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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永世孤独 ...

  •   往生之桥。幽蓝的漩涡如花绽开,几道人影自内而现,先是赦玉携手而出,再是椿敏捷跃出,末了则是病叶出门抱着邪空的尸体走出。黛玉看看他们,又看看赦生,正欲开口,忽见一道庞大的白影从夜色后蹿来。欢快的嗷呜声里,雷狼疾冲到了她的身边,一个猛虎卧地,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螺旋桨似的摇动了起来。

      自己失踪了这么久,还是在雷狼的守护下被美惨尼掠走的,这些天,雷狼肯定担忧极了。黛玉意识到,不由盈盈一笑,抬手揉了把雷狼毛茸茸的大脑袋,柔声道:“我有好吃好睡,没受什么苦,劳你挂心了这么久。”

      雷狼依恋的蹭了蹭她的手心,百转千回的“汪汪”了两下。赦生看着她与爱犬的交流,眸底温暖笑意一掠而过,旋即收敛了神色,向病叶出门道:“邪空的事需要昭告鬼御门门人,你同我一起回去。”

      他在鬼御门中毕竟资历尚浅,而邪空则是现任门主,他的死需要一个合理的交代,而且还不能由赦生去交代。病叶出门既为杀死邪空之人,又是前代的首座弟子,不管是出于哪方面考虑,他都必须随赦生回去,亲自给从前的同僚、师兄弟们一个交代。

      病叶出门精神微有振作:“这是必须的。其实今晚邪空还带着几名被魔鬼附体的鬼御门门人袭击了我和椿,他和魔鬼暗中勾结,被附体的门人绝不可能只有今晚的那几人,需要仔细清查。我好歹曾经也是鬼御门出来的,是得尽一份力。”

      “清查过后,门主你当。”赦生的口气十分的无所谓。病叶出门却被他惊了一跳,连连摇头摆手:“这就不用了,我还在中村剧院工作呢,没兴趣搞兼职!”他的语气在赦生雪亮的盯视下越来越弱,终是颓然道,“还是开诚布公的说吧,其实我是对鬼御门的事有了心理阴影。时至如今,我只希望做个普通人,平凡度日。希望你能理解。”

      “科学的来讲,就是有了鬼御门PTSD。”黛玉心道,见赦生凝眉,似有不悦之色,忙出言:“你如今可是中村剧院的当红歌舞伎,风靡江户、倾倒万千女性的病叶出门,也算普通人吗?”

      病叶出门悄悄的看了看椿,趁对方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之前又收回了目光,低声道:“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啊!”

      椿有些不自在的侧过身,只向着黛玉和赦生躬身一礼:“事情结束了,我也该向各位告辞。”病叶出门张了张口,却终是没有说什么。在听了邪空临终前的话、又险些被鹤屋南北刺了个透心凉后,这位好容易重振气度的前戮鬼者似乎又瘪了下去,哪怕是听到恋慕的女子有离开之意,也迟迟无法开口说出半句挽留之辞。

      黛玉瞅了瞅病叶出门的面色,将目光挪到椿身上:“方才情形仓促,未来得及做介绍,我姓林,名黛玉,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椿。”椿道,容色出众的女子总难免对彼此生出些瑜亮情结,被黛玉那双含露的眼眸盈盈一顾,不由自主的便抚了抚自己的花簪。

      “椿。”黛玉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五年前的那个夜晚,铺满了夜色的血色山茶不经意间盈满了视野,她眨了眨眼,“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她说着瞥向赦生,见他眼底亦有肯定之色,当即意识到:赦生果然也有相同的怀疑。

      此语未落,椿的神色登时变了。如果说在此之前,她像一滴滑不溜手的冰珠,即便有湿润的时候,也只是隔了冰凉的疏离。可此刻她却蓦然化作了温湿的夕露,那双过分幽丽的眼眸褪去了狡黠的浮光,多出了难言的期待与患得患失:“你认识我吗?或者是认识可能认识我的人?”脱口而出的话语落定,她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实在是没头没尾,顿了顿,依旧耐不住急切的道,“抱歉,我从五年前起就失去了记忆,我一直想把它们找回来。”

      “她就是五年前加入普渡神女的新成员,最近大闹江户的暗夜之椿。”赦生补充道。被搁置已久的疑虑此时得到了印证,黛玉想了想,试探的道:“椿,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失去五年之前的记忆?”

      “我想过,可脑海里只有一片黑暗,为什么会失去记忆?我连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记不起来。”椿黯然道,“唯一能够证明我和过去的联系的,只有我背上的山茶花印记。我查阅过很多书籍,可没有一本能够帮助我做出解读。我还想请教安倍晴明,可他竟然死了。鸣鱼比丘尼好像知道些什么,但她除了想要拉我当尼姑之外,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无论是魔鬼,还是鸣鱼比丘尼,似乎都不愿她查清那个印记的真相。

      这个念头蓦然从脑海间掠过,椿怔了怔,不知为何只觉背脊生寒,似乎有什么极端可怖的可能性为她所忽略,正在一步步的侵压而上,想要将她一步步吞噬。

      她还请教过鸣鱼老师?黛玉以目光向赦生询问,赦生不动声色的颔首,黛玉的眉尖水波幻光般的迅速一蹙,旋即舒展开来,温然道:“实不相瞒,我是鸣鱼比丘尼的弟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不可以让我看看你背上的印记?兴许,能够看出点子什么。”

      椿喜出望外,扫视了赦生与病叶出门一眼,对黛玉道:“我们去那边树下。”先前被邪空划破衣服是情势所迫,可如今……哪有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在两个大男人前头裸露肩头的道理?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病叶出门脸红了红,赦生却抱起了手臂:“就在这里。”

      不提椿霎时圆瞪的双眼,黛玉含了三分杀意的眸光也立时刀子似的瞪了过来。赦生顶着她的瞪视岿然不动,如果椿的身份果真与阿修罗有关,他才不放心任黛玉与对方单独相处:“我们可以转身。”

      他说着,已经背转了身去。病叶出门偷看了椿两眼,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赦生可以刻意戳在旁边,他却不敢,只好走得远远的避开,还不忘把邪空的尸体一块儿拖走。椿倒也不觉得赦生此举有多少冒犯之处,先前自己的衣服被邪空的刀划破,当时赦生已然看过了她背上的印记。而现下他不愿意走开,当是担忧黛玉的缘故。自己的爱人被美惨尼掳走,废了不知多少心力才给救出来,要是让椿和赦生易地而处,她怕是要把对方每时每刻都挂在身上才放心。

      不知道此生,会不会有人能以同样之心来待我……椿不由自主的想道,面上神色不动,拉下了肩侧的衣服,烈烈如燃的嫣红印记登时映入了黛玉的瞳孔。

      短暂的赞叹与惊艳之后,黛玉眼眸微张,有电光般的骇色掠过脸容。她用力阖上眼,再睁开时,神色已恢复如初:“椿,你可以整理下衣服了。”椿连忙把衣服拉好,转身。黛玉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对上那双满怀期冀的美丽的眼睛,黯然道:“抱歉。”

      象征着渴盼的星火一点点的黯淡,椿捏了捏袖口,想起黛玉先前的话,又抓住了另一根稻草:“你说过,我让你想起了一位故人。”

      黛玉歉疚的道:“她是我和赦生的忘年交,华夏人氏,已过世多年了。椿的性情和她有几分相像。”

      世间性情相像之人多如恒河沙数,何况黛玉所说之人还去世多年,这一信息对椿根本毫无价值。她失魂落魄的走开,病叶出门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她的神色便知结果:“还是没有线索吗?”

      椿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坐在了桥石边,两腿悬在空中,随着主人混乱的思绪而无意识的晃动着。病叶出门一跃而起,落到了她的身边,犹豫片刻,终是道:“椿,你有没有想过……放弃追索五年前的记忆?”虽然无论是赦生还是邪空,都未向他透露自己对椿的保护与争夺从何而来,但病叶出门依旧隐隐感觉到了魔鬼们对椿混沌不明却异样关注的态度。

      直觉告诉他,有些真相既然被沉埋,便代表它还是更适合被沉埋的结局。

      “一个人要是不知自己的来处,不知自己的亲人故友,甚至不知自己是谁,有限的记忆里所得到的再多的友情也填不满心底的空洞,那她还能被称作一个人吗?”椿侧过脸反问道,眼睛幽幽的看着他,又似乎并未看向他,而是凝望着自己同样混沌难解的心。

      “我知道自己的来处,知道自己的亲人故友的名字和身份,可‘我是谁’这个问题,我也时常稀里糊涂。”病叶出门自嘲而笑,“鬼御门的武士只用自己的刀斩杀恶鬼,守护人类,可我身为曾经的‘戮鬼者’,甚至还失手杀死过一个孩子——你说,我还配被称作一个人吗?”

      “可那不一样……”椿脱口而出。

      “有什么不一样?”病叶出门回道。

      椿语塞。

      病叶出门望着她敛尽夜色的眼瞳与眉睫,涌动的潮水终于滋蔓过了所有的踟蹰与患得患失,水到渠成的将埋藏心底的话推到了唇畔:“椿,你我可是对隅。”嫣红的丝线从他指尖探出,如有生命的游向了椿,让自己在那玉笋般的指节之上盘出了一圈纤细而温韧的环。雪肤红线,分外凝艳。

      椿似是吃了一惊,又似乎早有预料,她飞快的眨了几下眼,抬起手打量了几眼:“这是什么?”

      “命运的红线啊。”病叶出门嘴角上扬,“椿,不管是你忘记的,还是你记得的,我都会负担起所有因果,你可愿意……”

      “谁愿意啊,你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椿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一拳,脸颊却微涨了酡红。

      将曙之时,残星几点。两个年轻人坐在桥边打打闹闹,身影分分离离,终是靠在了一处。黛玉遥遥的望着,心底感慨万千,轻声道:“我方才说谎了。”

      “我知道。”赦生道,“你看出了什么?”

      “永世孤独……”黛玉抿了抿唇,“那不是山茶花印,而是梵语,‘永世孤独’。”

  • 作者有话要说:  永世孤独,是阿修罗生来的诅咒。当病叶出门发誓要替椿背负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立下了一个多可怕的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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