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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守心(三) ...

  •   守心上交了私藏的匕首,作为交换,他软磨硬泡的让丹尘同意了下次带上他一起去除妖。

      丹尘点点他的额头,叹道:“一个小孩子成天想着打打杀杀,待在山上边练剑边等我不好吗?”

      “不好。”守心道,“我想跟着你去,再说修仙不就是为了斩妖除魔吗?我都学了两年了,你为什么总不让我跟着阿?”

      守心边说边一股脑的把买来的两大捧土豆全塞进厨房的大框里。

      两个人住在这守君山上的破道观里已经有两年了,守心一直等着这道观被风吹塌的那天,结果这道观居然顽强的要命,到了今天还好好地伫立在那里。

      丹尘拉过一个不知道猴年马月诞生的小木凳,做下去的时候木凳发出“嘎吱”一声,眼瞅着随时都会散架,但这人向来不在意这些——丹尘完美的实践着不在意身外之物的世外高人的思维。

      他反问道:“阿心,两年前我问你为什么要和我学修仙,你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这人历来随性,衣服下摆拖到了地上也不管,可他偏偏穿的又是最不耐脏的白衣服。守心有理由怀疑丹尘杂活里面洗衣服洗的最好,不是因为什么擅长之类的,而是被逼的——谁一天三遍洗白衣服还得要洗到和出厂设置一样,日积月累下来都得挺擅长的。

      “除魔卫道嘛......”守心低声嘟囔了一句,言语间非常之不走心。

      他那时的回答纯粹是怕丹尘不要他,因此选了一个没念过书的小地痞无赖在结尾说书人那里,描写修仙者时听过的最多的一个词。

      简而言之就是现编的。

      “除魔卫道,渡劫飞升,多好的希冀啊......”丹尘叹了口气,他似乎没听出来守心言语中的不走心,摸摸守心的头,轻声道,“其实你不用那么困难的。”

      守心道:“困难?修仙的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丹尘道:“也不一定,有人修仙是基于仇恨,有人是基于声望,更有人甚至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是有一点天分就那么走上了这条路。”

      守心道:“那师兄你呢?”

      “我?”丹尘笑了起来,“本座是为了除魔卫道,保家卫国呀!”

      守心瞪大眼睛:“什么啊!不想说也不用这么敷衍我啊!”

      丹尘无声的笑着,什么都没说。

      他那时以为,丹尘发现了他在说谎,便也拿了一个他说的理由来搪塞他,倒是自己气了一段时间。

      后来仔细想想才明白,丹尘那样连讲个价都只会说车轱辘话的人,什么时候对他说过谎。

      丹尘道:“等你和我看过就明白了,新芽还在成长,越晚见到妖魔鬼怪越好。”

      丹尘一直都是这样,他自认为自己是守心的师兄而并非师父,所能交给守心的东西和别的师父比起来就肯定差了一截,因此一直都呕心沥血的竭尽全力,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太阳都捧到守心面前来,生怕这个可教之材的孩子被他养歪了。

      守心却不觉得丹尘和他的师父有什么区别,毕竟他自己还没见过两个人的师父。

      两个人相遇在两年前的寒冬腊月,山下小镇的鼠尾巷。

      那里之所以叫鼠尾巷,是因为聚集了一大堆连老鼠尾巴都比不上的乞丐、流氓和无赖,这些人聚在这里醉生梦死,谁也没想过明天的太阳会是什么样。

      守心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他没爹没娘,自己都没搞明白怎么顽强的活了这十来年还没死掉。

      守心的顽强之处着重体现在,他靠自己学会了翻墙头打黑架,每次都能轻而易举的溜进茶馆子和听书楼,吃着上一桌客人剩下的东西关明正大的坐在那里整整一个下午。

      话本子听过了,守心就知道了偶尔会在镇子上匆忙走过的那些背着剑的人是修仙的,神仙是真的存在的。

      这人异想天开的觉得自己的资质还不错,光去习武有些浪费,要是去修仙就不用一辈子烂在那么个破地方了吧。

      他没和任何人讲这个想法,反正也肯定会被别人嘲讽不切实际,说他这个烂泥还想去贴人家白墙。

      但守心不想放弃。

      他不知道仙门在哪里,就想等着修仙的人来镇上的时候求他们收下自己。

      可这种小地方能来几个仙者?守心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一拨人。

      那是守心这辈子第一回退缩。

      那些人高高在上,成群结队出入高门大户,绝对不会分给他这种脏兮兮的孩子一个眼神,有些人倒是会多看他一眼,然后满脸怜悯的给他放下几枚铜钱。

      “真可怜啊。”

      他太脏了,配不上任何一个清风霁月的仙人。

      守心垂下脑袋,丧气的缩回了角落里。

      天气不大好,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一双雪白的靴子步履匆忙的从他面前走过,没过两秒又退了回来。

      来人的衣摆被打湿了,似乎是刚走过了一段很长的路。

      守心困惑的抬起头,在阴雨天中见到了此生最明亮的阳光。

      丹尘打着一把简单的白色油纸伞,伞面朝着他微微倾斜,他笑道:“你是哪家的小孩子呀,下雨了怎么不回家?”

      胆子想来大得很的守心愣了愣,过了一阵才犹豫道:“我没家。”

      这个人太明亮太干净了。

      “找不到家了吗?”丹尘话语间仿佛并没能听懂这个孩子的真正意思,他朝守心伸出手,柔声道,“那道长请你去吃饭好不好?吃饱了好去找家。”

      不是对着他怜悯的叹气,也没有说着“真可怜”然后给他一些银钱,丹尘像是对着这世界上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寻常孩子一般,毫不在意的对脏兮兮的守心伸出了自己的手。

      守心眼睛一亮——他这才看见丹尘背着配剑,也是一个仙人。

      奇怪的是丹尘和那些成群结队的仙人不一样。

      他孤身一人来到守心面前,以后也会孤身一人离开这个镇子。

      守心却几乎不敢站起来,他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害怕过,怕这个人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露出鄙夷的神色,怕这个人真的握住他的手就会后悔,觉得他很脏。

      他想着自己不说话,这个人肯定很快就会离开了,但丹尘没有走,他很耐心的等着守心要么拒绝他,要么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走。

      或许是丹尘的神色软化了这臭小子被泥壳子封住的心,鼠尾巷里的孩子终于鼓足了这辈子的勇气,很小声很小声问道:“道长哥哥,你缺徒弟吗?我可以当你的徒弟。要不......要不打杂的也行!我很勤快的!”

      丹尘有些惊讶的看着守心,道:“可是我不能收徒弟啊,我还没出师呢,而且我也不缺帮我干活的人,我去哪里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

      完了。

      守心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有些人的勇气看似淡薄实则却坚不可摧,而有些人的勇气看似坚不可摧,却其实淡薄到就只剩下了个空壳子,轻轻一碰就碎了。

      守心从来都没奢求过什么,很长一段时间他也认了天命——最惨不过将来烂在坭坑里没人收尸,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损失。

      只是,只是啊......

      “......但我说不定,能有个师弟呢?”

      丹尘摁住守心的肩膀捏了捏,看着这孩子隐藏在衣袖和头发下染着血迹的纱布,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守心错愕的瞪大眼睛。

      丹尘道:“孩子,你为什么想跟着我去修仙呢?很辛苦也很危险的,修仙的人。”

      “我不觉得辛苦的!要是能除魔卫道,我也不觉得危险!”

      “嗯。”丹尘点了点头,他笑着毫不在意守心身上的泥灰,一把将这个孩子抱了起来:“哇哦,个子不小啊,以你这个年纪来说不得了了。”

      守心的脸一下子就涨的通红,李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我都十岁了,别......别抱我!”

      “嗯?为什么?”

      “我身上很脏,”守心声音轻的几乎有如蚊鸣,“你身上很干净......你真的要收我当师弟吗?”

      “没有人生来就是干干净净的,刚出生的婴儿也得洗干净了才能看清五官,同理也没有人生来就该是风尘仆仆的,洗个澡就会变好的。”丹尘把守心放到地上,柔声道,“我喜欢可爱的孩子,你就很可爱啊。”

      丹尘换了一个词,他没有提到“脏”这个字,而是用了“风尘仆仆”来代替。

      或许在他眼中,守心只是一个在外面流离了太久的孩子,需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家。

      “至于师父那边你不用担心,那个人很好说话的,实在不行你就上去抱着他的大腿哭......哎?你怎么哭了?”

      丹尘有些慌乱的安慰着眼中忽然滚落出大滴大滴滚烫的泪珠的守心:“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呜呜......对不起......”守心再也顾不得怕把丹尘的衣服弄脏了,他扑到了那人怀里,“呜呜呜......”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愿意拥抱他的人,是如此的温暖。

      丹尘拥着守心等他哭完,拿出手帕给他擦擦脸:“小花猫师弟,哎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守心:“......没有名字,他们都喊我野种。”

      “那可不行。”丹尘的脸色严肃起来,满脸都是“我未来的师弟怎么能叫这种名字”,他环顾四周,喃喃道,“我也不擅长起名字,要是师父在就好了,可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面呢。对了,镇子旁边的那座山叫什么来着?我记得名字很好听。”

      守心道:“守君山?”

      “嗯,就是这个。”青山绿水长流,丹尘笑着回过头,“那你以后就叫‘守心’了,师弟。”

      守君守心。

      守君一世长安喜乐,守心一世初心不改。

      守心一直以为他的名字是丹尘随便取的。

      这个名字中隐藏的意思,他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

      但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守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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