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恶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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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又一次的从浅眠中惊醒，觉得冷硬的地面硌得自己的身体又冷又痛。被困在这里之后，看不见日光和星斗，周围又没有半棵植物，完全找不到可以用来判断时间的参照物。她起先还默数着心跳和脉搏，以此来计算时间，但没多久便放弃了。这里的阴惨的氛围极大的干扰了她的灵觉，令她觉得十分不适，所以她决定不去想太多，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睡觉上，而仅仅以送饭的次数来粗略的判断流逝了多少时间。
小女鬼笑止隔一段时候就会过来，给她送来简单的饭食和水。黛玉不是没有尝试过再和她搭话，可是后者再没有跟她说半句话，只是用那双黑得瘆人的眼睛幽幽的注视着她用餐。待她吃罢，再默默的收走餐具。好在黛玉有了些修行基础，可以完全化纳掉食物与水的能量，不然就眼下这简陋无比的环境，光是五谷轮回的问题就能把爱洁的她逼疯。
如同大门两分而中开，充斥着视野的雾气涌动着朝两边分开，露出了笑止与美惨尼的身影。除了被擒的那晚，这还是这几天来黛玉首度见到把她害了这等田地的美惨尼。她从容的擦了擦脸，整理了下头发，把手巾和梳子放回了手袋，这才站起身：“终于肯露面了吗？以‘美惨’为名的比丘尼？”
“这几天招待不周，看来黛玉小姐心里积压了很深的怨气。”美惨尼笑吟吟的道。
黛玉淡淡的看着她瘆人之极的笑脸：“大人物总喜欢用压轴出现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分量，由这条标准来看，您定然是分量极重的大人物。”美惨尼笑了：“看来黛玉小姐是真的怨气不浅。要知道没有哪个女性会喜欢用‘分量极重’这样的词语来恭维自己，哪怕我是一只妖魔，不是女人。”
黛玉轻笑道：“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来见我，难道就是为了替自己的招待不周道声歉？”
“当然不是。”美惨尼的笑声高亢得足以担当任何一个乐团的女主唱，黛玉只觉双耳被她的笑声震得生疼，连忙调动出一丝灵力，护住了耳朵，冷冷回道：“我便知道……”知道什么，却又不说了。
美惨尼不由好奇心起，问道：“知道什么？”
“知道你不可能那么有自知之明。”黛玉冷笑道。打小到大，在把人气得火冒三丈这项美好的事业上，她还从来没输过。
美惨尼算是认清了自己不可能凭借口舌在黛玉这里占到便宜的事实，只好满怀不舍的放弃了挑衅：“黛玉小姐真的是个聪明的女人，如果我是男人，也会忍不住来追求你，保护你。可惜呀，你的未婚夫好像没有这份坚贞不移的觉悟，只要一朵美丽的花掠过身边，就会让他忘记自己的初衷……”
黛玉倏然抬眼：“你想暗示我什么？”
终于有一项反应是意料之中的。美惨尼反而紧紧的收住了笑意，以怜悯的口气说：“我是为你而惋惜呀！男人，所谓的男人，愚蠢，自大，喜欢在女人面前扮演顶天立地的英雄的男人，他们到底有什么优点是能够予以信任的呢？他们的可信度还不如我们这些魔鬼呀！”
低低的耳语声骤然从记忆深处飞来。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色彩的漩涡迅速的扭曲，重构，再度稳定下来时，眼前已经换了模样。
那是一处隐秘的花园，风住莺啼花含香，上苍似乎要将一切所有的明媚都洒在这一处小小的所在。黛玉看到十八岁的自己抱着从大学图书馆里面寄出来的古籍拓本，踩着一方方琉璃花窗投注在地面上的斑斓彩光，像一个轻巧的音符，怀着雀跃的心情向花园尽头的长椅走去。
那年她刚升入大学，全新的天地为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充分的流连在这片新鲜的海洋里。收获知识的满足，为她带来了一个关于未来的全新而欢喜的设想。她终于切切实实的感到，自己有希望、也会有能力不再做大家族博弈中的一颗连棋子也不够分量的镶边的表小姐，而是能够把握住自己的未来。
她急于将这份喜悦与最心爱的人分享。
轻盈的脚步停住了。隔着葳蕤的花和叶子，她望见宝玉和宝钗坐在那张长椅上，肩膀挨着肩膀，手拉着手，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黛玉如遭雷掣。
这里是她和宝玉初遇的地方。她以为……她一直以为……这也是只有她和宝玉才能够踏足的净土！
纷至沓来的念头在脑海中嗡鸣着，她愣在了那里，一时不该如何是好，只能茫然而又惶恐的盯着举止亲昵的两人。
骤然，宝玉微微侧过了头，侧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吻上了宝钗的脸。
幼时金枝玉叶，家变父母双亡，步入社会后游历各方，什么样的苦都吃过，甚至硝烟战火也见识过，黛玉这短短的人生里，体验过的滋味不可谓不多。可十八岁初成人的那年，在那个隐秘而孤独的角落里，蔓延至唇畔的苦涩泪水，依旧是她记忆中最为深刻的关于背叛与离弃的味道。
“你想暗示我什么？”黛玉的脑子似乎有些木了，呆滞着眼神，将先头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美惨尼眼底笑意更深，想要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可陡然想起了什么，又强自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自上而下的一抹：“惟有亲眼见证才是真的，黛玉小姐还是自己看吧。”
她的掌心似乎蕴含着奇异的力量，所过之处，幽蓝涌动的鬼雾竟被抹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清澈而幽深的水流。美惨尼收回手的同时，那道水流如有意识的向两侧膨胀，最终化为一圈圆如满月的水镜。粼粼的水光携着穿透空间的虚幻感，再度定格时，水面上便现出了赦生的影子。
他正与一位妙龄女子同坐于雷狼背上，急速穿行于街巷之间。水镜的画面聚焦在了女子身上，她看去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发如鸦羽，肌如冰雪，特别是一双神采妙丽的眸子，灵动多姿，芳醇而狡黠。她肩头的衣服撕裂了些许，露出了娇艳的山茶花形纹身，结合当下的情形，便觉得分外的暧昧。
中村剧场。望清椿背上的纹身的一刻，赦生与邪空眼底的神色同时变了。病叶出门忙着拉椿起身，仓促间未能注意到这一细节，起身后才趁着赦生的雷电速度慢下来的空档后退了数步，与众人拉开距离，高声叫道：“邪空，你真的要赶尽杀绝？你不怕我说出来？”
鬼御门门人齐齐一愣。邪空笑道：“出门，你想玩什么花样？”
病叶出门的目光终于透出几许寒意：“鬼御门的刀只诛杀妖鬼一流，绝不会妨害人类的生命——但是，你的刀上为什么会有人血的气味？”
余光瞥见身后的门人们纷纷竖起了耳朵，邪空的笑脸有些维持不住：“别开玩笑了！你要是愿意回来，念在过往的交情上，我可以把我的第一队长的位置让给你，前提是你得改改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你要是再妨碍我们，我不介意和银鍠队长一起给你和椿一个教训！”
“可我很介意。”赦生抱起了手臂，“解释下，你刀上的人血，怎么来的？”病叶出门的暗示他听得一清二楚，而椿背后的印记又决定了他今日必须保住椿一命。径直抢了人就走固然不是做不到，但却形同与鬼御门公然撕破脸。如今之计，惟有顺着病叶出门的思路拿捏住邪空的把柄，逼着他主动撤退。
邪空的瞳孔微微一缩，平素看去爽直和煦的男人，此时神情间透着说不出的阴刻感觉。这异样的神色只维系了一眨眼间，便消失得无痕无迹，他收刀还鞘，肃然向病叶出门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放这个女人一马。银鍠队长，希望你记住自己在老门主灵前的承诺。”
“我记得。”赦生眼眸微瞥，直直的盯向邪空的面孔，“找出凶手，杀无赦。”
邪空心下一时悚然，面上则不动声色，一挥手，鬼御门的门人们纷纷撤出中村剧院。而他自己也深深的盯了赦生与病叶出门一眼，这才转身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鹤屋南北终于放下心来，适才的变故带给他充足的灵感去奋笔疾书。而赦生收回目光之后，却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椿几眼。椿被他冷霜似的目光盯得发毛，连忙道：“我真的和安倍晴明的死无关，我可以发誓！”
病叶出门叹了口气，也不顾地上凌乱，一屁股坐了下来。这一坐，连带着他的精神头也似乎降到了谷底：“我知道你不是凶手。”
椿松了口气。
病叶出门含了几分自嘲意味的笑了一笑，接着道：“坦白说，我甚至不相信师父真的死了。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比他更怕死的话，那这个人一定还没出生。这么怕死的师父，怎么可能在得到大凶的占卜结果后还让自己踏入往生之桥？”
“他说，会做足万全准备。”赦生道。
“那他肯定是做足了准备。”病叶出门抬起脑袋看向椿，唇角不自觉的翘起，眼神晶亮，“有着万全准备的安倍晴明，如果真的能被你杀掉，那么你也不会被鬼御门的人追捕，一路逃得这么狼狈，甚至溜来我的面前了。”
椿被他的眼睛灼了一下，有些慌乱的撇过脸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忽然觉得后背的胎记有些发烫。见她避开自己的目光，病叶出门也有些赧然的垂下头，从腰带间抽出先前别在那里的红色山茶花，拈在指间把玩着。灿金色的阳光一层又一层的披在这对年青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怡然粲然的光晕。似有淡淡的情愫，在这温暖的静默间无声的悸动着。
也只有最煞风景的钢铁直男，才会狠心破坏如斯美好的氛围。于是赦生的声音打破了当下的宁静：“你叫椿？”
椿如梦初醒的点头。
赦生打量着她，眉头渐渐皱起：“暗夜之椿的椿？”
椿迟疑了一下，仍是点头，承认了自己的女贼身份。
“你背后的山茶花印记，哪儿来的？”赦生问道。
椿这才记起自己的衣物破损，连忙探手向后拉扯住肩头的衣服裂口，试图遮住露出的肌肤。可惜那裂口着实不小，几番努力还是失败，不由大是羞恼。病叶出门见状，忙说：“我去孙太郎那里给你借件衣服披上？”
“不用，暗夜之椿从不欠别人的人情！”椿脱口而出。病叶出门有些尴尬：“我只是怕你不方便。”椿咬咬唇，不说话了。赦生看看病叶出门，又看看椿，终是忍受不了二人的磨蹭，径直对椿道：“随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椿瞬间警觉了起来。
“鸣鱼比丘尼。”赦生道。
那日接到雷狼传书后，他第一时间便借着追踪写信人的名义赶到了宽永寺，把黛玉与安倍晴明的事一一道出。得知安倍晴明的死讯，鸣鱼比丘尼略有伤怀之意，可也没有伤心多久，就把注意力转到了黛玉失踪一事上：“近百年来，江户城的魔鬼在美惨尼的带领下动作频频，虽然在你加入鬼御门后大有收敛，可也不排除转明为暗的可能。毕竟星象告诉我们，古老的魔鬼之王早已无声无息的在现世转生。因此所有的魔鬼都想要拿下江户城，好作为给王者的献礼。只不过想要让江户城成为堕落之地，鬼御门无疑是他们的最大阻碍。也因此，安倍晴明作为鬼御门的灵魂人物，就成了魔鬼们的必除对象。”
“安倍晴明死后，你就是鬼御门的二号人物。绑架黛玉做人质，以此要挟你成为魔鬼埋在鬼御门的暗桩，这是很多人都会走的一步棋，高效，而且精明。但我所担忧的是，美惨尼会比我设想的更精明。黛玉身负不凡灵力，且血脉纯正高贵，不但是无数妖邪所垂涎的美餐，也是化鬼的绝佳材料。所幸她身负地藏菩萨的慈恩，魔鬼们伤她不得，可要是她自己为邪念所侵而堕入鬼道，将会成为可怖之极的厉鬼……”
“我以身为镇，守住了宽永寺的地气节点，可以保障江户城不会全然被鬼气污染。但相应的，我也出不了这宽永寺，一步也不行。美惨尼让你保护身具山茶花印记的女子的用意，我猜度不透。如果你能把她带到宽永寺，我或许能结合她的面相推算出一些真相……”
鸣鱼比丘尼枯涸的声音在赦生的意识中慢慢淡去，他收回思绪，对着一脸戒备的椿和病叶出门道：“她是安倍晴明的同门。安倍晴明非你所杀，可他确是因赴你的约而死，要想洗清嫌疑，除非经过她的占卜——你不敢吗？”
病叶出门敲了敲额头：“我确实听过师父提起过这位比丘尼的种种奇妙能力，如果她能站在椿这边，邪空也不好再把她当杀人犯。说不定还能从椿身上找到线索，查出师父出事那晚的真相。”他征求意见似的望见隐有踌躇之色的椿，“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的。”虽然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可除非亲眼确认，他实在不想承认安倍晴明已死的事实，以及鬼御门师徒相残的人伦惨剧。
鬼御门中人的刀只染妖鬼之血，倘若有朝一日浸上了人类之血，还是自己最钦敬的恩师之血，这样的人还配被称作人吗？
“不用。”还没等椿回答，赦生已然道，“我的雷狼驮不了三个人。”
“那我怎么办？”病叶出门一跃而起，神情激动，也不知道是激动于椿将与赦生挤着同一匹坐骑的不美好前景，还是激动于自己即将徒步追在狗屁股后面吃灰的悲惨未来。
“跟着跑。”赦生毫不留情的道。
作者有话说第86章 恶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