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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死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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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唤安要是想找个陌生的地方人不知鬼不觉的藏起来,天底下没人能找到他。
可他若失踪牵连的不单单只有自己一个人,他现在不是丞相了也还是舞阳侯,他身后还有个偌大的姜家,还有他弟弟姜砃。
叶唤安曾和段然说过,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去清江府和长安。
那时段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更是迷茫。
这两个地方一个是他的故乡,一个是他弟弟的皇朝的首都,为什么不能回去?
段然并不知道叶唤安在他不在的这些年里都遇见了什么,可心底下意识觉得叶唤安应该就是去了这两个地方的其中之一。
依照叶唤安的性格,必然不会把自己的下落告诉姜鉴,他只能赌一把。
清江府远在晋朝南方,皇城长安则是晋西,这两个地方南辕北辙,段然只有一次机会。
晋都长安。
雕栏画壁应犹在,不管经历多少风雨,这里也是数朝古都,是全晋朝的中心,墙砖上刻着这座城市曾经历过的风雨,翻新的墙面下似乎依稀还有焦黑的印记可见。
长安,遥想当年振剑出鞘,血流漂杵......
郑王是个公认的疯子,他不在意人命——后来大家想明白了,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还会在乎别人的?——他统治长安的那两年,杀天子戮大臣,处刑台血迹渗地三尺,家家户户风声鹤唳,还一把火烧了大半的皇宫。
自从五年前郑王薛尘兵败如山倒,少帝登基建立新朝,选址定都长安,自此晋朝外有大将军林清禹和四方王,内有丞相姜砚,总算是一改中原大地的战火纷飞,就连时常骚扰边境的北方狼族都退却了,江山一派欣欣向荣。
这五年时间,姜丞相发布的新政一条条实施,人总算是能喘过来气,估计再等两年就能恢复到天子尚在的时候。
可惜今年伊始,尚且年纪轻轻的姜丞相却以抱病为由辞官了,新相国到现在还没选出来,也不知道皇帝什么心思。
只有同在朝为官者看的清楚,天天早上得叮嘱一遍自家妇人别多嘴多舌。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三朝老臣有哪个是时时刻刻处在政治中心的?
今年陛下已经加挂冠成年,可以完全亲政了,早从前年开始姜砚就一点点的把手上的权力择出去,光明正大的急流勇退保全自身,这才是最明智的。
自家夫人还不信,认为陛下也不是郑王那样的暴君,怎么可能搞什么血腥手段,尤其丞相大将军他们都是陛下故国的旧人啊。
官员唉声叹气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你看看现在这环境,武将们四方王出去镇守边境,只有林将军在不打仗时会回朝,他还有长公主驸马这个头衔压着,陛下在丹政殿早朝,每次一看到林将军那个眼神......啧啧啧。”
傻子都能看的心惊胆战。
也不知道林将军是真的感觉不到还是怎么样,到现在连一点信都没有,前两天回朝,依旧在那里八风不动,和他好友姜丞相一点都不像。
人们这么想着,却没有想到第二天就一个惊天霹雳劈到了他们头顶。
段然终于见到长安城的城门时,整个人一松,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他的马是真坚持不住了,段然一停下来就歪蹄子倒了,任死都不肯再挪动,嘴里直翻白沫,眼看随时可能当场牺牲。
就这还是段然怕这唯一的马死了,火急火燎的半跑半休的程度。
他没法不眠不休的换马不换人,要不是柳听风塞在马褡裢里的银子,这马半路就得因为只能吃草而跑不动路。
都到这里了,段然干脆把马放了,自己步行进长安。
段然急的不行,可长安不知道怎么了,官兵对进出的百姓检查的十分严格,还要看身份证明。
段然就一个黑户,哪有什么证明,而且他这身打扮,说是皇帝他亲哥也没人信啊。
他正盘算着找个什么借口混进去时,天空却忽然“下雪”了。
夏末哪来的雪?
仔细一看,竟然是飘飘扬扬的纸钱,密密麻麻的从城墙上撒下来,就和飞雪没什么区别。
守城官兵的神色一时大恸,全都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低头哀悼,更有甚者眼圈泛红,七尺男儿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段然伸手接了一片纸钱,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咯噔”一声。
......等不了了!他现在就得进去!
“你干什么!后面排队去!”官兵看到突然越过队伍快步走来的段然,呵道。
“我......”
一个“我”字才说道一半,队伍后面忽然一阵骚动。
“哪来的大狗?!别过来啊!”
“救命啊!这狗不正常,它它它、它好像是个死的!”
握着长戟的官兵连忙过去维持秩序:“都怎么回事?什么大狗......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黑狗?它身上的伤口怎么回事?!”
兵营里也养过狗,官兵只看一眼,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只眼神凶狠,正在四处冲撞路人。
大黑狗身上的伤势已经是腐烂的状态了,深的可以看见它空荡荡的肋骨里面,没有任何一条狗能在受到了这样的伤势后还活着!
这是个妖怪吗?!
段然只看了一眼,就明白是小黑为了让他顺利进城,特意跑出来扰乱大家的视线。
小黑在人群中灵活的左冲右撞,想抓它的官兵甚至连它的尾巴都碰不到,人群让它越搅越乱,城门口都乱成了一锅粥。
段然感激的默默对小□□了声谢,利用视线的死角,飞快摸进了长安城。
看到段然的身影消失,小黑不舍的又看了那个方向两眼,正准备调头跑走,却忽然一愣。
它甚至不再顾及那些围起来想抓它的人,小黑的犬耳高高竖起,全神贯注的定在原地,仔细的嗅闻着那个似曾相识的气味。
它曾经......也是有主人的,它逐渐想起自己也曾扑到一个人的怀里撒过娇,在它伤痕累累,记忆模糊的四处流浪之前,在它被四处驱赶唾骂,疲惫的流浪到借问村,在遇到那个走路不太稳当的人类之前。
还曾有另一个人给过它饭食,它曾经为了那个人撕咬奔跑!
小黑大声的“汪汪”叫了两声,哪怕没养过狗的竟也能从这两声中听到悠长的悲伤气息。
小黑猛的高高跃起,在所有人的震惊目光下,它以狗不可能达成的动作一下子飞跃了所有人的头顶,跑进城门,朝着和段然的相反方向飞奔而去!
“疯狗跑进去了,跑进城里了!快!快通知人去抓狗!绝对不能惊扰到舞阳侯府的葬礼!”
小黑的速度快的惊人,它撒开四脚一路狂奔,不一会儿就把官兵们甩的无影无踪。
街上的行人都被这有牛犊子那么大的大黑狗吓的惊慌失措,拉着马车的马匹在小黑从它蹄下窜过去的一瞬间扬起了马蹄,车夫费了好大力气才阻止了翻车的惨剧。
“我的天,哪里来的大黑狗?那帮守门的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放它进来的?”
越跑那些记忆就越来越清晰,小黑跑过一个个高门大院,最终刹在了一个紧闭的大门前。
就是这里,它记得它以前住在这里。
紧闭的大门忽然开了,一堆仆人丫鬟簇拥着一个全身穿金戴玉的富态男人走出来,这男人身上穿着没有一点规律,看起来是把家里最值钱的全穿身上了,他两臂的袖口扎了起来,一手懒洋洋的扶着腰带,身后的仆人捧着一张长弓,还牵着一只健壮的黄狗,看起来是要去打猎。
男人不耐烦的和仆人吩咐着什么,似乎觉得仆人愚钝不堪,回身一巴掌就抽了上去。
“这么点小事还办不好?!赶紧把这条笨狗给我换了,看着就心烦!”
男人一脚踹到了黄狗身上,忠心耿耿的黄狗没有逃跑,只是哀鸣一声夹紧了尾巴。
仆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跪在地上捂着肿起的脸颊,心里愤恨的想着这胖子怎么还没死在天道轮回里呢?
大黄狗突然看到了愣愣看着这边的小黑,警觉的冲着小黑狂吠起来。
“哇!哪来的这么大的狗?!”
仆人都惊呼一声,男人回过头看见了小黑,吓了一跳,连忙缩到了仆人身后:“什么怪物,还不去给我把它赶走!”
小黑缓缓走上前,寻着记忆里的声音,发出一串乖顺的哼声。
可迎来的不是主人的爱抚,一个胆大的仆人抄起一根扁担打了过来。
小黑敏捷的闪开了,冲着那仆人嘶鸣起来。
随着小黑的动作,仆人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腐臭气息,再仔细一瞧,顿时吓的扔了扁担就跑:“死的!这狗是死的啊!肚子都是空的都漏骨头了!这是个怪物啊!”
众人也都看到了小黑身上的腐烂痕迹,顿时全都头皮像是炸开了似的,再也没人顾得上那富态男人,全都屁滚尿流的转身便跑。
富态男人大腹便便的跑不快,又害怕又着急,不知道谁逃跑时推了他一下,直接整个人“咕咚”一声就摔倒在地。
小黑一矮身,几步就窜到了那富态男人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