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深情》年深不见

9、逃不开的牢笼（1）

　　高一的晚自习比高二高三少一节课，夜里放学将近九点。小城生活节奏慢，街上商铺早早就收店了，一路上除了夜宵摊就剩下昏暗的路灯，将人的影子拉得格外孤独。

　　姜辞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心里还惦记着学校里发生的事。

　　一中距离张凤仙家不算远，步行20分钟的距离，平时夜里张凤仙不会等姜辞回家，她作息规律，到了点店门一关就是要回屋睡觉的。

　　可今天，姜辞回到杂货铺门口，发现卷闸门半掩着，架子上那台老旧的电视机重播着新闻，店里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垫着脚尖努力去够柜上的棒棒糖，而张凤仙却不见踪影。

　　“有人吗？我要买东西。”小女孩太矮了，伸手够了半天也没摸着，噘着小嘴东张西望。

　　姜辞走过去，将一罐棒棒糖都拿了下来，捧到她面前问：“你要哪一个？”

　　小姑娘精挑细选，拿了个橘子味的棒棒糖，“多少钱？”

　　“五毛。”

　　小姑娘低头看看手里的硬币，嘟囔道：“糟糕，我的钱是五角，这可怎么办？
　　”
　　姜辞被她逗笑了，蹲下身默默她毛茸茸的头发，“五角就是五毛。”

　　“真的吗？那谢谢姐姐。”小姑娘付了钱，含着棒棒糖一蹦一跳地走了。

　　姜辞站起来，将五毛硬币放进张凤仙收钱的旧铁皮盒子，放下书包，在店里转了一圈，仍没见着张凤仙的身影。

　　莫非上厕所去了？

　　“奶奶？”她喊了一声。

　　没人应声，后面摆放货物的小仓库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没一会儿，一个高瘦的中年妇人从中走了出来。
　　她跨着个高仿皮包，佩戴的首饰夸张而廉价，艳俗的连衣裙将她的气质衬得有些刻薄。

　　中年妇人上下打量了姜辞一眼，忽而笑了，“呦，你就是小辞吧，长这么大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我是你小婶婶啊。”

　　姜辞盯着她，被她脸上谄媚的笑容晃得反胃。她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婶婶。

　　张凤仙腿脚不灵活，慢一步才掀开帘子从仓库出来。
　　她脸色不太好看，一见到姜辞就拉过她的胳膊将她拽到身后，压低声音让她先回自己房间写作业。

　　婶婶拉住姜辞的手，“急什么呀？婶婶这么多年没见你了，还想跟你说说话呢。我说妈，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小辞回来这么久了，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张凤仙沉着脸，“她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怎么就没什么好说的呢。”姜婶婶不理她，挽着姜辞笑，“哎呀，都说女大十八变，我们小辞可真是越大越漂亮了，我要是个男人魂都要被勾走哩。对了，我听说你妈妈现在嫁了一个可有钱的男人，还生了个儿子，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姜辞不说话，盯着她的眼神逐渐冰冷。

　　“要我说你妈离婚这路也选对了，还能嫁个大老板当阔太太，省得被你爸连累。哦对了，你爸的事儿你应该知道了吧？他也真是的，做个生意欠了那么多钱，还不起就逃出国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让你上了年纪的奶奶帮他收拾，真是作孽。”婶婶啧啧两声，摇头怅然。

　　“这事和你有关系吗？”姜辞没好气地把手从她胳膊里抽出来。

　　“当然有关系的呀！”婶婶一跺高跟鞋，从包里拿出一张欠条，“你爸也是借了你叔叔钱的呀！你看这白纸黑字写的，也不少哟。”

　　姜辞想要接过借条细看，手指还没触碰到纸张，就被婶婶抽了回去。

　　她笑吟吟的，“我说小辞啊，我听你叔叔说你爸以前对你挺好的哦？每个月给你的生活费不少吧？哎你看看你这个鞋，还是牌子货哦，一看就老贵的哟。”

　　姜辞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婶婶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不怀好意地笑：“你爸给了你那么多钱，你妈应该替你存了不少吧？你看你爸爸欠了叔叔那么多钱，你是不是该替他把这钱给还了？你不知道，我们家现在情况也不好，你堂弟上个航模兴趣班都交不起学费了……哎哎，妈你推我干嘛！”

　　婶婶话没说完，就被张凤仙半推半赶地给轰到了店门口。

　　张凤仙气得手脚颤抖，指着小儿媳的鼻子骂：“孩子的钱你也好意思讨，你要脸吗？我告诉你，这是姜遂才自己的事！我不会管，姜辞也不会管！你走！”

　　说完，她拿起门边的挂钩，“嘭”地一下将半掩着的卷闸门拉下来。

　　姜婶婶在门外用皮包愤怒砸着门，说出来的话也难以入耳，“老婆子你心长偏了吧！我们家小宝也是你孙子，你就不管了是吧？当初岑江南怎么和你撕破脸的你忘了？她给了你多少钱，让你现在这样帮她养女儿！”

　　她越骂越难听，周围邻里纷纷探出头瞧热闹。

　　姜辞的怒火已经积压到了极限，握紧拳头想冲出去把人赶走，却被张凤仙一把拦住。“这里没你的事，你回房间去！”

　　姜辞：“可是……”

　　“回去！”张凤仙厉声呵斥。

　　姜辞咬着唇，忿忿盯着被捶打得一震一震的卷帘门，好一会儿才拿起书包朝后院走。

　　不知过了多久，姜婶婶喊累了，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行！你厉害！你等着！”她狠狠踹了一脚卷闸门，愤然离开了。

　　门外渐渐恢复了平静。黯淡的灯光下张凤仙靠在卷闸门后，弓着身子，双手撑住膝盖，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手指曲了一下，扶着墙慢慢直起身子，来到柜台边，扶着墙缓慢地坐到椅子上，手按住颤抖的腿，深深地叹了口气。

　　-

　　姜辞这晚没睡好，婶婶丑陋的嘴脸在梦里反反复复出现。

　　第二天清晨，朝日初上。前院传来阵阵嘈杂，姜辞在睡梦中被惊醒。

　　她披了件外套匆匆下楼，赶到店里时，一伙人高马大的男人正将张凤仙围在角落，叫嚣着让她还钱。

　　“老太婆，你今天说什么也得把这钱还了！”

　　“对！不然咱们就不走了！”

　　有人瞧见了姜辞，拉拉了领头人的衣袖，“看，就是这个姑娘！她就是姜遂才的女儿！”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她。

　　领头的是个肤色黝黑的高壮男人，他眼神由上而下地打量着姜辞，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人群中央。

　　他看了看姜辞，又瞪向张凤仙，“呵，难怪你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原来是姜遂才的女儿！你这老婆子还跟街坊邻居说是亲戚的女儿，是就怕我们来找麻烦吧！”

　　张凤仙：“谁跟你们说她是我孙女了！她就是从乡下上来暂住读书的！”

　　“老婆子你还想骗我们！这话就是你小儿媳说的，还会有假？”男人咬牙切齿。

　　“你放开我！”

　　姜辞被他拽得手臂生疼，偏又甩不开，对他又踢又打。那男人烦了，扯着她的胳膊用力往货架上一撞。

　　耳边哐当作响，姜辞脑子一片空白。

　　张凤仙竭力想把姜辞拉回身边，拉扯间被人用力推搡了一下，后腰直直撞上玻璃柜台的一角，瞬间疼得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奶奶！”姜辞忍着痛，扑上去扶住她。

　　张凤仙脸色苍白，身体颤抖。她坐在地上，咬着牙声嘶力竭：“那又关她一个孩子什么事！关我们什么事！”

　　那群人也被这场面吓着了，他们只是来讨个说法把钱要回来，并不想闹出事来。

　　有人对姜辞说：“小姑娘，不是我们要为难你！你那个爸也太缺德了点！拖欠了我们那么多工资，一声不吭就这么跑了！我们也要过日子，辛辛苦苦给他打了那么久的工，半个子儿没捞着，这谁不来气！”

　　“你和你奶奶今天帮他把欠的钱还了，我们立刻就走，从此屁也不放一个！”

　　姜辞：“我没钱！他的事儿和我没有关系！”

　　“没钱？骗鬼呢！你婶婶说了你妈嫁了个大老板，有钱的很！以前姜遂才每个月都给你好几万生活费哩，你身上穿的都是名牌！”

　　“你听她放屁！”姜辞红着眼睛嘶吼。

　　“那就别怪我们了！今天这钱你们祖孙俩不还，我们就不走了！兄弟们，给我砸店！”

　　接下来的情节仿佛一场兵荒马乱的电影。
　　打砸、尖叫、怒吼、撕扯……辱骂的话不堪入耳。

　　张凤仙挣扎着反抗，只换来的一次又一次的被推倒和路人袖手旁观的绝望。

　　所有人都说，这家人活该。

　　不知道过了多久，巷子里响起一道悠长的警笛，由远及近，那伙人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大喊一声“警察来了”，顷刻间如鸟兽般慌张逃窜，消失在街角。

　　警察下车，只看到满室的凌乱和被人推倒在地的祖孙俩。

　　有年轻的警察走过来，帮着姜辞把奶奶从地上扶起来，他问：“什么情况？”

　　“讨债的……闹事。”姜辞哽咽着，努力不让眼泪窜出眼眶，她额头受了伤，肿了个大包。

　　姜遂才的事，望城许多人都知道，为了他，警局这段时间没少接到报案。

　　年轻警察叹了一声，无奈地对身后同事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