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深情》年深不见

1、年少的孤岛（1）

　　姜辞遇见周慕迟的那天，是她人生中很特殊的一天。

　　记忆中，那年南方的冬天特别冷，一整季都是阴雨绵绵的，湿冷钻进骨子里。

　　她独自带着沉重的行李箱一路睡睡醒醒，乘坐了长达十二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才到达目的地。随人流出站的那一刻，唯一的感觉只有混乱。

　　十余年过去了，这个印在她身份证户籍地一栏的小城，比她记忆中还要萧条。

　　望城，一座默默无名的边陲小城。
　　说是地级市，其实不过和普通县城一般大，在旅游业没有得到开发之前，当地经济更是不值一提，火车站都透着寒酸气，老旧又破败。

　　出站口停满了三轮和摩的，拉客的司机一见人就团团围上去抢生意。

　　“打车伐打车伐？”
　　“小姑娘上我的车吧？”
　　“城东去不去啊城东！还能再搭一个人哩！”
　　……

　　司机们拉客的架势豪迈，一度让人害怕他们会直接上手抢箱子。

　　姜辞对这种车的安全性持怀疑态度，摇着头从他们身边绕过，拖着箱子走到广场的最西边。那里有座灰尘蒙蒙的公交车站，旁边是一排卫生情况令人担忧的小饭馆。

　　她收了拉杆坐到行李箱上，拿出手机找到通讯录的那串号码，又拨了一个过去。
　　漫长的嘟声过后，仍然是无人接听的提示。

　　两个小时打了五个，一个都没通。

　　姜遂才，她的亲生父亲，平时对她嘘寒问暖还算勤快，打钱也从不含糊，可自从知道她要转学回来之后，他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接过一个她的电话。

　　想了想，姜辞还是发了条短信过去：【我到了，你来了吗？】

　　又在冷风中吹了近半个小时，仍然没有一通电话和短信。

　　姜遂才住处的地址姜辞是知道的。
　　这一路长途颠簸以及对未知的抗拒让她身心疲惫，实在不愿再像个傻子一样等下去了，她收了手机，拦了一辆看上去还算正规的出租车，打算自己过去。

　　手还没触碰上车门把手，另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抢先一步覆了上去。

　　姜辞抬头，撞见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来人高瘦挺拔，鼻梁很高，眉目深邃。头发短而黑，很精神，穿了件白色短款羽绒服，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年纪和她差不多。

　　两人面面相觑，还未有人做出反应，司机已然摇下了车窗，探出头，用一口掺杂浓重乡音的普通话问：“去哪啊？”

　　“东华雅苑。”
　　“东华雅苑。”

　　两人异口同声。

　　“行，那上车吧！”司机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一起的。翻下空车提示牌，心情不错地哼着歌，并没有下车帮忙搬行李的打算。

　　“我赶时间，能拼个车吗？”少年侧头看姜辞，礼貌询问，低醇的音色很好听。

　　姜辞有些迟疑，目光扫过周围想重新拦辆车，但附近只剩一些不怎么靠谱的私家车，只能讷讷点头，“好。”

　　“谢了。”少年眉目轻敛，顺势接过了姜辞手中的行李，帮忙搬上了后备箱。

　　车上暖气开得很足，两人一左一右落座在后排，谁也不挨着谁，没有再交流。

　　少年戴上耳机，靠着车窗闭眼休息。姜辞搓手缓了一会儿，被冻僵的思路慢慢回来了，她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车子在开过一条坎坷的施工道路后终于驶入了宽敞的大街，老式的平房区也随之变成了新规划过的楼房。
　　原来市区这边还算能见人。

　　车内静谧，司机不时用眼睛瞟着后视镜，起了聊天的兴致，“帅哥美女是本地人伐？”

　　少年闭眼不吭声，姜辞则下意识摇摇头，想了想，又说：“算是吧。”

　　“算是？”司机迷茫了。

　　姜辞解释：“我户口是这儿的。”

　　司机了然，“那是在外地长大的是伐？”

　　姜辞点头。

　　“很多年没回来了吧？”

　　姜辞还是点头。

　　司机笑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于是在下一个路口，他很自然地打了左转，还笑嘻嘻地向姜辞解释：“前面在修路，都被拦起来了，得从川和路走哈。”

　　姜辞哦了一声，不疑有他。身边的少年却在这时候扯下一只耳机，缓慢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窗外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条路应该去年年底就修好了吧？前段时间那边还新建一家大型批发市场，很多商家都去那边进货。师傅看上去也在望城开了好几年车了吧，难道不知道？”

　　他并未直接戳穿司机的用意，却间接提醒他——车上还坐着一个本地人，并且对地形非常熟悉，所以不要打绕远路的小算盘。

　　司机司机愣了一下，挠头讪笑，“噢对对对，我年前还去那边买年货来着。去年一直这么开，开习惯了，都给忘了这事。”

　　少年挑眉，嘴角笑意玩味，“没关系，下个路口掉头，开回去就行。”

　　“哎好好。”司机嘴上答应连连，眼睛却偷偷从后视镜里狠狠剜了少年一眼。
　　原以为拉着两个外地来的，多少能宰上一笔，没想到被一个认识路的人无情拆穿，真是触霉头。

　　姜辞看在眼里，侧头向身边的人投去一个谢意的眼神。但他并未看见，而是低着头按动手机，在和什么人发短信。

　　姜辞无意间扫了眼他的屏幕，看见他朋友发来的短信【周慕迟，你回望城了吗？】

　　周慕迟。
　　这是他的名字吗？

　　姜辞悄无声息地收回了目光。

　　-

　　东华雅苑是一片独栋别墅住宅区，虽然和大城市的高档小区没得比，但在十几年前，这里的房子不是谁都买得起的。

　　姜遂才年轻的时候是家里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个上了大学的，毕业后回老家创业，开了个厂子，赶上国家新政策的顺风车，生意顺风顺水。

　　所以即便他和岑江南离了婚，姜辞被判给妈妈，姜遂才在她的生活费方面一直很大方——这两个月除外。姜辞有段时间没收到他的汇款了，并且也一直联系不上他。

　　“打车费一共32块，不抹零啊！”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司机报了个数，姜辞与那个叫周慕迟的少年平摊车费，一前一后地下了车。

　　姜辞从后备箱搬下行李，拖着着箱子向前走，又从大衣口袋拿出手机，翻到备忘录，里面存在姜遂才家的详细地址。

　　“北区9栋。”姜辞低头自言自语。

　　老式洋房错落无序，她对这边完全陌生，一时间找不到人问路，也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走。

　　她走出一段距离，发现另一道轱辘声依然响在她身后不远处。她回头看了一眼，周慕迟推着行李箱走在距离她几米开外的地方，目视前方，眼神平定。

　　姜辞起初并未放在心上，可弯弯绕绕又走出好几百米，他还跟在她后面，不禁起了疑心。

　　她尝试在某个路口左拐，周慕迟跟了上来。再右拐，他又跟了上来。

　　姜辞有些烦了，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目光带着警惕和审视。

　　“你跟着我？”她问。

　　周慕迟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脚步不停，“我家也往这边走。”

　　“…………”姜辞语塞，垂眸为自己的过分谨慎感到羞赧。

　　约莫孤身一人来到陌生小城，从上火车的那刻开始，她脑子里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

　　少年身高腿长很快越过了她，擦肩而过之时，姜辞心一横，叫住了他，“欸……”

　　周慕迟回头看她，“有事吗？”

　　“那个……”姜辞咬了咬唇，“你知道北区九栋在哪儿吗？这个小区比我以为的要大很多。”

　　周慕迟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蹙起眉头，“9栋……你要找姓姜的那家？”

　　“嗯。”姜辞重重点头，目露恳切，“你能带我过去吗？”

　　他垂眸思索着什么，过了会儿，沉默地推着箱子继续向前。走出几步，发现她愣在原地没有跟上来，回过头微微眯起眼睛，身影笼罩在巨大的夕阳光晕里，收了几分凛冽的气息。

　　“不走？”

　　“啊……哦！”姜辞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拖着行李箱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没走多远，周慕迟停住了脚步，朝左前方的某一栋随意指了下，“就是那里。”

　　“哦，谢谢。”姜辞打量着眼前的那头墙面发黄、富有年代感的二层小洋楼。

　　其实9栋离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并不远，只是门牌号码褪了色又藏在角落里，被她忽略了。

　　她上前按响门铃，一声接着一声，屋内并未传来动静。

　　她拿出手机又要给姜遂才打电话，但想了想，他兴许还是不会接的。

　　她索性脱下身上的双肩包，直接扔进院内，又找了处高度比较低的围栏，踩着花圃石砖准备翻墙爬进去。

　　周慕迟并没急着离开，他站在不远处，将她翻墙的整个过程尽收眼底。

　　姜辞平稳落地，三步两步跨过草坪来到窗边。四周窗户紧闭，她趴在玻璃上朝里看。

　　屋内一个人也没有，所有家具都被人用白布罩上了，氛围诡异，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姜遂才不在这里？
　　难道是在工厂？
　　可她不知道工厂的地址。

　　姜辞的耐心都被磨没了，正要给远在江市的妈妈打电话，身后少年突然开口：“姜遂才是你什么人？”

　　姜辞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有些心急了，“他是我爸爸。你认识他？”

　　“爸爸……”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周慕迟再次深深打量姜辞，眼神让人费解。
　　“别找了，他不在这。”

　　“你知道他在哪儿？”

　　“不知道。”周慕迟轻哂，“但是，他破产了。”

　　“破产……”姜辞心里咯噔一下，怔怔看着他，“怎么可能？！”

　　岑江南从未和她提起过这事，甚至在三个月前她还收到了姜遂才汇到她账户里的生活费，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周慕迟不置可否，指了指贴在围墙边缘的一张白色公告，“不信你看那。”

　　姜辞走了过去。

　　那是一张法院下的通知，大致意思是这栋房子原来的主人因公司经营不善导致破产，资不抵债，现在房子被法院收走了，不久后将会进行拍卖。

　　“真的……破产了？”
　　姜辞的眼睛足足在这两个字上盯了一分钟，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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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提示】：关于成长的一篇文，内容可能治愈也可能致郁，部分情节下手偏重，没有打甜文和爽文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