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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死狗 ...

  •   心底叹息了两声,黛玉即沉下神思来静心欣赏表演。她早年并不喜爱戏剧,只觉得又轻浮又夸张好笑,后来读了好些戏剧文学作品,方知戏剧之中亦有妙文,而由这些妙文发轫出的表演比之文学本身又是别具风韵。

      “爱和欲望纠缠在一起,如同地狱的火焰般熊熊燃烧,折磨着我!”病叶出门所饰演的德兵卫紧紧地攥住饰演德兵卫爱人的歌舞伎,眉立如刀。而他的“爱人”扬袖掩面,瑟缩战栗如秋风中的枯叶。歌舞伎皆由男性担任,是以剧目中的女性角色也一应由男性饰演,被称作“女形”。黛玉进来时看过主演名单,知道此刻在台上泫然欲泣的“女子”名叫孙太郎。平心而论,孙太郎的相貌过于平庸,骨节粗大,实在不适合做女形歌舞伎。可一举一动莫不柔媚,做柔弱战栗状时亦是惹人怜爱,倒也还有可观之处。

      她正看得有趣之时,耳畔忽然捕捉到一阵细微的呼吸声,转眸看去,只见赦生一只手臂贴在栏杆边,额头依着手臂,呼吸声极有规律的起伏着,俨然已睡得熟了。赦生本就不爱看戏,何况毕竟是曾经被七色鹦哥那演技特效无不绝艳到无法复制的表演洗礼过的,节奏过于缓慢的歌舞伎表演对赦生连日来紧绷的神经而言无疑是一帖清凉的助眠剂。强耐着性子陪黛玉看了十来分钟,就克制不住直涌灵台的睡意,昏昏睡去了。

      也难怪,这些日子以来天天儿的起早贪黑,可不就得累坏了么!

      病叶出门的声音与观众们时不时雷动的喝彩声一时远去了,黛玉凑了过去,轻轻将一缕黏在赦生颊上的发丝拂开。赦生素来警觉如独狼,十里之内的风吹草动都能有所感应,可是不知为何,却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

      直到黛玉也倚着栏杆,侧头枕上了他的肩,他也依旧睡着。

      赦生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如此酣畅的一觉。若不是腹中的饥饿感催促着身体醒转,他简直能一口气睡到海枯石烂。

      左肩有些血脉不畅的感觉,似乎被什么压着,若有若无的娇雅幽香沁入鼻端。赦生忽然意识到是黛玉正靠在自己肩上,原本准备活动活动的左肩霎时定在了原处。黛玉正专心看着下方的演出,忽觉赦生的呼吸一顿,便知道他已经醒转,侧过脸来,眸含笑意:“醒了么?都已经下午三点了,你可真是一通好睡。”

      两人的距离极近,黛玉这一侧头,柔软的呼吸便并着幽软的体香一同润在了赦生颊上。赦生喉头一梗,情不自禁的吻了吻她玉白的脸颊。

      黛玉后撤了些许身体,捂住了脸半天没有放开。

      在暮色点染在地平线的时候,剧场表演终于结束了。赦生眼疾手快的揽住黛玉的腰,在广大观众反应过来而形成庞大的夺门而出的浪潮之前,率先带着她掠出了门。黛玉午饭只吃了两块自带的点心,喝了几口水,赦生午饭则是直接睡了过去,醒来后又吃不下去那些干点心,索性直接饿着。两人急需正经的吃顿晚饭,所以找了处干净的料理店坐了进去,点了茶饭和天妇罗。

      趁着等餐的功夫,赦生向黛玉道:“我出去走走。”黛玉猜到他想做什么,颔首道:“我在这里等着,可别做得太过火。”赦生见她鬓角有几丝墨发松了,手痒的探手给她拢到了耳后:“去去就来,耽误不了陪你。”

      黛玉不觉莞尔,目送着他的背影一径远去,方才收回目光。此刻熙熙攘攘的观众大军终于涌出了中村剧院,饥肠辘辘的人们四处寻料理店和食摊觅食,黛玉所在的料理店一时也进来了不少客人。眼见得这位袅娜清艳如天女的年轻美女孤零零的坐在桌边,胆小的男人们便在叫了吃食后以一种“自以为隐秘实则一眼可知”的动作来不住的偷看,胆大的男人们则直接过来搭讪:“这位小姐是一个人吗?”

      “不是,我的夫君去去就来。”黛玉回拒得不留一丝可能。一时点的饭菜都被侍女端了上来,男人们兀自纠缠不舍,黛玉不得不一再强调这句话,忽然直觉得不对,连忙向门口望去。只见赦生不知何时已回来,听到了她的话,一只脚跨在门内,一只脚尚自在门外,便原地怔住了。

      隔了狂蜂浪蝶们,黛玉依然被他灼灼的目光烫了一下,不由两颊飞红。那渲透了女子玉白肌肤的明艳霞色委实妍丽无伦,搭讪的众人一时为她的情态所慑,连身不由己的被人从后搬开都未察觉到。赦生大刀金马的从中开的人墙间走过来,往黛玉身前一坐:“夫君?”

      黛玉侧过了脸,有些懊恼的侧过脸去:“你怎地这会儿才来?”要不是他耽搁了这许久——兴许也没多久——她便不必被登徒子缠上,自然也不用为了回绝他们而假称自己在等夫君,也就不会被“夫君”本尊撞个正着……

      “是我的错。”赦生似乎有意克制,可惜笑意依旧泻出了些许,眼风往周遭扫了一圈,登徒子们抖了抖,立时散得干干净净。不再被明目张胆的围观,黛玉总算松了口气,轻声道:“我是为了摆脱纠缠才浑说的,你别放在心里去。”

      赦生没有回答,只道:“吃饭吧。”

      他们点的茶泡饭的味道寻常,倒是天妇罗尝起来真是不错。江户城的鱼虾多由江户前地区供应,此地靠近隅田川,哪怕只是一家不甚高档的料理店,也有上好的新鲜鱼虾,做出来的天妇罗滋味鲜美,令人食指大动。

      赦生一气吃了好些,方觉得空荡荡的胃有了着落。黛玉自是习以为常,倒是让时不时偷眼看这对璧人相处情形的其他客人们为这位看似身形纤细的青年的胃口而吃了一惊。黛玉待他吃罢,方才小声问道:“如何?”她指的是赦生离开后试探的结果。

      赦生沉下了脸:“如今的他简直像一条烂泥堆出来的死狗。”黛玉微凝了眸光,半晌摇头叹道:“如此措辞,雷狼会有意见的。”赦生不想再提那个败兴的人,只招手叫了侍女过来付账,回头对黛玉道:“听说附近的夜景不错,去看看?”

      附近的隅田川是江户城有名的观萤火虫圣地,夏季两岸还有烟火表演,确是文人雅士、情侣爱人夜游赏玩的上佳之地。可是赦生素来对这些不感冒,什么时候居然留意起来了?黛玉只觉得两颊又有些发烧,垂眸道:“都到了这里了,便随你的安排吧。”

      自打那个不愿回忆的黑夜之后,五年来病叶出门还未有一回像今天这样的倒霉过。他表演了一整天,到后台卸了妆换了衣服,便想回房间休息片刻。他就住在中村剧院的房舍里,只转了几步,就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口。纸门打开,再闭上之际,光线有一瞬的昏暗,耳畔忽然捕捉到拳掌破风之声,病叶出门连回头都未来得及,就被伺伏者一通暴打,像摊烂泥一般趴倒在了地上。

      “你是哪位啊,我得罪你了吗?”他气急的质问道。

      那人站在他身后,刻意压低的嗓音听不出原本的音色:“你的刀呢?”

      病叶出门恹恹道:“卖了。”

      “你居然会舍弃自己的刀?”那人诧异的语气,仿佛他犯了一个破坏常识的错误。

      他也确实犯了一个触犯常理的错误。刀是武士的生命,一名武士即使穷困潦倒,也会竭尽全力去保养、维持自己的刀的锋芒,而不是狠心出售。而他抛弃的又何止是自己的刀,还有武士奉公、勇敢、隐忍、谦让的思想美德,他早就不再是一名武士。病叶出门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趴着:“一把刀而已,怎么就不能舍弃了?”

      那人“哼”了一声,推开纸门走了出去。铺满半天的霞光映在他披散的褐发上,也映亮了他莹褐色眸底燃烧的两团怒火。

      “这就是我所重视的对手。”赦生想着远处似乎隐隐有哨声响起,忽高忽低,忽东忽西,是江户城的冈引们追捕盗贼的哨声,“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赦生余怒未消的“哼”了一声,下一刻,原地已失去了他的身影。

      病叶出门趴在地上,直到纸门外投射的身影离去后,才慢吞吞的爬了起来,扒拉出伤药给自己涂药。赦生下手还是有分寸的,知道他如今靠颜值吃饭,虽然捶得他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可露出衣服的脸与手却没有一丝伤痕。病叶出门涂完药,换了身本紫色的新衣,心情很是不好。任谁无缘无故被不明身份者一通暴打,更糟糕的是,被打完后都还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心情都不会美好到哪里去的。他呆坐了半晌,决定出门去散散心。

      “就去隅田川上看烟火吧。”他自言自语道。便出门吃了点儿东西,再雇了条船,优哉游哉的晃在了隅田川幽碧的水波之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病叶出门:你俩虐狗,为什么挨揍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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