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回家吧》羽化飞仙

1、孩子，回家吧

　　距离2009年只剩三天，杨大姐突然接到了远在武汉的老同学秋秋的电话。那是她的高中同学，虽然十年前她离开武汉去了广州打拼，但是旧同窗之间的情谊依旧是特殊的。如今她和秋秋都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可秋秋在电话里拜托她帮忙时却是声泪俱下地说：“杨云，无论如何你今天一定要帮我去一趟南海，算我求你了。”
　　原来秋秋的亲侄女在南海出了事。一个83年的女孩子，年初才从日本留学归来，进了本田公司当一名翻译。本来事业顺风顺水，前不久还订了婚，偏偏两个月前被公司派出去办事。她的单位属于比较偏远的工业区，这种路段公车进不来，出租车都很少见，离最近的车站都要徒步走上很长一段路。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只能打摩托车带一程。这当然是不安全的，可秋秋的侄女为了不耽误公司的事情还是上了摩托车。结果半路出了一场交通事故，秋秋的侄女被甩下摩托车当场死亡，摩托车主则吓得躲到了外地。按理这是工伤，老两口的要求也不多，因为女孩的父亲还有6年就能拿退休金了，希望本田公司能另外再帮忙负担这6年的养老保险金。起初本田公司也答应会赔偿她的家人。但是事情没过多久突然来了个大转折，逃跑的摩托车主忽然回到当地，并且主动向警察局报案说是当天遇到另外一个骑摩托车的抢匪，因为抢匪拼抢凶狠才将女孩拽下了车。因为摩托车主的招供，一桩交通事故最后在警察的裁决下升级成刑事案件，这让苦无对策的本田公司如获至宝，立刻否决了之前的赔偿标准。因为刑事案件是不能算成工伤，所以本田公司总共只愿意赔偿十万。本来老两口说十万也可以，只要再多追加6年的养老保险这事就算了。这期间本田公司的态度是前一天答应后一天否认，反反复复一直拖到女孩的尸首在冰柜中冷藏了两个月。
　　秋秋找上杨大姐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希望她过去和本田谈判。这个事秋秋也是刚知道，所以只能求杨大姐先去探望一下。从读书时代起，杨大姐在班上口才就是一流的，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更是磨练得更上一层楼。杨大姐见是这样的事二话不说就应承了，当天下午就赶去了南海。
　　她先找到了孩子的父母，可怜老两口都是五十来岁的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悲痛欲绝。为了孩子的事情，老两口在旅馆里住了两个月，不仅身心俱疲，白发都不知愁出了多少。到现在连孩子一面还没见着，心也随着一并死了。最后杨大姐代表他们和本田直接谈判，几番交涉之下，本田总算松了口，大意是先给十万再追加三万元安慰金。本来这事也算尘埃落定了，怎么知道临了本田又反口只答应给十万，说什么怕对方父母收了钱还要上告讹诈。又哄着女孩的父母先签字领走女孩尸首，说余下的钱过段时间商议过后就批下来，还承诺会为女孩开追悼会。杨大姐心里也知道小鬼子没几个不是缺心眼的，她当然是坚持本田必须履行承诺，同时也劝老两口：“老姐姐，先把孩子接回家吧。这样争下去你们伤心，孩子在冰柜呆着也受罪啊。”
　　女孩的母亲一听这话，才止住的眼泪马上又下来了，抽泣地说：“我们哪里不晓得。可我姑娘是活鲜鲜来的，现在却要我们带个骨灰回去。我们老两口一辈子就为她一个人作死作活，生怕哪天走了留她一个人可怜，好不容易盼到她也要成家，以后算是有了依靠。结果，她却走到我们两个前头！现在我的姑娘才值十万块钱，十万块钱堆起来两个手都抓得住，可我的姑娘就这么没了！这是要我们的命，要我们的命啊！”女孩的母亲说完又嚎啕大哭一场。
　　杨大姐攥紧手里的帕子，呼吸都是发烫的。遥想自己这一代人，下乡、□□、自然灾害、下岗等等动荡时期的遭遇都曾经历过。最青春的岁月全都贡献给了国家，为了响应号召人人也只生一个孩子。就这么一个孩子，同样也是操碎了心。眼下开放后的中国是越来越富裕，却也越来越让他们迷惘，无论失意也好，挫败也罢，到最后也仅仅希望子女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可如今的社会太强调金钱的重要性，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杀人放火大有人在。最后孩子死不瞑目，这笔血债又能向谁去追讨？又怎么补得回。念及此，她也哭了一场。
　　第二天秋秋和其他几个亲属都赶来了南海，这次他们要去殡仪馆领回侄女的尸首。杨大姐和秋秋都劝女孩的父母留在旅馆，之前女孩的母亲去警察局签死亡证明，一看到女儿的名字想到一条生命就被这张纸判了生死，签完字的当场就晕了过去。现在领尸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对苦命的老两口看见，那会把他们逼疯的。杨大姐也不敢看，可周围那些亲属哭成一团，她只能撑场似的陪着秋秋一起进去。她捏紧拳头，脚已经开始在发抖。她战战兢兢地走到女孩冰柜前，旁边的殡仪馆工人一把拉开冰柜，女孩出来了。她的五官已经变形得不再是照片上那个鲜活娇艳的模样，不仅圆睁着眼，大张着嘴，肚皮上也被化开了长长一道口子。望着亲侄女死后还被这么糟践，悲伤过度的秋秋立刻哭昏了过去。
　　这才多大的孩子啊！明年元旦就要结婚，不久还会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孩子，一家三口便要正式开始人生最幸福的时光。可现在女孩却以这种姿态躺在冰柜里，睁着眼从一张张哭泣的脸庞中寻找父母的影子；她大张的嘴或许是要向父母哭诉，也可能是要告诉她的新郎，她还想好好活着。然而，她注定只能带着一腔遗憾离开人们的视野，化作一捧捧的灰烬。
　　杨大姐浑身都在打寒战，却还要安抚伤心的秋秋。这段时间，本田公司更是一个人影都见不着。到了旅馆，老两口大老远就在外面守着，一见到秋秋手里的骨灰盒顿时泪如雨下。孩子的母亲最先冲了上来，她就像接回了女儿般紧紧抱住骨灰盒，边哭边对‘女儿’说：“燕燕，你回家了啊。你看，爸爸和我都在，看见了没有？莫怕啊，我们马上就回家。燕燕，妈妈跟你做好吃的，你要吃什么？妈妈都给你弄啊。莫怕了啊，莫怕了啊，妈妈和爸爸都在，都在。”
　　杨大姐一阵心疼，艰涩地劝道：“老姐姐，姑娘回来了，你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要让她走得不安心。”
　　“我和老伴商量好了，马上就回武汉。我要带她去千家街走一圈，让她晓得回家里了。”
　　“房子我们也不住了，卖了它。免得隔壁左右的问起我姑娘去哪里了，我心里更难受。本来我的孩子蛮出息的，真的蛮出息……”老母亲脸贴在骨灰盒上，仿佛女儿一如当初还在襁褓里。杨大姐和秋秋就这么看着她，什么话也说不了。
　　第二天老夫妻带着他们倾尽大半生呵护的女儿走了，未来也必然以思念女儿为生。送行的时候杨大姐没进站台，和秋秋就在外面挥别。大家红着眼互道珍重，回过身又为将来奔波。此时此刻，杨大姐心情无疑是沉重的。她望着一个捧着女儿的遗像，一个抱着女儿骨灰盒步履阑珊地在人流中艰难走着的老夫妻，鼻子又开始泛酸。为人父母的心情，在他们这代人身上演绎得最为伤感。
　　回到广州，杨大姐才发现是周六。女儿是每个礼拜都要回来的，往常下午五六点就应该进家门，可今天一晃到了九点还不见她回来。杨大姐不禁比平时更加担心，家里离地铁站有一段路没有修好，平时黑灯瞎火，唯一的交通工具也只有摩的。想起那对老夫妻的遭遇她越发坐立不安，神经质地一遍一遍拨打女儿的手机，但是一直显示不在服务区。这下杨大姐再也坐不住了，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满脑子里竟是秋秋侄女青白的脸，以及那对老两口可以预见的凄凉晚景。她继续打着电话，一边不断在老伴耳边念叨着女儿怎么还没有回来，会不会遇到什么事。老伴没吱声，走到阳台边上一口接一口的抽烟，两眼只往楼下来来回回扫着。
　　好容易杨大姐终于拨通了女儿的电话，还不等女儿开口，她几乎是哭喊着说：“英子，你怎么还没有回来啊！你在哪里啊？不要坐摩托车了，妈妈去接你，英子，妈妈去接你……”

作者有话说

　　大家没看错，这个短篇真的就是短篇，2800字左右。
在这里还是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顺利，合家平安。
真的，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