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65、迷雾（三）

　　就是这样，在那之后，对这世间的各路招数没有防备的叶晗在偷袭和毒上受了重创。

　　他的思维也几乎被愤怒燃烧殆尽，脑子里只嘶吼着一定要杀了这群人，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最终在寡不敌众的状态下，黑鹰卫折损了三分之二的人，他们全都是薛尘在全朝各处收集的能人异士，其中甚至不乏也曾经修过仙的人，却还是全都死在了叶晗的剑下。

　　叶晗还是败在了寡不敌众。

　　到最后，他全身是血的倒在地上，破云也被甩飞了出去，眼眶越来越热，一股咸腥气息的液体顺着脸颊流入嘴中......

　　那不是眼泪，是血。

　　一个身上几乎要被破云拦腰斩断的黑鹰卫骂骂咧咧的裹好差点掉出来的肠子，他抬脚毫不犹豫的重重踩上了叶晗的腿：“臭杂种，你再给我狂一个啊！”

　　随着“咔嚓”一声骨裂的脆响后，一阵剧痛随之传来，叶晗闷哼一声，没多久就感觉不到自己的右腿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仇人们商量着要怎么杀了他，火海中的摘星楼被烧的“嘎吱”作响，他只能拼尽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祈祷着这楼能整个塌了，把他和这帮人一起砸死。

　　听说死在一个地方的人，阴曹地府里也并定会一起上路。

　　他什么都没了，要是不能报仇雪恨，该怎么有脸去见父王他们呢......

　　父王，哥哥，姐姐，林清禹，母亲......甚至是姜迁那个顽固的老头子......

　　师尊，对不起，他可能回不去了，这辈子，您在找别的让您省心的徒弟继承衣钵吧......

　　姜砚，姜砚还活着吗？

　　其中一个黑鹰卫蹲下来看着他，眼神中是仿佛看到了什么珍惜器具的审视。

　　“你该感谢我，能不让你就这么下地狱的人可就我一个了，来赌一把如何？五公子，若你还想复仇，那就给我看看修仙人的生命力吧。”

　　他被一脚踹下了数丈高楼。

　　整整七年，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一直困扰着他的梦境原来是他真正经历过的。

　　那个黑鹰卫就是段三，他后来回到废墟里，扒拉出了还剩一口气的叶晗。

　　随之一起恢复的，甚至还有他接受段三的蛊时那无数个日夜的痛苦，段三号称他那是能让死人喘气的生死蛊，可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光是那种痛苦就足矣让人发疯了。

　　段三压制了他身为叶晗的所有记忆，给他重新编造了一个身世——住在借问村的青年段然。

　　甚至就连这附近几年来发生的那么多起失踪事件，也全都是段三为了试验自己的蛊术，操控者如同那天一样失去自我意识的段然做的，包括遇见叶唤安的那天，他在水田里发现的那具尸体。

　　叶唤安......

　　段然猛的睁开双眼，大口的呼吸着阔违了一段时间的空气，他边呼吸边咳嗽，整个人都处在汗淋淋的状态，就像是刚从鬼门关边缘走了一圈的垂死病人。

　　这是怎么回事，他居然醒过来了？

　　“醒了？”

　　段三那阴冷冷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他坐在凳子上，目光阴沉的看着段然，原本放在桌子上的茶杯不知道为什么摔在地上，成了一堆没有的破瓷片。

　　段三的右眼眶也奇怪的青紫了一块，看样子应该是被什么人打了。

　　他看着段然的目光，既阴冷却又复杂。

　　段然撑着身体做起来，摁着太阳穴，问道：“你为什么......”

　　一件雪白的外赏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滑落在地，段然捡起那件衣服，瞬间就认出了这是属于叶唤安的东西。

　　等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叶唤安的衣服会披在他身上，叶唤安来过了吗？！

　　“别瞪我了，我算是认清楚了，我没那么大本事，把姜丞相留在这里。”段三眯起眼，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甘，他自嘲的笑了一声，“白衣卿相，好一个白衣卿相啊，他自己不想留下，这世间也就没人能留下他。”

　　段三撑在膝上的双拳随着他的话越攥越紧，连骨节都在“嘎嘣”作响。

　　段然得知了叶唤安没事，顿时松了口气，但他随即想到不对啊，唤安既然来过了，为什么会把他留在段三身边？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段然问道：“你是怎么让他离开的？”

　　“......”段三看着段然，目光从他僵硬的右腿上又转回脸上，居然带上了一丝怜悯，但也只有一丝，“五公子，别怪我，这世间那么多纷争从来都找不到尽头，就当认命得了。”

　　段然的心毫无预兆的突然揪了起来，他极少发怒，现在却猛的感受到了一阵怒火从心底烧上来：“叶唤安在哪？！”

　　段三道：“走了，自己一个人。”

　　“他要是真走了怎么可能一个人？你开什么玩笑！”

　　他早年给叶唤安条理的身子骨的底蕴，估计早就在那两年征战中被消耗的一干二净了，所以他七年后第一次见到叶唤安，他的身体才会变的那么虚弱，姜鉴是从小就一直跟着叶唤安的贴身护卫，什么事都知道，怎么可能放任叶唤安一个人走开？

　　更何况，他还在这里啊......

　　段然心底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失落。

　　不过他最了解叶唤安那个人，从小到大两个人总是在一块的，叶唤安做什么出人意料的事，都必定有他的理由。

　　仔细想想以前的事，段然还以为过叶唤安喜欢海棠是因为要送给看上的心上人......现在才得知这“心上人”居然是他，那小子还真能憋，居然硬生生这么多年没让他看出来一点端倪。

　　是朋友又怎么了？！你早给他说他也不可能一脚把你踹了啊？！

　　等他找到叶唤安的的，他非得......

　　“你们两个这辈子见不到了。”段三突然道。

　　段然一愣，进而迷茫的看着段三：“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他为什么离开？”段三幽幽道，“刚才你的身体都变回焦骨了，我恨不得看见你们死，为什么要把你变回来？”

　　段然瞳孔猛的一缩：“......”

　　对了，他死了，虽然还剩了最后一口气，段三的蛊术可也不是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吊着他那一口气让他如同行尸走肉般活到现在，可段三又不是什么慈善家。

　　“我的蛊虫寄宿在你身上的所有关节和大脑还有心脏里，当年光是炮制我这些蛊虫就花了我整整一个月，你刚才突然变回焦骨，是因为我命令它们暂时停了下来对你的供应，我原本是想着欣赏一下姜大丞相见到枯骨时那副崩溃的样子的，想来应该会很好笑。”段三指了指自己青紫的眼眶，“然后我就换来了这个。”

　　段然：“你该死。”

　　段三嗤笑一声，接着道：“不过他问我了，问我用什么方法能把你救回来，我是蛮希望看见他跪下求我的样子，不过我突然发现了更好玩的，我告诉他想让你活过来，只有一个办法。”

　　“以命换命。”

　　段然睁大双眼，再也忍受不住的上前一把薅住段三的衣领，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就这么容不下他？！”

　　“你该怪我吗？你怎么不怪他的陛下，就是那如今坐在天子高位上的你的亲弟弟？要不是他我的王上会死吗？！”段三狰狞的笑了起来，“姜砚可比你冷经过了，几乎只有一瞬间他就毫不犹豫的说了‘我换’。”

　　“你是在欺骗他！”

　　“怎么，这世界上只允许你们修仙者生死人肉白骨，真当我南疆蛊师做不到？”段三一把拉开段然的袖子，指着他手腕上突然多出来的那个针眼道，“你昏迷的那段时间，足够我用另一只蛊虫吸干他的生命力再送到你身上了，叶晗，所以我说你认命吧！”

　　段然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这不可能......”

　　“要不然他为什么离开了？”

　　话音落地，屋子里忽然安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段□□手抓住段然的衣领，将他拉进自己，在他耳边幽幽道：“因为他不敢再看见你了，他七天后就会死，这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姜砚这么个人。”

　　某种方面来说，他也算达成了自己的目标。

　　段然一把推开段三，怒吼道：“骗子！等我找到他，我看你再怎么骗我！”

　　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死？还是替他死的？这也太可笑了！叶唤安曾在多么艰难的环境下都活了下来，凭什么为了他去死啊？！怎么可以为了他死？！

　　段然心道：“我得找到他，我现在就去找他......”

　　段然一把抓起破云，转身就冲着屋外跑去，路过原本属于段三的那间屋子，他忽然想起来小七还在这里面。

　　破云拔不出来，他只好抄起整把剑去砸门。

　　这副身体再也用不了任何仙术，在他回复记忆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毕竟就连他这些年都是从阎王手底下多偷出来的。

　　他必须得救小七，然后他会带着小七永远的离开段三，他们去找叶唤安，去找他记忆中还活着的人，去救叶唤安......

　　段三远远看着段然，缓缓道：“你这一辈子，活的真累啊。”

　　段然整个人一颤，忽然就感觉到身上有什么断了。

　　压死骆驼的往往都是最后一根稻草，曾经的叶晗也觉得这天底下没什么他做不到的事，风里来雨里去，想要像师尊那样守护整个世界怎么不可能吃点苦？

　　可是这苦头太重了，压在一个只活到了十八岁的少年身上，重的让他呼吸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