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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展红旗怎么都没想到展建中会答应的这么爽快,而且他的那番话,让展红旗心里澎湃不已。

      展建中说他欠大山的,欠整个展家的,展志业也告诉她,展建中一家被永远除名,展红旗一直理解不了。她觉得人为了活下去,离开这里,没有什么过错。怎么就成了这天大的不可原谅了。

      想到这里,展志业的话在她脑海里盘旋,“好孩子,你还太小,还不懂。”

      “你可以到大山上去看看。”

      想到这里,展红旗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那大山就在眼前,巍峨耸立。

      展红旗不明白,她还真的不明白。

      展红旗收回目光,看向展建中道:“爷爷,谢谢你。”

      展建中却摇摇头,他那双眼睛像是沾染了星光一般,第一次生气勃然。

      林开江和周西里早早的站在一边,摩拳擦掌了,林开江转头找工具,大门后面倒是立着一个铁锨,他赶紧走过去,拿起铁锨看着另外三个人问:“真的挖?”

      “挖!”展建中说。

      林开江说干就干,他个子矮小,却有十足十的力气,又常年干活,挖个填上的井,简直不在话下。

      林开江一只脚踩在铁锨头上,一面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长满茧子的粗壮手掌互相摩挲,使劲摩的发烫了,他才开始挖起来。

      林开江一铁锨下去,就是满满一块泥土,林开江看一眼那翻开的泥土,抬头对展建中道:“爷爷,这挖起来,可就不能填了,得让村里人看过才行。”

      这井正在院子中间,一旦挖开,院子里足足空了一大圈,十分难看。而且这要过年了,在自己家院子里动土,挖个坑,实在也是不吉利。

      林开江自小生活在展家村,里里外外忙活村里的事,知道老人们最忌讳什么,所以才有此一问。

      蹲在一旁的展建中却苦笑一下,他垂着眼睛,喃道:“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里计较这些。挖吧,不填就不填。没事。”

      林开江得了允许,便开始挖起来。

      展红旗在院子里找到一个铁簸箕,把林开江挖松的土,都用簸箕盛出来。

      周西里见展红旗都动手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会停手只是看着,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只能走到展红旗身边,弯下身子对她说:“给我吧,我来。”

      展红旗瞧他一眼,再打量一下周西里那身好看的西装,还有他脚上那双擦的能照出人影子的皮鞋,最后摇头道:“还是我来吧。”

      周西里有点心焦,连忙蹲下去抢,一把抓住那铁簸箕的把手。

      众所周知,那簸箕的把手就那么一点点,一个人的手掌握住就没有空余了。

      所以,周家少爷哪里是抓的簸箕把手,分明……

      铁簸箕应声而落。

      周西里转头看展红旗,展红旗那张脸已经成了虾子红。

      周西里心里美,美的很,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美,想来想去,是自己抢着簸箕了,才这么舒坦?

      展红旗红着一张脸,蹭一下站起来,条件反射一般的,直接又后退两步。

      周西里拿起被抛弃的铁簸箕,倒是很开心,洋洋得意的去搬土。

      他蹲在那里干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浑身热的厉害,几乎要冒汗了,便站起身把外套脱掉,里面是一件深灰衬衣和同色暗格马甲。

      周西里喜欢穿马甲,他只是觉得马甲又保暖又方便,能把里面的衬衣收紧了,不管干什么,都利索的很。

      可他不知道,他穿着这一身,更显得身材挺拔,肩膀宽阔,双臂修长,还有他的腰……

      展红旗实在不好意思再看下去,眼睛不经意瞥过去,又连忙收了回来。

      之前的虾子红还意犹未尽,现在是已经熟透了的状态。

      那周西里却不清楚,顺手把外套往展红旗面前一递,“你帮我拿着。”

      展红旗伸手也不是,不伸也不是,只能指一下那边的石桌道:“你,你放桌上不得了。”

      周西里才不会放,他最爱干净,最怕衣服起皱,见展红旗不肯接,只能走到她面前,两只手撑起外套,往外一甩,就整整齐齐的披在了展红旗的身上。

      周西里看着那宽大的外套套在展红旗瘦小的身上,倒像是给她披了一件裙子一般,就笑了,说:“你还是给我披着吧,我怕起皱。”

      展红旗不敢抬头,只觉得双颊发烫,那外套披在自己身上时,一股好闻的味道瞬时钻了过来,不是那种人工香味,也不是香皂的味道,展红旗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得异常熟悉。

      记忆不存在了,可嗅觉却依然有记忆。

      任凭展红旗心里打鼓,可周西里却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只觉得那衣服披在展红旗身上,能让她暖和一点,她外面这件棉衣,也不知道穿了多久了,看起来十分单薄,加上他的外套,应该能为她挡一些些的风。

      而且披着他的外套,展红旗有了事情做,就不会再来挖什么土了。

      想到这里,周西里不满意的看展红旗一眼,心想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什么事都抢着干,身边站着大老爷们不知道用,自己拿着铁簸箕呼啦啦的干活,忒傻!

      林开江一铁锨一铁锨的挖着,不一会儿那井头已经露出来了,他抬头看见周西里热的把外套脱了,惊讶道:“可以啊,我还以为你没干过活,不知道多弱呢。”

      周西里骄傲的用力握握拳头,展示了一下衬衣包裹着的肱二头肌和三角肌,毫不谦虚的对林开江说:“我练过点。”

      林开江免不了啧一声,庄稼人的力气都用在了干活上还不够,人家就要特特意去练这些东西。林开江只觉得人和人真的不一样,也没有一样的。

      可不管怎么样,此刻两个身份地位学识完全不同的人,正在同一块土地上劳作。

      林开江便道:“原来还能特意练这个啊。”

      “嗯。”周西里看一眼林开江的手臂,劳动人民整日劳作,力气就是吃饭的基本,而他却要特意去找地方宣泄自己用不掉的力气,突然觉得世事不公,自嘲道:“吃饱了,劲没地方使,都用在这些没用的地方了。”

      林开江讶异看周西里一眼,没想到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林开江一直十分崇拜周西里的爷爷周齐,对周西里没什么特殊看法,觉得他大抵和外面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差不多。

      可没想到,周西里这句话却明明白白的表现了他的内心,他是一个懂得,并愿意去懂劳苦百姓的人。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林开江实诚道:“不瞒你说,我一直把你爷爷,周老爷,当成我的目标。”

      这下轮到周西里惊讶了,他心里的周齐是个十分顽固的老头,没想到竟然在展家村却有崇拜那老头的。

      林开江便道:“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爷爷的故事,他实在太厉害了,从泥瓦工干起,一直到成立周家队,后来又建工厂,建医院,办学校。革命开始时,他就资助革命,华国成立,他一抬手,把全部家产交给国家……”

      林开江越说越兴奋,好像在周齐身上看到未来的自己,无限希望一般。

      周西里知道这些,他打小就听的事情,可他从来没有敬佩过他爷爷,也没往这方面想过,倒是林开江这么一说,周西里才隐约有了些感觉。

      原来,一个人也是可以影响另一个人的,不管他们认不认识。

      就像现在的林开江,他说起周齐的时候,神情激昂,话语里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和无数渴望。

      林开江说起周齐来,便滔滔不绝,一边说着,他手上更有了无限力气,这半个枯井已经显露在了眼前。

      展红旗披着周西里的外套,一直站在那里看,看这井口露出大半截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道:“坏了!”

      周西里连忙看向她,“怎么了?”

      “光顾着挖井了,那边修庙的事怎么说的,一旦修了庙,就算挖出井来,也没有钱打井了啊。”

      展红旗说着就往外跑,林开江连忙对周西里说:“我自己挖,你跟着去。咱村里的路是你爷爷修的,组长怎么着也会给你个面子。”

      周西里早就把簸箕扔在了地上,一溜烟追了出去。

      展红旗身上还披着周西里的外套,她跑起来,外套就要掉,这一会儿干脆伸进去两只胳膊,实打实的穿在自己身上。

      周西里腿长步子大,没跑出多远就追上了展红旗,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实在是可爱,一个小小的身子,套一个宽大的外套。

      周西里几步追上去,转头看见展红旗脸庞红红的,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便说:“你慢点跑。打个井能花多少钱,不用着急。”

      展红旗赏他一个大白眼,真的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周西里自知说错了话,立刻改正:“我的意思是,不着急这一会儿,你慢慢走,我去找就行。”

      展红旗明白周西里的心,知道他事事都先想着她,便说:“我没事,咱们一起找。”

      两人跑到龙王庙前,前面依然站着很多人,可是两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展建海,有知道的人告诉展红旗,去组里了,还没回来。

      展红旗和周西里彼此看一眼,就知道还没谈妥,赶紧去找人。

      果然,在展建海家,两人找到了他们。

      展家村穷,自从成立了展家村互助组,就在展建海家一个小配房里凑合,用来办公。

      展红旗他们走到的时候,展建海正站在门口,面朝里面,和那修庙的师傅讨论着。

      展红旗立刻喊一声,“组长。”

      展建海转头看一眼展红旗,见她来了,微微皱眉道:“又怎么了?”

      展红旗上前一步,“组长,我们找到井了。”

      展建海确实吃了一惊,他的双眼猛的睁大了,不敢相信的看着展红旗,“真找到了?”

      “嗯。”展红旗连忙点头。

      “就在那家?”展建海又问。

      “是。”展红旗实话实说:“现在开江哥正挖着呢,已经露出井头了。”

      展建海叹一口气,“还真的让你们给找到了。”

      展建海正说着,里面那修庙的师傅十分没耐心道:“这个价钱到底行不行,不行我们就走了,不能再耽误了,你们不修,我就去找下家了。”

      展建海为难的看着他,“这个价钱真的不行,而且你要现在就付,你们活都没干,我们怎么可能直接给钱啊。”

      那师傅立刻就站了起来,看着展建海道:“就当我这趟白跑了。”

      修庙的师傅站起身就要走,却被展建海一把拉住。展建海祈求一般的看着他,“师傅,我们这一村的人都等着呢。”

      展建海也实在是难,他咬了咬牙道:“要不这样,师傅,价钱就按你说的来,我们先付三分之一,剩下的钱,你活干完了,我们再付。到了外面也是这个理,没有活还没干,就先把钱付完的。”

      那师傅就笑了,看着展建海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这一点钱都要分着付,你要知道,你是在孝敬神仙。”

      修庙的师傅是外地人,不懂展家村的苦,本人也没有信仰,不懂什么是虔诚,说话不带动脑子的,尽是嘲笑的口气,对展建海笑着说:“我看啊,怪不得你们村大旱,你们这孝敬龙王的钱要分开付,所以龙王才不给你们下雨,这雨啊,也要分着下!”

      这师傅说话不懂尊重,话说出来,着着实实像刀子一般扎在展建海心上,他原本一直陪着笑脸,此刻也彻底怒了,绷着一张脸怒道:“你说什么!”

      修庙的师傅愣一下,见展建海已经翻脸,也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便一句话没说,一甩袖子,走了。

      那师傅一走,展红旗倒是松了口气,她赶紧走向前,对展建海说:“组长,你要不去看看那井?”

      展建海转头瞪了展红旗一眼,全身无力的瘫在凳子上,对着展红旗无奈道:“你啊,你说你一个小姑娘,瞎掺和什么啊。打井打井,你懂什么是打井,你就要打?”

      展建海掰着手指对展红旗说,想让她彻底断了这个念头,“你知不知道打井要干什么?先是要找水源。单单这个找水源,就是最难,也是最重要的。你总不能满村里是个地方就打井,瞎打乱打吧,找到水源,才是正理。可就这一个找水源,就是最难的!”

      这话不但没有打击到展红旗,却让她双眼瞬间冒出无数个小星星。

      她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展建海的胳膊,充满希望的看向展建海。

      展建海本来是想说服她,可看见她这个表情,也是不明白了,便道:“你这是干什么?”

      展红旗立刻问:“组长,看起来,你早就了解过打井,也想给村子里打井,对不对?”

      展建海一下子就泄了气,没想到他准备打击这小姑娘的一番话,倒成了她的希望!

      展红旗兴奋道:“你肯定先了解过,对不对,你说找水源,说的那么仔细,你肯定去问过了,是不是?你有这个想法,对吗?”

      展建海无奈的摇摇头,“孩子,你别傻了,就算我同意,能怎么样,村里没有人会同意的。他们的钱都是从嘴里省出来的,为了修庙,很多人都卖了口粮,你知道吧,卖口粮对大家来说,是什么意义?!”

      展红旗怎么能不知道?她知道!

      “可就是这钱来之不易,我们才更要用在刀刃上。”展红旗想说服展建海,“所以我们要打井!”

      展建海摇摇头,“你不用说别人,就你们家里,你有信心说服他们吗?你爸你妈,你爷爷奶奶,大伯姑姑,你有信心说服他们吗?”

      展红旗看着展建海的眼睛,“不管我能不能说服,我都会试一试。我不想还没做过,还没试过,就放弃了。”

      展建海又问:“还有,就算你说服了所有展家村人,你想过没有,上哪里找会看水源的人?”

      展建海以前去了解过,附近有打井的队伍,他们技术很好,但是却不会看水源。

      看水源要另找师傅,先给钱,再来看,准不准,有没有水,有多少水,就看造化了。

      展红旗听了展建海的话,想都没想,脱口道:“有!”

      展建海也吓一跳,立刻问:“你有?”

      “有!”

      展红旗说完,便往身后看去。

      当两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周西里身上时,他才觉出什么不对劲。

      周西里看着两个人的目光,一个殷殷切切,一个半信半疑。

      周西里连忙摆手:“我,我可不会……”

      周西里话还没说完,那嘴巴却被早就跳过来的展红旗一把捂住了。

      展红旗笑嘻嘻的看着周西里,“你别谦虚啊,你就告诉组长,你是学什么的!”

      周西里被捂着嘴,呜呜呜的叫了几声,展红旗连忙放下手,道:“抱歉抱歉,现在可以说了。”

      “我是学水利的。”

      周西里刚说完,展红旗又抬手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她一双闪亮的眼睛看向展建海,重复一遍周西里的话:“他说他是学水利的。”

      “水利是做什么的?”展红旗又问。

      “就是开发治理水力资源……”

      周西里刚说完,展红旗又给他捂上,还道:“说点人话。”

      “我说的就是人话。”周西里好容易挤出几个字。

      “我的意思是说点我们能听懂的。我这样问吧,你那开发,是啥意思?”

      周西里想了想,“包括防洪、排水、灌溉、给水……”

      “对,就是这个给水,给水给水,不就是挖井吗?”

      周西里眼睛转了转,实话实说:“包含这个。”

      展红旗这下放心了,手也不再捂着周西里的嘴巴了,高高兴兴往胸前一抱,满怀期待看向展建海。

      周西里这才明白,敢情是把他拉进套里了!

      周西里刚要张嘴辩解,却看见展建海已经站了起来,激动的看着周西里,连连问:“你是学水利的?”

      这个问题没法否认。

      周西里只能点头。

      展建海已经握住了周西里的双手,激动道:“十几年前,村里修路,周老爷知道了,特特意给找了最好的工匠又给了钱,没想到,这时候,又把你给我们送来了!”

      周西里被紧紧握着的手开始发烫,他只穿一件衬衣和马甲,却突然觉得竟那么热,火热火热的。展建海这么一握,好像把全村的命运都交到了他手里一般,展家村一共一百零三户,五百三十七人。那五百三十七条生命,好像就在手心里跳动一般。

      周西里突然就想起来他姥姥说的那句话,要不是有林开江,她渴都要渴死了。

      如果没有林开江呢?

      这个村子,还有多少像他姥姥一样独自生活的老人,他们又是怎么活下去的?

      还有展红水,他最好的朋友,他以后的生命,是不是也要不停的重复前人的生活,一年四季,两季干旱,年年修庙,年年干旱,至此,循环往复。

      还有邻村守着水源的两个老人,如果邻村也断流了,这两个村子,一千多人,又要何去何从?

      周西里从未感受到如此重任,他一次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意义,自己活着的意义。

      他原来也可以像展红水那样,像林开江那样,带着使命,生活下去。

      展红旗在一旁静静盯着周西里,她看到周西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一样的东西,她相信周西里,就像她相信自己一样,一直都相信。

      周西里此刻也看向展红旗,只见展红旗对他用力点了一下头。

      周西里咬咬后槽牙,他家的老头给他取名字,叫做平戎。

      源自老头最喜欢的一首诗,辛弃疾的《鹧鸪天》。

      老头最常念其中一句:“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老头最恨自己当时不能参军,没能亲上前线投身革命,所以,在周西里出生的时候,给周西里起了名字,便是平戎。

      周齐有大胸怀,大志气。他的孙子,还能是个鼠辈?

      周家的血液在周西里身上燃烧着,他一直故意避开那一份燃烧和冲动,故意视作无物,也故意改了名字,他不想自己像周齐,不想自己像周学鸿,他自小因为周家这心怀家国的梦想,被扔回老家,没有享受过父母之亲,所以他一直在逃避,只想本本分分做一个最最普通的人,遇见一个心爱的女人,生子养女,永远陪在他们身边而已。

      可无论再怎么躲避,当展建海的那双手紧紧握住周西里的双手时,在展红旗看着他,信任的朝他点头时,周西里瞬间觉得周家的血液在身体了爆炸了。

      他看向展建海,下巴微微抖动,艰难道:“只要需要我,我可以试试。”

      周西里这句话一说出口,展红旗整个人都放松了,她微笑着看向周西里,偷偷在后面朝他竖起大拇指。

      周西里看着那个骄傲竖起的大拇指,突然觉得自己真的进套了,这是展红旗给他设好的套,他却那么心甘情愿的就跳进去了!

      展建海此刻却是无比激动,和展红旗还有周西里不同,展建海的激动是表现在外面的,他情绪一旦有一点波动便会涨红脸,此时更是脸庞通红。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带着展家村,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累都受过,他从来没怕过。可最怕的就是村里的利水河断流。

      每年利水河断流,展建海那颗心就要提着,他实在再也看不得村民为了那口水,痛苦不堪了。

      可这么多年来,他却没有敢提过打井的事,一是他知道邻村打井不成,二是他实在不敢再给村民任何希望。因为他怕看见因为希望闪亮的眼睛,再次落下光彩。

      但这次不同,有水井,有人,而且那修庙的,还就那么走了。

      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差。

      展建海第一次满怀希望,他激动的双手都在抖,说话也不利索了,转头问展红旗,“你说,你说那井在展建中家?”

      “是,开江哥正挖着呢。”展红旗立刻道。

      展建海好不容易沉下心思,想了一下,叮嘱他们说:“先不要声张,我先去给村里说修庙的不干了,然后再看看大家的意思。”

      展建海拔腿要走,又突然转头嘱咐展红旗,“告诉开江,让他继续挖。”

      “好,我知道了。”展红旗应道。

      展建海这一走,周西里才觉得自己双腿发软,一下子坐在石凳上,不敢相信的看着展红旗,问:“这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展红旗瞧着他,笑道:“那你说呢?”

      “我怎么觉得跟做梦一样。”周西里用力摇摇头,“不对,这不对,展家村这么多年没有打井,怎么我一来,就把这担子压到我身上了。”

      周西里有点怵,他是学水利的,可大都是空知识,空理论,要说打井,他是一点也不懂。

      “没事。”展红旗拍一下周西里的肩膀,“打井又不找你,咱们找打井队。”

      “也是。”周西里好不容易放下心,可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连忙道:“不对啊,打井有打井的师傅,那找水源怎么办?”

      展红旗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他。

      周西里不可思议指一下自己:“我?”

      展红旗看周西里实在是压力巨大,只能道:“你放心,我听说过有书上介绍怎么找水源,我们一起,一起好不?”

      周西里愣一下,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种书,便问:“什么书?”

      “什么什么风水要术这种。”

      周西里听了,头更大了,咬着牙看向展红旗,“你说封建迷信那一套?”

      展红旗笑嘻嘻的拉起他,“什么封建迷信啊,要看你怎么看了不是?毕竟老祖宗的智慧结晶,说不好,真的有。”

      周西里牙痒的更厉害了,恨不得咬上展红旗一口,说了半天,给了他希望,竟然是要看什么风水要术?这不是害他吗?能从那些封建迷信里找到水在哪里?胡扯!

      展红旗在前面拉着周西里,她不敢往后扭头看他,因为展红旗觉得,她只要稍稍扭头,后面那头狼可能就要气的一口气咬断她的脖子,她就要一命呜呼了。

      展红旗一边拉着周西里走,一边腾出一只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深深舒一口气,好在这脖子还在,她的小命还留着。

      俩人走一段,展红旗一直侧着耳朵偷听,听着原本气呼呼的周西里,呼吸慢慢平顺了。这才敢和他说句话。

      展红旗没话想话说,为的是周家少爷暂时忘掉风水要术、家宅平安这件事,不要冲过来一口咬断她的脖子才好,便小声说:“你那句话说的好啊。”

      周西里在后面恨的咬牙,跟着展红旗走了这一路,看着从龙王庙失望而回的展家村人后,平静了许多,感觉自己算是做了一次对的决定。

      听见前面引他入坑的展红旗的问话,便道:“什么话?”

      周西里回话了,展红旗小命得保,这才转头瞧着他,笑嘻嘻道:“就是你那句,怎么说来着,我想想哈。”

      展红旗歪着脑袋,想周西里那句话,那句话简直就是振聋发聩啊,一句话说的,让展建海瞬间哑口无言了。

      周西里立刻就明白展红旗说的是什么了,试探问一句,“是不是那句,从来如此,便对么?”

      展红旗叫起来,“对,就是这个!”

      “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一说出来,哇,咱们组长半句也接不上了。想反驳你都难!这句太好了!”

      周西里难得好颜色,阴郁面庞终于带了笑意,道:“那不是我说的,是鲁迅先生说的。”

      “谁?”展红旗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说道鲁迅先生,周西里难得阴郁全扫,他摇着脑袋,一字一句说:“是我最喜欢的人。”

      展红旗不解。

      周西里不知为什么,立刻又正经起来,摆手道:“不是那个喜欢啊,是那个喜欢。”

      展红旗看他紧张的样子,觉得好笑,故意撇撇嘴说:“知道了,不是那个喜欢,是那个喜欢!”

      喜欢两字咬的很重,展红旗故意逗他。

      周西里明显有点着急,他一着急就会语无伦次,尤其说道这种问题,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这那那的说了半天,也没解释明白。慌乱中,竟看见展红旗笑的弯弯的眼睛,立刻明白了,她是故意的!

      周西里嗐一声,“不和你说了,你小孩反正也不懂。”

      周西里说完,故意一甩胳膊,斜眼瞥向展红旗。

      展红旗差点跳起来,“我都十七了,怎么还是小孩!”

      “你啊,在我眼里,永远都是跟在我和红水屁股后面的小孩!”

      展红旗哼一声,道:“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鲁迅是谁?王奶奶家都有他的书!”

      “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周西里立刻说,“我听姥姥说了,你没事就去家里看书,家里有一本鲁迅先生的呐喊。”

      “对对,就是这个书名。”展红旗道。

      周西里摇摇头,左手手指伸出来,轻轻点一下展红旗的额头道:“你呀,读书不认真。”

      展红旗的脸立刻红了,小声问:“你说的那句,是书里的?”

      “是。出自其中一篇,叫做《狂人日记》”

      展红旗哦一声,她的确是没认真看,甚至连狂人日记都不记得了。

      周西里说到鲁迅先生,便有一万句的话要讲,可看一眼展红旗的表情,便知道她没怎么翻过那本书,立刻说:“回去我给你拿,你好好看一看。鲁迅先生的书,才是真正的振聋发聩。”

      “好。”展红旗点点头,“所以说,你很喜欢他的书。”

      “不是很喜欢,是特别特别喜欢。”

      展红旗便又问:“你最喜欢书里的哪一句?”

      周西里脚步一停。

      他是有一句最喜欢的。

      周西里停住脚步,一只手插进裤子口袋中,看着远方道:“我最喜欢鲁迅先生的《自嘲》,其中有一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展红旗听了,也跟着念了几遍,继而抬起眼睛看向周西里,“我也喜欢。”

      周西里笑着看她,“有品位!”

      两人总算卸下千万重的担子,尤其是展红旗看着周西里,从一开始的被动接受,到现在的坦然微笑,她把这些变化都看在了眼里,也万分、十万分的感激他,便道:“谢谢你,周西里。”

      周西里摇摇头,他第一次凝视那鸡背山,低声道:“我也要感谢你。”

      周西里说完,回头看向展红旗,两人相视而笑。

      展红旗也看向那鸡背山,对周西里说:“你知道展建中爷爷的事吗?”

      周西里点头,“听我姥姥说了。”

      “那你觉得他有错吗?”展红旗突如其来一问,问完之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问周西里,还是在问她自己。

      周西里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见展红旗喃喃道:“我爸说我还太小,不懂。他还说让我去山上看看,看了之后,或许就明白了。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

      周西里摇摇头,“我也不明白。”

      展红旗看向那鸡背山,“那什么时候,我们上山一趟,好好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明白我爸的意思。”

      “好。”周西里答应。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展建中家。

      院子里,林开江依然在挖井,可这一会儿,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了。

      林开江已经挖了一米多深,此刻他跳了进去,在里面往外挖土。

      展红旗蹲在井口往里看,“挖这么深了?”

      林开江也脱了棉衣,此刻热的头顶上冒汗,见两人回来了,立刻问:“怎么样?组长怎么说?”

      展红旗笑道:“那修庙的正好也走了,价钱没谈拢。现在啊,组长就等着咱们这井给挖好喽。”

      “挖好了又能怎么样?”展建中突然问,“你们觉得,村里人会同意拿修庙的钱挖井吗?”

      展建中的话说完,林开江他们三人,彼此交换一下眼神。

      会很难,特别特别难。

      这就是答案。

      一时间,空气好像凝结了一般,大家都不在讲话,林开江好像也突然没了力气,拿着铁锨的手,微微发抖。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四个人之间出现一阵笑声,展红旗笑着道:“一开始我还以为爷爷不会开门呢?”

      展红旗继续说:“我还以为,我爸不会让我来。”

      “可是,我现在就在这院子里,我不但进来了,还找到了井,挖到了井。”

      “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组长会同意啊。”

      “虽然现在他也没有正式点头,但总归那庙是修不成了。”

      “所以,我觉得,不管什么事,只要去做,只要去尝试。”

      展红旗看着其他三个人,“那就不会后悔,对不对?”

      展红旗说完,看向周西里,“就像红录和天宝尝了一口你的咖啡一样,如果他们其中有一个人没去尝一口,可能就会成为永远的遗憾,因为曾经有咖啡在他面前,很轻易就能尝一口,可他却放弃了。”

      “我不想常常后悔。”

      “因为人只能活一次。”

      展红旗抬头看着天空,继续说:“即使上天给你再活一次的机会,一切也是要重新开始,而且,那也将会是最艰难的试炼。”

      展红旗说完,院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周西里突然笑了,看着展红旗说:“看看,看看,又说胡话了,说的就跟你真的重活了一次一样。这话让你大哥听见,估计又要提你的耳朵。”

      “提谁的耳朵?”门口有小孩问道。

      说话的正是展红录,他和天宝两个人谁也不敢进来,就在门口站着往里偷看。

      “你们怎么不进来,在外面站着干什么!”周西里喊他们。

      展红录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进去,里面有鬼。”

      天宝也在一旁摇头。

      展红旗吓他们,“你们再说鬼啊什么的,小心那鬼听了你们的话,把你们给抓走了!”

      红录吓的一激灵,叫道:“二姐,你看我回去告诉咱妈!”

      “你们又不敢进来,还跑来做什么!”展红旗问道。

      “你以为我们向来啊,还不是组长让我们来叫开江哥的。”展红录一边说一边在门口张望,“我也没看见开江哥啊。”

      林开江正在井里面挖土,小孩子在外面根本看不到,听了红录的话,林开江双手一撑,就从井里跳了出来。

      天宝和红录两个人没看清是谁,只见从地里跳出一个人来,吓个半死,嗷一声跑远了。

      林开江从井里跳出来,看着展红旗说:“嗐,可别说,你这么穿还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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