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间纪行》艾草沫

10、月兔（中）

　　虽然已是农历五月，但是京都的夜晚还是透着淡淡的凉意，晴雨巷纺间里烛光摇曳，使昏暗的屋子里凭添了几分温暖。
　　白玥对赤羽的初印象并不是太好，这个男人的脸上总带着三分笑意，整个人都透着轻浮与散漫的气息，暗红色的长发扎在脑后，可能是没有绑紧的缘故现在已经有些凌乱了，腰带也系的松散，不知什么材质的红色里衣微微敞开，露出了胸前大片麦色的肌肤，一件水蓝色云纹长衫随意的套在身上，从白玥的角度正好瞧见背后绣着的红凤图案。
　　虽然赤羽从水掌柜的刀刃下救下了白玥，但她还是比较喜欢此时正抱着自己的狐煜，狐煜相比赤羽给人的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这人一看便知他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优雅之气，他的肤色白皙，体态纤瘦，衣着打扮一丝不苟，就连身为女子的白玥也有些自愧不如。
　　狐煜将怀中的白兔放在了桌上，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却能感觉到他的不满：“赤羽，接下来她就交给你了。”
　　赤羽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戳了戳白兔毛绒绒的头，笑道：“煜小八，你是不是有点狠心了，她可是你抱回来的。”
　　“明明是你硬塞给我的。”狐煜看着眼前的兔子，这个可爱的小东西惯会惹事，自己何苦摊上这个麻烦，虽然这么想，但狐煜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白兔的头。
　　看着狐煜的动作，赤羽眼中的笑意逐渐加深：“她可是传说中的月兔，煜小八，你当真要放着不管？”
　　“你喜欢便自己养着。”狐煜将手收了回来，再不愿去碰那只兔子，又摆出了那副淡然的模样，“以后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
　　赤羽知道，狐煜这个人总是口是心非，于是更加得寸进尺了：“煜小八，之前你不是做了件衣服吗？把它送给小兔子吧。”
　　狐煜有些无奈，看着一脸灿烂的赤羽，应了一声，然后抱着白兔到房里去取衣服了。
　　白玥听着两人的对话，总觉得有些新奇，在后来的相处中这两人一直都维持着一种奇怪的模式，只要赤羽开始耍赖，狐煜便会心软，那些一直坚持的原则性的东西，也渐渐荡然无存，最终变成狐煜单方面的妥协。
　　白玥曾对此问过狐煜，狐煜只是淡淡答道，只要是赤羽想做的事，他都不会反对的。白玥大概是明白了，因为她曾经也有过类似的心情。
　　狐煜带着白兔刚离开，门就被粗鲁的踹开了，一个轻纱黑衣的妖媚女人走进了店里，她的身后还跟着个面无表情的清秀男子。
　　女人一进门便嚷嚷着：“赤羽，你把我的月兔藏哪儿了？”
　　跟在身后的男子扯了扯女人的衣服，轻声说道：“淼淼，我们这样做不好吧。”
　　“再啰嗦，你就给我滚回家去带孩子。”女人脾气火爆，就算是对自己的丈夫也毫不客气，没错这个来势汹汹的女人正是“饕餮馆”的老板娘“水淼淼”。
　　“水掌柜，你看我们这儿哪有什么月兔，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啊。”赤羽换了个姿势半仰在软塌上，笑得有些轻狂，“一会儿霍公子与豆豆该回来了，当心吓着他们。”
　　水掌柜最看不惯赤羽这副德行，瞪着眼睛，一脚踹飞了旁边的凳子：“你最好在别人找来时也能这么说。”
　　“想吃月兔，你也不怕月宫仙子来找你麻烦。”赤羽没有动，歪着脑袋欣赏着水掌柜在店里耍泼，“水掌柜，快回家吧，你家孩子该想你了。”
　　水掌柜的眼中似乎有一团火，又瞪了赤羽一眼，然后再次将那扇脆弱的木门踹开：“洛殇，我们走。”
　　洛殇跟在自家娘子的身后，出门时回过头看着赤羽，用嘴型说道：“抱歉。”
　　“他们已经走了，煜小八出来吧。”赤羽从塌上坐了起来，然后朝着后院的方向喊道。
　　听到赤羽的声音，狐煜这才从后院走了进来，将散落在一旁的凳子搬回了原处，白玥换好衣服后也从后院回到了店里，此时她不再是只白兔，而是个美丽动人的少女。
　　这件绣着金丝花边的鹅黄色纱裙有着一股神奇的力量，白兔只是轻轻披上便化作了一位灵动的少女，
　　“小女子‘白玥’，多谢两位公子相助。”白玥微微欠身，美目总满是感激。
　　“如果我见死不救，想必你家姐姐不会放过我的。”赤羽看着眼前的少女，玩味地拨动着脸颊旁边的细辫，“月兔姑娘，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公子叫我‘白玥’便好。”白玥低着头，心中说不尽的愧意，总而言之这次还真是自作自受，白玥瞧着身上的罗裙，轻叹道，“这件‘月婵裳’送予我真的好吗？”
　　“这个可不是‘月婵裳’，虽然有相同的功效，不过这只是煜小八做着玩的罢了，白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话虽如此，但这件衣服乃是取八月十五最皎洁的月光纺织而成，实属难得的珍品。
　　就在此时，后院突然传来响动，想必是书生带着豆豆回来了，自从知道后院的机关后，这人就不再走正门了，狐煜冷着脸，径直朝着后院走去，隐隐可以听见后院的交谈声。
　　“霍公子，店里来了客人，麻烦你把书房让出来，今晚就委屈你和豆豆睡在店里了。”
　　“啊？狐兄，怎么能这样！”
　　书生有些郁闷，可谁叫这里连间客房都没有，书生挠着头，一脸无奈的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见了这位美丽的少女，心中顿时泛起了涟漪：“原来是姑娘要住啊，在下当然义不容辞了。”这家伙果然和他爹一个德行。
　　那日灯会结束后，伊侍郎便患了失心疯，这个消息很快变传遍了整座京都城，他的夫人请了不少名医前来问诊，都没能查出确切的原因，只说他可能是中了邪。
　　伊侍郎有些日子没出门了，听说他清醒的时候只是呆呆的坐着，面无表情宛若雕塑，一发起病来，便胡乱地砸东西，嘴里不停的大叫着：“有妖怪，妖怪杀人了。”俨然已是个疯子。
　　这件事传到了皇上耳中，皇上觉得事情蹊跷，于是召集了大臣前来商议，当夜参加了宴会的礼部尚书与丞相也被召进了宫中，可是这两个老家伙却口径一致的表示他们并不记得那天夜里发生了何事，就连为何要举办那场宴会也记不起来了，也就是说当晚在场的所有人都失去了与此事相关的记忆。
　　“皇上，微臣有一建议。”一旁的太傅走到了皇上的面前，“听说在京都有一奇人，名唤‘公子煜’，这公子煜可知天下百事，不如去问问他。”
　　皇上当然知晓此人，他也曾想让此人进京为自己所用，可是此人虽身在京都，行踪却实在难寻，皇上摇了摇头叹道：“如若能寻得此人的下落，朕自然不会如此烦心。”
　　太傅看了看四周的宫女与侍从，然后来到皇上的身侧悄悄说道：“微臣曾与公子煜有过一面之缘，此人不愿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还请皇上将此事交于微臣秘密调查。”
　　皇帝沉思片刻，皱着眉头缓缓说道：“朕准了。”
　　太傅没有带随从，只带了一把有些年头的折扇，扇子不是什么上等货，唯有上面的荷花图画得巧妙。太傅的岁数有些大了，这把扇子还是十多年前得到的，也不知如今送他扇子的青年还在不在那里。
　　清雨巷是条偏僻的小巷子，这些年京都越发的繁华了，太傅绕了好久才找到了这里，看着这条冷清的小巷，太傅握住折扇鞠了一躬，说道：“公子煜，老夫有一事相求，可否准许老夫入行？”
　　话音刚落，巷子口上面的字已经变成了“晴雨巷”，太傅抬起头看着上面的字，轻声说道：“多谢了。”然后才缓缓进入巷中。
　　看着那块写着“纺间”的匾额，太傅有些犹豫地推开了这扇梨花木雕花大门，店里的一切都还是跟当年一样，一别十年，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太傅的心情了。
　　“客官，有什么需要小女子帮助的吗？”
　　出来迎接他的是个较小可人的黄衣少女，太傅愣了一下，这才恍然说道：“请问公子煜在吗？”
　　“公子就在里边，我这就请他出来。” 瞧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老者，白玥美目一转，然后转身进了后院。
　　狐煜出来了，他安静的坐在桌前，和往常一样动作优雅地为客人沏茶，完成一切后，狐煜倒了一杯放在太傅的面前，淡淡道：“十年了，这次你想好要向我要什么了吗？”
　　太傅捧着茶杯，不敢注视狐煜的眼睛，没错十年过去了，自己已经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可眼前这个带着狐面的青年居然一点都没有改变，太傅是有点害怕狐煜的，好在这些年他一直都有好好遵守约定，不然他还真担心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先生，这次来老夫是想要问一件事。”
　　太傅有些紧张，冰凉的面具下，狐煜的眼神有些淡然：“你想问的事，与伊侍郎的失心疯有关对吧。”
　　太傅点了点头，这公子煜果然是料事如神，站起身来，十分恭敬地朝着狐煜鞠了一躬：“还请先生告诉老夫，端阳节那天夜里护城河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么你就要问这位白玥姑娘了，她可是那日的当事者。”狐煜转过头看向一旁正在发呆的白玥，“白姑娘，你可知道，你那位心上人已经死在了那天夜里。”
　　白玥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狐煜：“这，这不可能，孟郎他怎么会。”
　　“你那背信弃义的情郎，想要用你的性命来换取荣华富贵，你为何还要对他念念不忘。”狐煜的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白玥仰起头，泪水止不住了落了下来。
　　“公子，白玥为了孟郎不惜放弃一切，他又怎能如此对我。”白玥忽然想起了那天夜里孟郎看她的眼神，里面竟没半分的情意与愧疚，可是孟郎死了如今自己又该怎么办？白玥心中悲痛，泪水已然成了小溪。
　　“白姑娘不必悲伤，会有人来接你回家的。”说着，狐煜的目光又落到了太傅的身上，这人刚正不阿，断然不会为了自己来索取什么，狐煜叹了口气，“太傅大人你且看着，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