟也在的。
　　只是因为他没照顾好弟弟，才让弟弟一直沉睡不醒罢了。
　　对他来说，这世间本是灰蒙蒙的一片，却是因为弟弟的存在，变得美丽有色彩。
　　于是，扶少阳才与狐妖做了交易，以弟弟真实身份和老爹当年发现他的地方为交换，希望狐妖将他的弟弟救活。
　　许是过了几千年的时光，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后，曾经的岁月，对扶少阳来说已是波澜无惊，他提起往事时，脸上反而变得十分平静，那双经历了风霜的银灰眸子，只有在看向陶小树时，会有些许难掩的波动。

　　扶少阳大概地与陶小树讲了一下以前的日子，待他听得差不多了后，便也觉得累了，躺在走廊上的摇摇椅上闭目养起神来。
　　陶小树找来屋子的薄毯子与他盖上，却是低头的时候，更加清晰地看到面前之人苍白的面容和瘦削的身体，他的眼泪突然就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扑簌簌落下。
　　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故事，他却只觉得自己也跟着经历了几千年的时光，在扶少阳的故事里，他感受到了哥哥的孤独和执念，他所有的柔情，都与了他这颗来路不明的桃核。
　　但也因他的到来，他父亲才会早逝，他与卢夫人才会决裂，哥哥也不会……

　　这微小的动静依旧为闭目的人所察觉，扶少阳睁开眼，看到落泪的陶小树，愣了愣，随即伸手将他落下的泪水拭去，“傻孩子，你哭什么？我既是活了这么久，这些都只是必须付出的小小代价而已，上天待我已是不薄，不然，我又怎么有机会和你重逢？”
　　他等了几千年，终于等来重逢，何其有幸，逆天而为他本就做好了遭报应的准备，却是不想得了上天如此厚待，让他能梦想实现，与弟弟团圆。
　　这……就够了。
　　只要不是梦，就够了，除了他的弟弟，他此生再无他求。只要他的弟弟快快乐乐健健康康长大，这天地无论变成如何模样，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

　　“对了，少云”，扶少阳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陶小树道，“记得哥哥说的话，关于鬼王赠你树枝的事，你千万不要再告诉任何人，知道吗？鬼王殿下既是单独与你的，你便莫要给了旁人辜负了他一番情义”。
　　他前些日子跟着一起去地府时，也看出来了鬼王殿下似乎对他家少云很不一般，他原本是害怕的，害怕他抢了自己的弟弟，但如今一想，倒觉得是莫大的好事。
　　鬼王殿下身份神秘，在三界中颇有地位和威望，又好似和少云不浅的渊源，虽然他目前都未看懂他对少云是出于何种的情感，但若是自己哪日不在这世上了，少云至少还有鬼王殿下可护佑，他就放心了。
　　“均叔的灵力真的不能帮到哥哥吗？”
　　看着扶少阳笃定地摇摇头，陶小树有些失望，连均叔的灵力都没用，那哥哥就真的没救了吗？
　　“我的身体就算能得灵力修复，那也只是暂时的，让我不那么难受而已，但身体枯竭腐朽是必然之事，不可逆转。”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我行医采药炼丹几千年，阅遍无数医书偏方，三界之内，若有法子我早将自己治好了，如何又会等到现在？我行逆天之举以丹药续命，这本就非常人之道，拖到如今行将油尽灯枯这已是上天厚待了，少云不必为哥哥感到惋惜。”
　　“可是，聊胜于无，肯定对哥哥也有些用的。”
　　扶少阳却是坚决地摇头拒绝，严肃道：“少云你可知，如今是末法时代，灵气稀缺珍贵，就算是神灵若是无了灵力修为，也是会殒命的？这是鬼王殿下与你的厚重馈赠，我怎可夺来糟蹋？”
　　“殒命？”
　　看着自家弟弟一脸茫然不解，扶少阳微微叹了口气，他未曾料到，鬼王殿下对少云竟是如此看重，这若是旁人得知了这个真相……
　　在扶少阳耐心地解释下，陶小树才明白，原来，鬼王所赠的每一根树枝，蕴藏的都是磅礴浓郁的纯正灵气，能够让整个天庭正常运转十年……这根本不只是扶老爷子所说的让修士增进修为，普通人延年益寿。
　　那他与自己讨要的目的……
　　这要是真的流落到了人间，那将是如何的一场腥风血雨？

　　“哥哥，你能帮我找到它在哪儿吗？”怪不得那日北帝那般严肃，这既是均叔的命，那他自然要去还给均叔的，因为，他不想要均叔的“命”。
　　于是他向扶少阳形容了一下自己昏睡期间的情况，醒来后就原本放在身上的树枝却不知所踪。
　　扶少阳思考了一瞬，随即伸手轻轻覆上陶小树的丹田，闭目感知了一会儿，了然道：“鬼王殿下当是把它放在你的丹田里了，如此树枝里的灵力便可慢慢逸散出来蕴养你的灵体，或许你前些时日记忆恢复也与这有关。”
　　“那我怎么把它拿出来呢？”
　　“拿出来？”扶少阳不解地看着他，随即反应过来，“你是想还给鬼王殿下？”
　　“嗯”，陶小树想起对自己特别特别好的均叔，突然就有些害羞起来，手不自觉地搓起衣角来，“我不想均叔死”。
　　这一幕将扶少阳逗笑起来，“少云喜欢上你的均叔了？”
　　“才不是了”，听到这话的人瞬间满脸涨红，赶紧摆手解释道，“哥哥你别乱想，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因为他是我的均叔”。
　　“你的均叔？”
　　“……”看着满脸打趣的扶少阳，陶小树突然觉得自己的一切在哥哥面前都无所遁形，被人看穿的感觉实在不好，扭扭捏捏感觉怪异地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窘迫模样，绞着手指头，有些气急败坏地解释道，“我……我就只是不想欠均叔这么重的情而已，哥哥你想哪里去了”。
　　听哥哥讲，均叔在三界那么厉害，怎么会看上他这么棵什么都不会的小树苗？
　　哼，╭(╯^╰)╮看不上就看不上，谁稀罕他看上。

　　屋外，明媚的阳光落在穿蓝色格子衫的少年身上，那么干净美好，有那么一瞬间，扶少阳想起了曾经坐在小桃核上的小小娃娃，那么天真活泼又可爱地在自己的手里咿咿呀呀比比画画……
　　他扶少阳的弟弟这么美好，自然鬼王喜欢他也是应该的。
　　回过神来，扶少阳轻咳了一声，“好了，哥哥不逗你了，你过来吧”。
　　陶小树满脸不解，只看到哥哥再次伸手，边念诀边在他的丹田处比划，他就觉肚子热了一下，然后就没了任何感觉。
　　这奇怪的感觉……他赶紧拉开衣服，瞅着白嫩嫩的肚皮，问道：“哥哥刚做了什么？”
　　“帮你画了一道符在你丹田处，这样别人便无法感知里面的东西了。”
　　“可是……”
　　陶小树还想说什么，却被扶少阳打断了，“傻瓜，这点灵力，也不会要了鬼王殿下命的，他之修为高深莫测，这三界无人能出其右，你大可不必为他担心”。
　　“真的吗？”
　　扶少阳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不然呢？天庭鬼界他都给得，给我家少云就给不得？”
　　“额……”
　　似乎有点道理。
　　两人正是说着，突然屋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止于院子门口。
　　“老祖宗，清宇和爷爷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